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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慕柠】雪满长安道(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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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恸之下深深伏拜,惨声道:“陛下!何至于此!”
清帝一言不发,慕容氏欲言又止,蒋才人已然吓傻了。一时只听得到凌墨颜在这空落落的大殿中置身事外一般地冷漠道:“难道玉妃娘娘还觉得不忍?也是,娘娘菩萨心肠,倘若觉得只是些许小事,一时便也算了;但是此事既污到墨颜身上了,那照墨颜来看,那也便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罢便缓缓自殿上走了下来,玄墨的衣衫自我叩首的理石上逶迤而过,我甚至连他面也未曾逢见,既不能抬头看,也不愿抬头看,只听一两声碗盏拾起的声音,凌墨颜十分温柔地说道:“饮下去也不痛的,不若蒋才人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慕容氏显是已然忍不了了,侧向清帝道:“陛下便也这样看着?”
清帝轻描淡写地说道:“阖宫本就应该有个规矩。这些污糟便也无需劳烦梓潼了。”
慕容氏大抵是真的气极了,将杯盏落得掷地有声:“陛下爱重侍君,举国皆知。但若因此受了纣王周幽之名,难道竟要教陛下的功业毁在这竖子头上么!”
凌墨颜一声嗤笑:“素闻皇后娘娘贤名,这些话想必已是忍了许久。可陛下的功业便只在众人的嘴皮子上溜溜罢了?蒋才人蓄意构陷,难道便不该罚么?”说罢便将一把将那碗药灌了蒋才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蒋才人挣了半晌也未挣开,最终只将那碗药饮尽,弃之一旁,整个人伏在地上,先是呛咳了几声,随后便嚎啕得使人不忍卒闻。
我这才抬起脸来,审视了半晌凌墨颜。他低垂着头,以帕拭手,稠艳的眉眼不似往日的风情万种,逆着殿外的光,淡淡的晕出半边泼墨似的余晖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偌大的一个宫殿,竟没有半个人敢上来拦着他。
皇帝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皇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终究对这终局无甚影响。我似是听到我自己肺腑之下有人在问:你是在胆寒甚么?是心疼那令人作呕的蒋氏,还是心惧这改颜换貌的凌侍君?我不禁自顾自打了个寒战,扬起脸来,面向清帝,更哪堪一滴不自主的泪无甚感情地落在地上,碎成半片阴湿的话语来:“陛下没有甚么想说的么……臣妾的清白、凌侍君的清白……难道果真需要无姓无名的才人来填么?”
那蒋才人不知何时哭晕了过去,早已被一众宫仆奴婢搀走。独我不知在为谁讨个公道。
清帝微皱眉峰,皇后亦是一声长叹,亲自走下阶来慢慢扶起我,温声劝道:“妹妹尚且有孕在身,切莫伤心坏了。”我应着皇后的搀扶起了身,只觉得这繁复的宫装直似那夜粲荷池的湖水,一点一点地拽着我往下沉。
凌墨颜嘲道:“娘娘的好心与清白相较,孰轻孰重……”
重字的话音犹且未落,我便转身扇了他一巴掌。
刹时,整个大殿中静极了,仿佛死寂一般。我亦耳鸣得紧,眼前晕白了一片,看不清凌墨颜那半张被我打偏了的脸是何种表情,看不清高坐殿上的清帝又是何种模样。只隐隐绰绰地听见自己声嘶力竭、字字泣血地诘述道:“太簇朔日,新年伊始。臣妾记得那日陛下之前原本定的裴嫔的牌子,后半宿却忽然来了朝华殿中。那日臣妾睡得浅,纵是陛下着意未令人通禀,可陛下刚入殿门时臣妾便已经醒了。陛下大抵是多饮了些酒,想必是记不清楚了。可是臣妾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日陛下都说了甚么!可是陛下纵是不记得那日的言语、难道也忘了次日晨起,为臣妾簪得鬓侧的那一朵玉兰了么!”
静了半晌,皇后轻抚我背。我则在心底默默地问着自己: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清帝默了许久,龙息将叹未叹:“朕以为你已同三年前刚入宫时不同了。可未成想,予你宫装着身,也未曾压住你这性子。罢了,你尚且有孕,且重着些身子吧。”
我抑着的那口气终究是无疾而终。却已厌烦得倦了,转身欲走,但步子却沉重极了。一步尚未迈出去,便听得身后皇后难得焦急地惊了一声。宫婢一拥而上,纷纷扶住我与皇后。我懵懵然回过头去,便见足下一片不知哪里来的深红,仿佛血色的莲在叫嚣着开。
我偏过头去,最终望见的是一片白茫茫中凌墨颜将行却又止步的影子。
待匆忙将我抬回武春殿的时候,我已疼得是满头大汗了。汗珠一颗颗一粒粒地往下落着,濡湿了半边床褥——亦不知是水还是血了。皇后在屋外着令,一时间我只隐隐绰绰地听见甚么“倘若这胎保不住,本宫定要汝全家陪着”之类的霸道言辞。可见真的是气狠了。我迷迷糊糊地试图想着,皇后之前可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之前太子落地时听说也是不稳,但是慕容氏却硬咬着牙,偌大的一个昭阳殿除了太医外谁都不肯让进,连清帝也都被堵在殿外,美其名曰“陛下乃一国之君,实在不宜见血。”想到这里时,我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了,倘若我十四岁时未曾进宫,哪怕不嫁那劳什子的凌墨颜,而是嫁一个平平常常的百姓人家,是不是我也是又这份底气,将夫君拒在门外;而不必想甚么他在不在……他在不在……
柳太医入殿时我觉得我的一口气喘地就剩最后一口了,但是也不知为甚么,看见他我就偏打起了几分力气,笑着道:“柳太医前阵子说的话,还作数么?我都这样子了……可别糟蹋了柳太医的一世医名……”
柳太医低下头来,一边在我腕上施针一边冷静沉着地道:“臣说的话算不算数,娘娘心里是最清楚的。兰妃娘娘也托臣向玉妃娘娘说一声,您曾说同这个孩子有缘,那不妨算算,同这人世间的缘分是不是还未尽断。倘若是,便争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