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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九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晃得红色宫墙亮闪闪的,四下里连蝉鸣都听不见一声,静得耳内作响。集贤殿里却是两般情景,轻纱漫拢,香烟袅回,冰雕的龙凤双喜鲮羽全看不见了,滴滴答答的融在玉盆内。骤地,大大的龙床上翻身下来一个白花花的美人,正是:半卷湘罗半掩门,以冰为骨玉为魂。再一细瞧,可惜了的,美人竟是个盲的!这美人摸摸索索走到外间的案旁,先极快的穿好了衣物理毕了仪容,再拾起一只小小的建窑滴油葵花盏满上茶,凑到嘴边喝了。待解了渴,又略站了一站,方另满上一盏摇摇曳曳地走回内室。

      但见他挽起金钩挂好鲛帐,复又回转至香炉旁,从旁边的镶金小袋中寻出几枚梅花香饼儿几枚沉速来放入炉中,一气儿行云流水,显是做惯了的。做完了回到龙床旁,从床里捉出一个发须皆白身壮脸红的老儿来。

      “陛下,醒醒。快申时了,今儿不是点的茂螽宫的牌子么,都派人来催两遍了!”列位看官明白了?这美人就是那宠冠宫闱的董莲生。细细地瞧他,竟不似传说那般狐媚妖娆,活脱脱一个小潘安,看他容分一捻,体露半襟,掸香袖以无言,垂罗袍而不语,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却甘愿雌伏于这腌臜老儿身下,可气可叹也!

      皇帝慢悠悠地坐起自寻了个靠枕枕在身后,方接过董莲生手里的盏子,微微地抿了一口。“莲卿,上旬汤明况呈上来的折子你看到了没?”声宏如钟。“皇上说笑了,臣是个瞎子,何来看得到看不到?”他接过皇帝手里的盏转身放到床头小几上。
      “哎,又说这些!朕看这四九城内再找不出有你一半儿的人物了。切莫妄自菲薄。”老皇帝捉起董莲生的一只素手细细摸索,翻来覆去,轻拢慢捻。

      “陛下谬赞了。不过,以臣所见,那李衡石既是清流领袖,于地方上的庶务不甚精通也是有的。况臣听说,那扬州府也不是个什么安宁去处,龙盘虎踞的,他一介书生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陛下必勿与他计较,安安心心放他在扬州供着,一则安天下士子之心,二则,”董莲生收回手,扶着皇帝站起来,拍手叫进小宦官服侍着更衣,“陛下想想高仆射,他家女婿可是镇守着福建路……”
      皇帝张着双手趁小宦官系腰带时摸了摸董莲生的脸,“我的卿卿,还是你有心胸。再不恼恨那李衡石不逊了?”
      “以前恼恨是因为陛下,如今不恼恨也是因为陛下。”

      龙心一时大悦,吩咐左右把大理国进贡的青玉雕水月观音像,瓜形青玉壶等等不计其数的珍玩统统抬到集贤殿。待得莲生谢恩完毕,方登上步撵浩浩荡荡地移驾北内。

      花开两股,各表一枝。

      且说那扬州城内新近开了一家升平坊,三丈高的彩楼张灯结绣,四面的栏杆描金画彩,伎子们个个都沉鱼落雁琴文全通,养娘们风风火火地迎来送往,就是他家的厨子也不同一般,整治的好齐全席面,更绝妙的是,这勾栏的老板居然是个叼烟管的小哥儿!一时间,生生地把招月楼,楚娃馆几处压了下去,引逗的扬州男儿们肠慌肚乱。

      在个不冷不热不晴不雨不干不湿的晚上,沈九如邀漕帮扬州府的元老齐聚升平坊。大家共论了一回天下大势,评述了几个清官狗官,渐渐就把话语转到了扬州府,说起了这位观察使大人。这个说,兄弟们操起家伙,和那李衡石拼个鱼死网破。那个说,上京去多多拿金珠送把御史,参他个扰乱民生,鱼肉百姓。还有人说,平头怎与州官斗,老老实实守在家中,想来他也无法。闹得个桌颤杯抖。

      沈九如同郭发邓舸使了个眼色,那郭发站起来清清喉咙:“大家休得惊慌!沈舵主有些说法!”
      沈九如起身来,先不讲话拍拍手门外鱼贯进来十几个绝色的花娘。花娘们皆是一样的装束,薄纱轻裳,瓜胸半露,头上是成套的点翠镶珠头面,颈上的金项圈挂了指顶大小的红宝,十根葱样的玉指上戴了四五个指约,这么多美人含羞带怯地往那一站,耀的在座的大老粗眼都睁不开了。沈九如哈哈一笑:“各位兄弟,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推辞,花娘知机,一人笼络一个,夹菜敬酒做出千种姿态勾引的大老爷们儿邪火直冒。

      见得众人酒足饭饱后,沈九如一挥手,花娘们纷纷退下,他这才启口:“诸位哥哥,这回走货,吃得不少利息吧!这一回顶得上过去七八回了。”众人纷纷表示感谢沈舵主想出的锦囊妙计。沈九如摇摇头“弟弟要给哥哥们赔个不是。”站起身恭恭敬敬做了个大揖“走了这回货,或者两三年,或者四五年,我们漕帮再出不得门。这几个丫头连着她们身上那些东西权当我的一点心意,各位可别推辞。”因着张舵主年纪大些,所以他被众人推举出来问道:“沈老弟,此话从何说起?”

