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记》谋杀黄豆

12、第 12 章

　　且说为了扬州府内凿渠之事，李衡石往漕帮走了三四趟，好容易定下个章程，敲定了一干事体，漕帮三百余闲民有了着落，沈九如心中大石放下一多半，又转念想起自家闺女的婚事来，务必要在今年之内把人家定下来，是以往各府各家跑得更勤了。

　　一日沈九如正陪着沈太太挑选陪嫁的妆奁，正商议着家里旧年就准备下哪些家具料子，是不是要叫人从苏州请几个师傅来家打家具，沈家茶叶铺子上的张掌柜就来了。沈九如晓得定是有什么事儿，张掌柜才会这个时候上家里来，一时忙忙地就出去了。沈太太想了想就把瑞应叫过来，娘两个坐在花厅，细细地选着花样。

　　沈太太原是教瑞应来看看，心中也好有个数目，哪知道瑞应一点不带羞色儿的，一会儿指着这个说颜色不好，一会儿指着那个说时样不新，样子没定下来，沈太太倒叫她呱噪地头疼。一时歇息，就令人抱过麒麟过来，麒麟今年未满六岁，哪晓得这是为姐姐置办嫁妆，只顾着册子上东西亮人眼，扯着沈太太叫买。
　　沈太太就逗他：“你买来干什么啊？”
　　麒麟眨了眨眼，“买来娶婆姨！”众人哈哈大笑，一旁的沈太太的大丫头石香凑趣儿，说道，“必是章嬷嬷家娶媳妇儿的时候，被这起子小蹄子们乱嚼，哪知道咱们家哥儿长了一副好耳朵，给听了去！”
　　沈太太揉揉麒麟的脑袋，“这小子毛还没长全呢！就想着抱媳妇儿？跟你爹一个德行！”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瑞应拉过麒麟来，点点他的鼻子，“就想娶媳妇儿了？羞羞脸！”麒麟见众人都笑他，晓得害臊，脸涨得通红，冲到沈太太怀里，埋住脑袋，众人见了又是一通笑。

　　沈太太拍拍麒麟，“起来，看你娘给你报仇！”说完看着瑞应，“也好意思说别人，哪个姑娘像咱们凤凰儿似的？自个儿给自个儿办嫁妆！一点儿都不带避讳人的，东家不好，西家不好的，都被排揎个遍，可是知道我家姑娘的厉害了！”满屋子又笑了起来，饶是瑞应素性阔朗，不禁也被打趣的红了脸，麒麟从沈太太怀里起个头，看见姐姐吃排头了，就算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也跟着大家咯咯咯笑起来。瑞应一见，几步并上前去，把麒麟扒出来，就要挠他痒痒，口里笑骂道，“都是你这小人精捣出来的！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把麒麟唬得直叫娘，一屋子热热闹闹的，那家具册子落在地上了，也没有人理会，倒是一个倒水的小丫头看见了，把册子捡了起来，拍的干干净净的，放在沈太太手旁，就下去了，瑞应刚好看到。她看着这丫头走出房门去，一转头又和麒麟玩闹起来。

　　沈九如和老张走进铺子里面，只见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背着他们站在堂中央，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牌匾，沈九如迎上去，拱手道，“得宝兄弟！”那人转过身来，正是那日在沈家吃醉酒的那位，他还了个礼，对沈九如笑道，“小弟这次前来，是给老哥哥报个信的。”
　　沈九如一凝，什么事儿能叫这烟鬼亲自跑这一趟，于是正色听他说来，“我才从平江府城回来，闻得说今年的茶税涨了三分，又在那里遇到了程公公从苏家出来，我看他没带仪仗，猜想是微服来的。程公公一向深得董大人信任，却在此时此处，哥哥看来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沈九如听的说茶税涨了三分已面沉如水，待听完这一席话，眉头就深锁起来了，似乎在思量些什么。杨得宝见他这个样子，也不说话，坐到一旁，拿起杯茶细细啜饮，又观赏起这茶汤，汤色浅黄，晶莹透亮，入口爽醇，茶叶形如黛眉，紧长匀齐，是上好的珍眉，只是泡的火候不对，回味有一丝涩滞，暗叹一声可惜，遂放在一边不肯再喝。过了一时，沈九如眉头舒展开来，对杨得宝道：“今日之事，多谢老弟前来报信！日已当中，不如移驾道寒舍，略尽一杯薄酒，去去火气？”

