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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李衡石说到做到,上任第二月就开始清查扬州路的男丁数,并令户土司丈量扬州府内外可耕作的田地;一面又令人前往荆矍两路引种水稻;最后,暗暗弹压沈九如等一干漕帮元老,欲令解散漕帮,还人于耕。至于前两条倒好说,最后一条实在是让漕帮上下恼怒非常。不少帮众喧嚷着要给这位新任观察使大人一点脸色瞧瞧,闹得沸沸扬扬,沈九如等漕帮元老在其中声东指西,趁乱收服了几股投靠官府的势力,漕帮中沈舵主的声势一时无两。这几日扬州城里生意寥落,行人稀少,一派黯然。反观沈九如大院,真是人声顶赫,鲜花烹油般气焰炫张。

      凤凰儿虽然被关在家里,可也晓得最近爹爹事务繁重。郭伯伯,邓伯伯一日三趟地往家里跑,连长久不露面的何伯伯也来了。娘每天都去外堂帮着爹爹打点,麒麟还是个奶娃娃,她成天只好带着老虎豹子窝在家里描红,打秋千,天天老见着这几个姨娘们。秦姨娘老是探头探脑把老虎叫过去半天不回来,孙姨娘也常悄悄去麒麟那儿,凤凰儿和不会说话的小毛头也什么好玩的。日复一日的难捱极了。家里下人们这两天走路都变小声了,原来热闹喧嚣的歇芳园也静了下来。

      凤凰儿总觉得院子里玲珑的假山后,瑰丽的画窗前,甚至于草缝树隙中都能听见悉悉索索的讲话声,隐隐约约的诡秘让小姑娘一阵心慌。这期间,沈太太向李大人家下了好几次帖子,李家大姑娘三次里能来个两次,加上两人在其他府里也不时见个面,一来二去的,凤凰儿,又宛,还有董家的大姐儿慧初倒成了金兰之交。

      时光逐水而去,秋风扫地的时候,李衡石欲和沈九如亮底,不想沈九如抢先一步带着漕帮八成的壮丁浩浩荡荡地南下了,这回是要走到泉州府,再从泉州府沿海路到广州府,和洋人贩了西洋货再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把这些洋玩意儿带到京师,又从京师北走到边界地带,把恰克图的皮毛运回扬州。

      沈九如的打算就是,拖。这一来一去两年就少不了,到时候回来再观这天地如何!

      正要颁下改令的李衡石负手站在扬州城门的鼓楼上冷眼看着沈九如的船队起航。他身边站着一个面黄身瘦,佝偻着背的青衣男子,那男子弯腰说:“衡公莫恼,咱们与这漕帮不可争朝夕之功。大人乃一方父母官,沈九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如何还是有顾忌。他想拖,咱们就跟他耗!待到他回巢之时,就是我们成事之日。”这人气弱,每说一句话就要喘上三口,可面上的狠厉却让李衡石暗自心惊。“借先生吉言了。”李衡石淡淡一笑,负手看向远方,任猎猎秋风把衣衫吹得翻飞作响。

      这走了男人的扬州城不就成了座空城?笑话!睁大狗眼瞧瞧,路两旁的生意照做,大街上人来人往,怎么是座空城?哦,不是座空城,是座女儿城!

      话说沈九如带着漕帮走后,扬州城里就变得空落落的,家家户户的男人差不多都走了。可就算男人走了,女人总要吃饭呀,何况家里还有些老弱。这下好了,扬州女子们纷纷顶起了大梁,原先老爷儿们做的事儿,就让这帮妇孺们担下来了。可别说扬州府里的生意买卖,采茶炒茶,养蚕纺纱,个个都做得风生水起,原来戏里唱的“巾帼不让须眉”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谁也不觉得比自家的男人做得差。这女人呀,走出过家门可就再关不回去!平头百姓是这样,漕属家里就更不一样了。原先帮众们虽然走南闯北大字不识一箩筐,可还是认得棒槌的。

      “好哇!你个龟孙子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老娘在你家,给你上养公婆,下育儿女,家里家外妥妥帖帖。你把老娘留在这里守活寡不说,回来还敢给老娘甩脸子儿,还想讨小老婆?今天看老娘不打死你个王八羔子!”这是王二家有名的胭脂虎当年追打王二时叫骂过的话,至今被一众漕属引为至理。

      凤凰儿现在慢慢地觉得日子不难捱了。扬州府虽然走了男人,但是买卖还在呀。各地各府想买漕帮货品的还是只有来扬州府交易,谁家和银子过不去?漕帮的太太们硬着头皮也要上啊!太太帮逢十一小聚,三月一大聚,每回来听听小曲,做做买卖,日子过得也滋润。你外地的商贾要做买卖可以,叫你太太来给我说;你来行不行?不行!这不是败坏我们名声儿么!于是,扬州府周边各家的东家们开始连夜培训自家太座千金意图打入太太帮,一举抱个金娃娃出来,至此江南一带女学蔚然成风。太太帮要聚会,连带的各家的小娘子们也跟着太太们齐聚一堂。