      沈九如长叹一声:“我本以为那李衡石是因得罪了董詹事贬来扬州府,老国家必不把他放在心上。我躲他几年,他在扬州吃个大亏。再有汤大人向陛下一提,想来必是要吃罪的!那时我漕帮何等快意,北出南进,赚尽天下粮钱!天不遂人愿,今早才得知,李衡石不知作何手段,竟然又任三年。唉!之前把他得罪狠了,满扬州的男人几乎走空了,这回如果不好好打点,恐怕没那么好过关了。”众人听毕,大失惊色,有那胆小的就要回家避祸。

      沈九如冷眼看着众人百态,差不多了才说道:“诸位先不要自乱阵脚。李衡石一向以清正刚直自诩,想来不会使些下作手段,只是,现下咱们的路数儿要改改了!”
      “避走他乡?”“不可!漕帮百年基业就这么生生抛把他人?”
      “俯首纳贡?”“也不可!咱们今年虽赚得多,但细数数能润几道手?光李衡石提的那四成税银便是八十万两啊。”
      “难道沈老哥想让咱们和李衡石合作?”桌上最年轻的王复生敲着桌子一字一顿的说,一双招子亮的发光,衬的脸上的麻子都退了一射之地。

      “刘老弟此话甚合我意!”沈九如没想到在座的还有人能想出他心中所想,不禁多看了王复生两眼。“此刻帮主身在京城,须活动个官身。若得了,以后咱们行事也就便宜了,帮里一多半儿的金珠都被他老人家带到京里了。咱们留下来的这几个虽说薄有资财,却难再出一道货了,这几年且安心在扬州过日。素日便听闻李大人是难得的清官,他若想多收税银必不肯压榨百姓,应是专门找我等大户下手。我细想了几日,我等须得助李公一臂之力。一解旧日之结,二得来日之便。”……

      两个时辰过后,众人商议已定纷纷回家,走到门口就见路牙子旁一溜串儿停了十几辆乌蓬蓬的大车,各人的长随也站在车旁。大家相视一笑,对沈九如拱拱手,自上马车去了。只有这王复生亭亭等等的磨到最后,沈九如见状暗想,这小子腹内倒有几分乾坤,不可小觑了他。于是展露笑容走将过去,将那王复生一拍,“可是还想听几首小曲儿?老哥哥就叫翠翘来陪你?”谁知刚一说完,王复生就咧着嘴似哭似笑,“沈大哥,休戏耍我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那浑家?我要敢带这回去,呼上来的就不是辣生生的大嘴巴子,是砍刀!”

      沈九如一怔,他原是风月场里的行家,百花丛中的元帅,家里的贤妻又不曾动过家法,怎知道王复生的饥苦?“老弟,弱女子跟前夫纲还待振一振方好!别的没二话,老哥哥今天就待你走他一遭!”想来沈舵主也是猫尿浸了肠肚,越发要强,竟忘了王家母大虫棒槌的厉害。那王复生听了载惊载喜,好容易盼来的恩公,忙不迭地扶了沈九如上车。一路上,沈九如微寐,王复生急不可耐地将那花娘摸了个玲珑通透,那花娘在一旁巧笑倩兮左转右拧,王复生无微不至。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已是到了王家。沈九如携了王复生一同下车,忽见王家家门大开,蹦出来两个肥壮婆子,生的是阔鼻方脸,气势汹汹地往门前一站,实乃有横扫千军之风。王复生一见这两人缩了水的的枣儿似的塌了下去,那花娘却微移莲步,走到沈王二人身后摆出个西子捧心的架势,玉环弄花的媚态。

      不一会儿,王复生的浑家走了出来,沈九如一看,是个虎虎生威的美人儿,就只手里提了胳膊粗的棒槌,有些儿骇人。那浑家见有客,把棒槌往王复生身上一扔,对着沈九如一拜,“不知道沈舵主漏夜前来,还带了这么大的礼”一横王复生,那厮抖得筛糠似的,“没什么可招待的,就吃弟妹一拜吧!”沈九如还想打个哈哈,就见那两个婆子一人一个提溜起王复生和那花娘进了门,王复生的小厮也灰溜溜尾随而去。

      沈九如错愕,那浑家就自顾自地说:“舵主请回吧,想来沈太太也等得不堪了。来日我再带相公登门拜访!”还不等说完王家的大门就咚的关上了,引来周围一片狗吠。沈九如摸摸鼻子,就听见里面哭声,叫声,喊声,骂声,求饶声,大耳光子声,棒槌落在人肉声,珠翠落了满地声,石头砸到门头声,哎哟哟,交杂一片,好不热闹。晚间的小冷风儿一吹,沈九如打了一身寒战,酒醒了七八分,拍了拍脑袋,一溜小跑上了车:“赶紧回家!”

      第二日,满扬州府都听说,王二麻子家的大虫又发威了。王二麻子被打成个破羊头,跪了一晚上的算盘,带回家的如夫人被剥了一身金皮眉毛头发全给剃光了,还给改了个名字叫“肉虫”,人称“肉大姐”,从此也算是坐稳了王家的倒数第二把交椅。你道末把交椅是谁?王二麻子家芦花鸡下的第三窝崽儿里天生少了一只脚的那位。沈九如被那天晚上的小风儿吹的是风邪入体,偏传经络,老老实实在家里养了一个半月的病。沈太太到真把王家奶奶当成个脂粉队里的英雄,有事没事都请教一二,这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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