　　杨得宝正欲回绝，突然想起一双翘翘小小，精致秀气的云头履，略一迟疑间，沈九如已扯着嗓门儿叫小厮们回家报信，又唤人驾车，杨得宝自此不去也得去了。

　　到了沈家，沈太太何等利落的人才，早早预备好了酒席，又请了郭发，邓舸几个前来作陪，席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一时间饭毕，杨得宝料得这几人得了这个消息须得商议一回，少坐了会儿就起身告辞。沈九如送他出门，快到大门时，杨得宝见了路甬两旁摆着些箱笼，问沈九如道，“哥哥，这是……”
　　沈九如哈哈说道，“小女就要及笄，拙荆给她置备的嫁妆，女大不中留啊！”
　　杨得宝听得，随口一问：“不知许给哪家少爷？”
　　沈九如摇摇头，“也不知是我老头子眼太刁，还是现在这起子小子们太不成器，看来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好的。唉！”
　　杨得宝笑笑，“侄女年岁也小，不急在这一时，哥哥的千金，自然要好好找个姑爷。”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半巴掌大的白玉垂丝葫芦挂件递与沈九如，“上次来就说要给侄女表礼，这次就补上。回头我叫家人把给侄女儿的添妆送来。”沈九如想着今天他匆匆赶来报信，也不是个虚情假意的人，于是道声谢也就把东西收下了，叫个婆子给大姑娘送过去。
　　杨得宝从袖中取出一支镶金缀玉的烟斗，在腰上解下荷包，细细把烟丝填进烟斗里，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气后，对沈九如抱一抱拳，翻身上马而去。沈九如站在门边，眼见这人晃晃悠悠，把马当成驴来骑，周身上下烟气缭绕的，颇有几分老子远走函谷关的意思，这做烟酒皮肉生意的到做成了个仙。
　　沈九如负着手走回去，要好好想个辙儿啊，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儿？

　　过了几日，李夫人给沈太太下了帖子，沈太太就带了瑞应瑞庭来了沈家。到了他家堂上，才看见梁家的哥儿也在，李夫人迎上来，笑道：“训哥儿因他娘从京里给他送了点子东西过来，他不敢独留，拿了来孝敬我。我一想啊，有好东西吃，怎么能不叫你，就忙忙地下帖子把你请来了。”
　　沈太太眉眼弯弯地说：“我道呢，有了好东西怎么会叫我，我原还想着要拿一拿乔，结果却是个‘借花献佛’。”大家都被说笑了，沈太太接着道：“还好我是不理论什么花儿啊菩萨的，有的吃就行！”
　　李夫人牵过瑞应，“看看你娘，越发地上脸了，快说说她。”
　　瑞应道，“不敢不敢，孃孃莫找我，我娘手正痒呢，可不敢凑上去找打！”
　　沈太太笑道：“好闺女，不枉娘疼你一场。”
　　众人更是笑个不住，瑞应眼角觑见，瑞庭走到梁训身边，两人说起了话，瑞庭打了个揖，梁训大笑，她便也跟着抿了嘴儿笑起来。

　　到了饭时，各个坐下，仆妇们鱼贯而上，每个桌上都是酒醋肉，荔枝白腰子，羊舌签，二色玉蕊羹，五珍脍几品，并无特色出奇之处，倒是李家小班唱的‘双双燕’另有一番风味。吃到此时，李夫人也觉得关子卖够了，吩咐了身边的丫头一声。那丫头下去了，不一会儿，两个婆子就抬了一只杨木大盘来，里面放了黑黢黢，皱巴巴十几个拳头大小的物事。席上众人面面相觑，连李夫人脸上也挂不住了，看向梁训。那梁训款款站起来，清声对众人说，“这是今年我家从吕宋贩来的东西，叫甘薯，剥去皮，肌肉正白如肪，蛮人用当米谷，蒸炙皆香美，宾客酒食亦设，有如果实。各位请看。”说着就拾起一只甘薯，剖成两半，众人一看，果然外黑内白，且浓香扑鼻，捉一只来吃，其味香甜，入口即化，个个都称赞不已。

　　沈太太见梁训长得芝兰玉树一般，又能说会道的，不由得起了个心思，于是向李夫人打听梁家的境况。李夫人晓得他家事体，瑞应又是她从小看到大，心里着实欢喜这孩子，看看席上，男的俊女的娇，也觉得是天生的一对儿，就和沈太太细细分说。梁家是三代的皇商，梁训父亲这辈儿出了个知县，梁训这辈儿孩子都还在读书，都奔着功名去的，是以都还没定亲，梁训是老大，下头还有个庶出的弟弟，一家子里是梁训的婶婶管家，姑娘们都是老太太教养，说完拍拍沈太太的手；“应姐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心里清楚。我那个表妹一向身子不好，是个不管事儿的。”话说到这份上，沈太太含笑点点头，“我回去还要知会我家老爷一声儿，你也知道，这几个孩子，我也只能做一半儿的主。”李夫人闻言知雅意，点点头，另起一番话。

　　瑞应坐在席上，一边儿吃着甜甜的甘薯，一边儿想着酸酸的心事，满心满眼都是刚刚那俊逸挺拔的身影，几次偷眼看过去，他都在和弟弟讲话，这心里啊，又是羞又是恼，羞的是，自己怎么这样不庄重，竟然偷看个男子；恼的是，为什么被看的这个竟然不知道自己再看他，难不成真是流水无意？一时间真真煎熬。手放在桌子底下扭着，碰到了一个凉凉的物件，她一看，是个白玉垂丝葫芦。瑞应两只手也不闲着，就翻来覆去玩着这个把件，一时他转过去，这手儿就松下来，一时他转过来，手儿就捏的死紧。这葫芦也煎熬，一时松一时紧，一时冷一时热，一时干爽爽，一时又水淋淋。这死物哪知道，这姑娘的心，是天上的云，怎能琢磨得定？

作者有话说

　　要爪，要爪……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