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锁》唯雅玲

94、无心插柳

　　任外边谣言传得再疯，一句半点都未进唐修贤耳中，所有烦忧都被隔绝在品青楼外。品青楼内，唐修贤的惬意生活过得无比悠哉，他能忘却自己的身份，没有尔虞我诈，只有真心相待。陪小姐夫人谈天说笑，弹曲说书，下棋品茶，偶尔看海儿与马冰琳打闹，听清与海拌嘴，虽心里期盼去游山玩水，走南闯北，但这种安定的小日子也不错。
　　直到新府尹来访，宛如一块石头投进一直波澜不起、平静如镜的湖里，荡漾起一个涟漪，波纹扩散至湖的每一处。柳天章三十有几，额宽脸窄，鼻高唇薄，是张遍地可见的面容，身穿素色的布衣，发冠高束，干净利落的打扮。门口迎客的海儿见到一个男子走来，急忙地拦住道：“这位官爷，我们品青楼只招待女宾，您若想饮酒作乐，可以到对面去。”
　　柳天章上下打量一脸稚气的海儿，问道：“请问这里可是有一位姓唐名修贤的公子？”
　　海儿皱眉，此人莫知道寒大哥的名讳，难不成是他的熟人，不敢胡乱应答，海儿让他在门口稍等，第一时间跑去找雪。正在二楼招待客人的雪看栏栅处眺望楼下门外的人，一怔。似乎察觉到雪的视线，柳天章仰首与他对上眼，礼貌地点了点头。雪收到目光，低头吩咐海儿悄悄带人到后院书房去。柳天章从后门进去，在书房与海儿面面相觑了半晌，雪匆匆赶来，还煞有其事地叮嘱海儿莫要让其他人知道。
　　确保周遭无人，两人对坐，雪拧起眉头，开口问道：“你来作什？”
　　柳天章轻笑回道：“你莫要紧张，我是以府尹的身份来拜访一下五殿下，没有别的意思。”
　　雪瞥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如此简单？”
　　柳天章深思般捏了捏下巴，道：“还想见见你。”雪瞥了他一眼，问：“你为何来扬州？”
　　柳天章拱手朝北，道：“自是奉皇上圣旨。”瞧雪一脸轻蔑，他笑意越浓，道：“你难得回京城，怎么如此凉薄不来见我？”
　　雪冷哼一声：“凭什么？”
　　柳天章起身，倏地单膝跪在他面前，道：“凭你是楼主，而我是忠心于你的堂主。”
　　雪眼中闪过寒光，见他那副佯装的恭敬，直觉恶心，语气冷冽道：“那你还敢吩咐云娘向我下毒？”
　　柳天章起身拍拍衣裤，恭维道：“楼主不是没中招嘛。区区噬尸毒，百毒不侵的楼主喝了顶多闹闹肚子，不像其他人会肠穿肚烂而死。”他哎呀一声，掩住嘴，故作惶恐地问道：“楼主莫不是要问我下毒的罪？”
　　雪再问：“刺杀大皇子的任务呢？”
　　柳天章眼珠溜了一圈，直言无讳地道：“我骗雁秋的，根本没人要杀大皇子。”雪本要发怒，柳天章毫不畏惧地耸肩道：“我那是为他好，让他看清自己的心。说什么对楼主你一心一意，才跟了大皇子多久，身心都卖了。不像我，对楼主你是……”他顿了顿，眯起眼直勾勾地瞅住雪，阴阳怪气地道：“一片赤诚。”
　　雪目光锐利，似要射穿他一般，又问道：“为何要接下陆相的单子？”