      凤凰儿,这下可有的玩儿了。

      这日扬州初雪,各府太太们都聚在何家。大家围炉煮酒赏雪观梅,好不快活!年节将至,处处都挂着红通通的灯笼,冬季枯枝上也挂满了缤纷的假花,丫头媳妇儿也都穿上了色彩明艳的年服。

      “听说他们家老何在京城搭上了侯爷府,前不久装了一整船的年货回来。”王家太太瞅着主位上喜笑颜开的何太太,悄悄对沈太太咬着耳朵。
      “是嘛?怪不得今年何府上下腰板子都比往年扎实不少。桌上那青釉刻花梅瓶,你手上拿的这荷叶敞口杯,都是柳州窑进上的东西。何家算个什么东西?光凭老何那三寸丁,能弄出来这种货色?”左近嗑着瓜子的董太太是京城来的,一向自诩比漕帮这些太座们见多识广,做事儿讲究个不动声色,这下也对何家的手笔眼红了。王太太尴尬地笑笑,沈太太放下茶杯,和董太太说起最**江城里新造办的高楼束综提花机还有各样时新花色。

      女孩儿们团团围坐在何家花园子里的暖亭里喝酒取乐,亭子周围的丫头婆子们站了密密的一圈儿。

      凤凰儿来晚了,一进亭子就见平素就看不对眼的何芳姐跟董慧初又打上了擂台。她悄悄走到旁边,颇有兴味地扯扯站在外围的何芸姐,“你姐姐又怎么了?”芸姐儿撇撇嘴儿“招人现眼呗!今年爹爹稍带回家不少东西,娘一股脑儿的都给了她。她成日家地挂了满身,还到处说嘴。别人倒听听就罢,现在落到董爆碳手上可就要分出个高矮上下了。”凤凰儿朝中间瞅瞅,何芳姐儿身上穿了一件苏木红童子串枝莲妆花缎的小袄,脖子上挂着一件金累丝攒珠的项圈,梳了个丫髻,戴了个琥珀镶银错金蝶戏牡丹顶簪。她长的眉清目淡的,又气红了脸儿,合着这些珠光宝气变成红彤彤的一坨,喜煞人。芳姐儿对面的董慧初到长了一副端端正正的好相貌,也是一身的红衣裳,可就显得神气得多,只是拌嘴儿拌的眼睛眉毛都立了起来。

      “打量谁不知道你家家底呀,除了你身上这些零碎,可还有什么好东西?!挨着火炉吃辣椒,里外发烧罢了!” 董慧初撇着艳艳的小嘴儿,斜眼一乜,颇得几分董太太的真传。
      “你!你家有,也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啊!”芳姐儿气得急了,冲上去推一把慧初。凤凰儿从后面看见了哪管它三七二十一,闪身站到慧初身前,一把抓住芳姐儿的手向后一推,那厢慧初也仗着自己身量高,手从凤凰儿肩上伸过去狠狠地给芳姐来了一下,芳姐儿没留神,脑袋上白白挨了一下不说还跌了个屁股墩。姑娘们哈哈大笑起来,亭外的丫头们也纷纷探头探脑的。芸姐儿等大伙儿都看清了,方才挨到芳姐儿旁边用力把芳姐儿扶起来。

      芳姐儿起来后羞得满脸通红,一见凤凰儿就恨得咬牙:“凤凰儿!你还敢来我家!上回你把我屋里的鹦哥儿放走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等着,我这回非叫你娘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没事显摆,说不过别人就开始动手打人,最后自己还摔个大马墩儿!?哈哈哈哈……”凤凰儿一说完,姑娘们纷纷又捂着嘴儿笑开了,董慧初的声音最大。“还有啊,你别叫我凤凰儿,咱两儿没熟到那份儿上,以后要叫我沈瑞应!”

      外厢偷偷溜去吃酒做耍的婆子听到亭子里闹将起来了,害怕牵扯到太太们面前去让自己吃挂落,忙忙地赶过来,把各位姑娘们分开,换衣裳的换衣裳,撤残酒的撤残酒,骂小丫头的骂小丫头。芳姐儿的一腔大怒经过这么一冲,怒火灭了个三SI分,剩下的六QI分到酿成了委屈,一把推开众人,哭着向前院儿跑去。凤凰儿看得大乐,推推芸姐儿:“你姐姐吃多了酒,赶紧着看看去吧,别醉倒在前院,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芸姐儿亲亲热热地挽着凤凰儿:“沈姐姐真是说笑了,我二姐她再不济,几杯果子露还不在话下的。再者说,二姐她是去找我大哥哥了,不相干的。”
      董慧初也过来看着芸姐儿笑说:“我原来还不知道何家有这么个伶俐的姐儿。走,再去吃两杯。”
      凤凰儿呵呵笑:“那可不是,芸妹妹今年年初才从老家给接过来。我们早就见过,到是你回京里去了,反而没碰上。慧姐儿还不赶快自罚两杯!”慧初哈哈一笑,拎过一只海棠展,满上酒一饮而尽。

