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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慕柠】雪满长安道(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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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事情倘若是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那么早些或者迟些,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想想,也算是认了命了。由是第二天辰时末,我便正装俨然地端坐在殿上了,扯了兰妃、谧妃等一众作陪。储秋殿外一串儿的绿皮葡萄依次等着拿牌子进殿,兰妃在我旁边自桌下揪了揪我的袖子,示意我困倦的不要太失态了。我亦只能强打起精神,以名册半掩了面容,正襟危坐道:“依本宫看,今年的妹妹们都是极好的,倒不若……”
兰妃忽然插嘴道:“听说卢尚宫已告老了,今年教习的人选怕是又要青黄不接了。”
我遮掩而叹,她就差明晃晃地说“今年国库不足,养活不起这么多人”了。遂也是只能强打起精神来仔细看看这群绿皮葡萄,心底却又忍不住腹诽,环肥燕瘦,花红柳绿,我怎知皇帝老儿喜欢哪一样的?真的每年都要拖出一个替死的。嘉元三年,贵妃程氏精挑细选了一十五个采女,回头皆被挑剔全无窈窕风致,呆若木榆,分配去浣衣局了,气得程氏闭门三月,再也不肯招揽此等事宜;嘉元七年,瑜宸妃另辟蹊径,挑选出来的一个个瑰姿艳逸不说,且都伶俐机巧,陛下说一句“今日花开得不错”,一个个都能顶一句“陛下您这花养的不对”,未过即日,新挑出来的这些‘花儿’也都没落的差不得了。之后瑜宸妃直接在陛下面前撂了挑子,连陛下也未敢再指明由其担此重任;皇贵妃和皇后倒也算独善其身,每年喝喝茶,吃吃点心,就算熬过去了。
我显见也不打算做这出头的鸟儿,但好歹也要算作尽几分心力。由是指点了几个还算乖巧懂事的,便想到此为止了。孰料谧妃和慕贵嫔却竟也起了争执,一个认为这几个选的不够惊艳,一个认为这几个选的不够稳妥。我憋着一肚子火儿,笑盈盈地道:“本宫也是这样觉得,正好这儿还有几个人选,不如请诸位多参详参详?”
谧妃倒也毫不客气,抢了我手上的册子便指点道:“这池氏女还不错,这蒋氏女便算了吧,宣氏女却是有趣……这凌氏?侍君?”
殿内一时安静极了,我放眼扫过去,台下的一个个缩的仿佛鹌鹑一样,台上的一个个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兰妃叹了一口气,推给我盏茶,又自顾自地继续读她那未曾释卷的古籍去了,大概是想让我消消火的意思。我也努力平了平我波澜壮阔的心境,温声问道:“说到这儿,其他秀女都在殿内了,凌侍君人呢?”
一宫婢应道:“回娘娘的话。应陛下旨意,侍君今日身体抱恙,已着太医院望诊。为免碍着各位贵人玉体,今日不便前来了。”
一时间台上台下的人倒替我炸了锅了,各自窃窃道:
“还未入宫便已如此猖狂,入了宫还不知要怎样?”
“侍君本就已滑天下之大稽,还敢堂皇昭告,真的是无颜无面了!”
“嘘,你且小声些。都已如此这般了,难道还看不出君心似铁了么?”
“陛下也是放心这等腌臜!我却是忍不了了,不如让我一头撞死……”
“个寥呢!太医院莫也不是为了这遭事特意去了……”
我忽然站起身来,这些人却也觉得平时我软弱好欺了些,什么污渍也都敢在我眼前肆无忌惮地讲了。我冷笑一声,摔掷下名册转身就走。兰妃叹了口气,也随着我走了。走到殿门外,又不得不提醒我道:“你放她们在那里闲言碎语,又不理正事,不怕帝后恼你欺君罔上?”
我冷嗤道:“这差事谁爱做谁做去!我又不是个面团,任人搓圆捏扁。谧妃不是喜欢那几个么?那便反着来!择蒋氏、戚氏、管氏……凌氏!”
我走的大概却是快了些,兰妃气喘吁吁地跟上,满脸无奈:“谧妃实在还是个小孩子,你同她扯什么气?”
我脑门子上登时就仿佛点了个炮仗:谧妃今年一十六,还是个小孩子?我今年亦是一十六岁,谁还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气得手都颤,直指着储秋殿处道:“那便让卫家把自家的孩子接回去再重新管管!”兰妃有些目瞪口呆,半晌才吁了口气,疑惑不解地问:“平时卫氏同你打闹嬉笑,也未曾见你如此这般?今日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凌侍君?”
我闭口不语。
兰妃轻牵起我的手,试图抚慰道:“你也大可不必。侍君入宫,乐见其成的能有几个?既已无力阻止,便顺遂他意,入了宫后难道还真能翻了天去不成。我一直以为你这性子除了幼稚了些,再无别的坏处。可如今看你这般,又是何处逆了你的意?”
我遥遥望去储秋殿上一片朝晖的金黄,没有回答,却反而忽然说道:“我倘若没有记错,阑儿你出自易氏。论起家族,钟鸣鼎食之辈,你我又皆是独生嫡女出身,家里视之如珠似宝,千恩万重,鸿毛泰山,皆是顺意。可是你有没有过什么特别珍重的东西,就忽然被别人糟践了的那种感觉。”
兰妃有些吃惊,但还是戳了戳我鬓角,笑道:“怎么越说你还越委屈上了?”
我委屈地囔嘴笑了笑,估计笑的的千奇百怪,好在兰妃面前我倒也不必注重仪容。只是带了些哭音的低低说道:“是啊,我就是觉得很委屈了。那明明是我最珍惜的、是我最不忍玷污的,就像江南看了第一次下的春雪,我珍重地把它搁置在我的玉瓶里。哪怕融了、化了我也不舍得丢掉。”
可是它现在碎了,像是一场我不愿醒来的梦,碎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兰妃抿了抿嘴,最后搀过我的臂膀,云淡风轻地道:“要我说你这烧就没发好,还是早些回去,我替你向皇后娘娘那里告一声罪,将养身体重要。”
我低低嗯了一声,转过身来正欲上辇,一灰衣宫仆低下身来供我踏足。方才那一口犟气儿将散未散,恍惚间我竟觉得这宫仆有些眼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仆尖细的声音低却竭力地回道:“小的陆芫,请娘娘上驾。”
兰妃拉扶着我,劝道:“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