　　柳天章毫不在乎雪那恶狠狠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坐下，道：“接陆相的单自然是为了下套。卖他一个人情就能知道他背地里养了多少精英，不亏。”像孩子做了好事讨赏般，他笑嘻嘻地朝雪道：“你知道吗，他在京城养了一群人专门监视皇子和朝臣的动向，必要时以假乱真，假李桥不过是其中一个。 ”柳天章揉搓指头，眼神阴森，道：“他还以为自己和傅月楼搭在同一船上，殊不知自己只是称上肥肉，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柳天章仍沉醉在自己的大计将成的欢愉中，忽感身侧生风，眼神倏现银光，一根银针在自己眼瞳不足分毫于停住，执针的是一只纤细的手，柳天章面容僵硬，不敢扭头，缓缓转移眼球看向横住手的雪。雪张着那张唇红齿白的嘴，声如从冰天雪地刮来的冽风道：“我说过，不管你们做什么，但，绝不可干危得殿下的事。”柳天章咽了咽口水，不自觉背脊发凉，颤抖的双唇道：“殿下不是安然无恙吗？”
　　沉寂了半晌，雪收回手，揉住细长的银针道：“若他伤到分毫，刚才这根针便扎在你眼睛里。”
　　惊骇过后，柳天章疯狂地眨眼，胸膛的鼓噪是惊又是喜，怪里怪气地咧嘴笑了，回味着方才那点刺激人心的画面和感觉。
　　雪漠视那张怪里怪气的表情，问道：“你来了扬州，那京城的事，谁接手？”
　　柳天章深呼吸，调整情绪后，伸了个懒腰，道：“不用管了。”
　　雪诧异地看他，疑问：“不管？”
　　见雪又愿意看自己，他扬起喜洋洋的笑意，把脸凑近，悄声一字一字地吐出：“要收网了。”
　　雪一愣，五指收拢紧握成拳。柳天章凝望雪肃杀的表情，嘴角高扬，不安分地抬起手，将要触及雪衣角时，被敲门声打断。
　　“雪，你在吗？”来者正是唐修贤。闻声，雪冷若冰山的神情如迎夏日，瞬间柔和下来，起身开门，微笑道：“我在。”
　　两人相视而笑，唐修贤才留意到房内的陌生人，颔首打招呼道： “你好。”
　　柳天章瞧见雪面露笑颜，宛如发现宝藏般惊喜，又因自己垂涎的宝物被人抢走似的羞愤，可唐修贤与他搭话的瞬间，诡谲神色一扫而空，人模人样庄重地向他躬身道：“下官柳天章拜见五殿下。”唐修贤一怔，瞄了眼雪，见他没有表示，安心地表露自己身份道：“柳大人请起。”
　　柳天章站直，含笑道：“下官有幸为扬州府尹，若殿下有何吩咐，尽管差遣。”
　　唐修贤拱手，道：“大人客气，我现在只是一名唤作唐修贤的平民百姓，请大人一视同仁即可。 ”
　　柳天章明白地点头，道：“殿下微服出官，不想张扬，若无要事，定不扰殿下雅兴。”
　　唐修贤颔首表示谢意：“谢大人。”
　　柳天章看了看雪，道：“那下官不多叨扰。”唐修贤侧身让路，正要送他，被雪拦下，道：“我送柳大人即可。”于是唐修贤目送两人远走。
　　冯来晞见唐修贤半晌不回楼面，也到后院寻人，正巧看到雪与一陌生人往后门走去，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唐修贤看得有点出神地回道：“柳天章，扬州新任府尹。”
　　冯来晞意味深长地道：“柳天章呀。”
　　唐修贤侧目看他，问：“你认识？”
　　“认识，但不熟，仅在朝堂上打过照面。”冯来晞回忆起宫中传闻，道：“这位柳天章当年考科举到最后殿试时，另外两名考生都病了，他便顺理成章封为状元，榜眼、探花皆悬空。他会来拜访你，可见是个圆滑的人。 ”唐修贤则有些担忧，道：“他既到品青楼找我，便意味我的去向已被知晓。”
　　败露是迟早的事，只是他们还没想好对策，这位柳府尹是敌是友？继续留下会有危险吗？会像上次一样危及楼内其他人吗？
　　冯来晞想了想问：“所以柳大人与殿下聊了何事？”
　　唐修贤摇头：“我到厢房见不到雪，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刚刚在书房找到雪和柳大人，柳大人仅与我寒暄两句就辞别。”