      众人正笑闹着,一个婆子端着一个竹雕八仙过海方匣过来了。那婆子对着亭里的姑娘们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亭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婆子这才启口道:“老婆子奉我家大公子之命给众位姑娘们陪个不是,刚才我家二姑娘唐突了沈家姑娘,多有得罪,请沈姑娘别往心里去,我家姐儿脾气冲,心肠却是不坏的。这攒盘里是一些小玩意儿,虽不值钱,但也能图个新鲜,万望姑娘笑纳。”凤凰儿和慧初对视一眼,凤凰儿叫招财去把那婆子扶起来,赏了那婆子两个八分银锭,那婆子千恩万谢地收好锭子。凤凰儿方说:“不过是一点子小龃龉,芳姐儿倒当真了。不过,芳姐儿适才唐突的可不是我,没得把正主儿撂在一边不理,我收下这份礼的。董姐姐,这份礼该是冲你来的才是。”
      慧初瞪了凤凰儿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紧要的,嬷嬷太客气了。快去把你家二姑娘请过来吧,咱们赶围棋做耍。”手已在袖子底下掐住凤凰儿手背上的肉,把凤凰儿疼的挤眉弄眼。

      ……

      小马车上,慧初和凤凰儿好一发大笑,“咱们这可是客大欺主啊!”“活该!人必自辱,后人辱之。”
      慧初问凤凰儿:“你这么在何家和何芳姐吵吵,不怕你娘说你啊?怎么说她也是你后娘啊!”
      凤凰儿咧咧嘴:“没事儿,我娘可好了最多就说我两句呗!再说了,我娘实在看不上何家,何伯伯当时是把咱们漕帮的库银提了五万两给那个什么侯爷,才搭上这条线的。可他搭上侯爷后就不把我爹他们放在眼里了,自己悄悄的不知贪了漕帮多少。何太太也仗着何伯伯跟了侯爷府,想把扬州府的缂丝生意全吞了。一口吃不死个胖子!我悄悄给你说啊。”凤凰儿凑到慧初耳边:“我娘打定主意要联合漕帮其他几家让何家把吃下去的生意都吐出来。你娘上次来我家已经都说好了。今儿去何家也只是面子情,我娘才不管我怎么闹呢,早闹翻了早好。”
      慧初听得吃吃笑:“你个机灵鬼儿,又去偷听大人讲话了?看我告诉沈娘娘打你板子!不过他家的大公子看来还是个明眼人,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个婆子巴巴跑来给咱们磕头了,还专叼着你。我看了下他送的东西,都挺别致,有个南珠米福镯,可真漂亮!”
      凤凰儿小脸一肃小手一挥:“呵!怎么送都还不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除非叫他爹娘把贪了漕帮的都交出来!”
      “对了,你那个瑞应的名儿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过?”玩笑够了,慧初拿出一把角篦理了理微乱的头发。
      “我爹前不久在平江府城走货的时候,特意去拜访了平江府签判张如海,那大人原来是我们安庆府人,和我爷爷是旧识。我爹爹就上去认了旧,又听说他马上要来咱们这儿任团练,就请他给我们家老虎起了个学名儿,又顺道把我的给起了。昨儿我才知道的,我的叫瑞应,老虎叫瑞庭,豹子麒麟都太小了就先放着。”
      “也是该起了,要不然,你家成天都飞禽走兽的。哈哈!” 慧初说完又捂着嘴儿笑开了。
      “我娘也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凤凰儿好听些!对了,我听我娘说,过些日子这位张大人要和另一位通判一起到任。按理说漕帮要置席面给他们接风的,可现下各家老爷都不在了,估摸着要先请女眷了,你回去也给你娘说说吧,咱们也趁机玩玩儿!”
      “你可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就知道野!这些事儿太太们早就商量好了,还用你给我说?你就想让我当个报风嘴儿,帮你探探路。” 慧初挼挼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凤凰儿。
      “阿弥陀佛,好姐姐,我可没那个意思呀。你若不信,那我就起个誓,我要是骗了慧姐姐,嘴巴上就长个大疔!”瑞应装模作样的乱扯一通,慧初早绷不住脸儿了。

      正说笑着,沈家的婆子来了:“大姑娘,到家了。太太命我来接姑娘回屋。”于是车内两人约好下次见面,瑞应就由婆子领着回屋了。

      时辰已晚,到了至善阁,瑞应带着弟弟们给沈太太请了安就各自回房安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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