　　冯来晞先是看看身后的书房，怎么不在楼里迎客要把人带到后院来？还偏生到最角落的书房来，雪不喜欢读书，向来不来书房。再细想，柳天章来找唐修贤打好关系合情合理，但见了唐修贤仅是寒暄两句便走，反而与雪在书房里聊起天来，莫非两人是旧识？所以柳天章本意是找雪，顺道拜见一下唐修贤？
　　唐修贤忽然拍掌，把冯来晞不知为何又纠结起来的思绪拉回，道：“把正事给忘了。我们是来叫雪一起去楼前应付那位夫人的！”冯来晞也想起原来的目的，苦恼地搔头，叹气道：“真是烦人。”

　　此时，品青楼大厅正吵闹不休。一位华衣锦服，玉簪金饰的妇人正拉住海儿的手，任旁人如何劝说都不松手。海儿被拉得手痛，又气又恼地叫道：“我不是你儿子，你认错人了！”
　　林相语同声劝道：“夫人，你先松手，有话好说。”他想上手拉开两人，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和谢若都不好扒她的手，只好拦在两人中间，隔绝她的视线。马冰琳想拉她，却被推到一旁，跌在夫人小姐堆中。夫人们
　　纷纷帮腔，可这位夫人充耳不闻，被挡视线，还动手打人，他们不能还手，只能任她扯拽。
　　说起这位夫人姓庄是个生面孔，近一个月经常到品青楼走动，每次都点名要海儿陪她聊天。海儿一向在夫人之间人气极高，请他吃吃喝喝，送点小礼物不罕见，但近几天，庄夫人莫名开始动手动脚，抚手摸头，身体接触频繁起来，表配过于亲昵。林相语看在眼里，吩咐海儿要懂得避讳，于是海儿便开始到门口迎客，不待在楼里服侍。庄夫人几次三番被冷落，今日竟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上手要扒海儿衣服，看得人人目瞪口呆。
　　唐修贤见事态不妥，便跑回后院想问问雪如何处置。
　　雪三人回到大厅，庄夫人正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地哭泣，海儿则被林相语和谢若护在身后，全都衣衫不整。唐修贤看海儿被扯裂的领口，脱下外袍为他披上，又看了看谢若与林相语，发现两人小臂上或多或少都布有红色的抓痕，看得出庄夫人是真真急红了眼。雪越过人群来到中央，睨视发髻有点凌乱的庄夫人，把手伸到她低垂的眼前，柔声道：“庄夫人，我是品青楼的楼主，有话不如先同我说说。”
　　他的声音细软如棉花一瞬触及她的心头，她抬起婆娑的泪目，鬼使神差地握住他伸出的手，却两脚发软有点乏力，马冰琳懂事地跑了过来，搀扶起庄夫人，两人领住庄夫人到楼中一角的厢房。唐修贤轻轻拍了拍海儿驼起的背，道：“你先回房换身衣服，待雪问个清楚，再叫你。”海儿点头，拔腿就跑回后院去。
　　林相语和谢若也是狼狈，两人各先回去整理一番再出来接客，大厅一时只剩唐修贤和冯来晞招待其他夫人小姐，她们七嘴八舌向偶尔能与庄夫人聊上两句的酒庄何夫人打探打探。庄夫人夫家在京城，她不过是名小妾，幸得一儿，却因正妻妒嫉，在她生产不久偷偷扔弃她的孩子，不久前庄夫人偶然探听到儿子消息，不管夫君反对，擅自离家到扬州，没想到她口中要找的孩子竟是海儿。夫人们听完均为她感到婉惜，都没心情在此闲聊，陆续回家。唐修贤见客人全都离去，决定先打烊，半个时辰后，庄夫人从厢房出来，眼睛红肿，面色惨白，路也走不直，雪便叫马冰琳和冯来晞一同送庄夫人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