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未央》阙夕

12、【慕柠】雪满长安道（10）

　　“阿柠，将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我？我想看这湖光山色，想看这大好河山。”
　　“我还想领教那再濡塞北桃花雨，又绿江南杨柳风。”
　　“那阿柠你想做些什么呀？不许说不想跟我去！”
　　“哈哈哈哈，阿柠，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这样不行，将来我还要教你怎样行船、驭马，品海宴、务桑农，将这世上的新奇都看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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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水压得我双耳连同目前发痛，隐隐约约有一些似曾相识又绝然陌生的词句颠过来倒过去的翻腾着。我猛然睁开双眼，是一片碧绿的昏然，一瞬间静得只有咕噜的水声。
　　湖光山色……大好河山……？
　　繁复的衣衫坠的我直往下落，我却不知哪里忽然来的一口气，猛地钻出了水面。迎面看见的便是亟欲下水裙衫半湿的鸣玉，以及遥遥望去鼋亭中不约而同望向我处的两个人。
　　我扬起头来道：“臣妾御前失仪，还望陛下见谅。”
　　其中衮黄衣衫的那人望着我也是默了一默，道：“还不快扶一扶玉妃。”鸣玉这才忙不迭地拉了我一把，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但是大气却也不敢出一下，显也是被这境地吓得噤若寒蝉了。我故作模样地扶了扶显然已是救不回来的鬓发，落落大方地沿着小径一路走到了鼋亭那二人面前，跪下膝来道：“臣妾罪责有三，一曰惊驾，二曰不得体，三曰不合时宜。还请陛下降罪。”
　　清帝在鼋亭处端坐，手中的酒盏滴溜溜地滚了滚，最终也悄默了声息。我几乎都感觉听到了他那没出声的叹息来，反而是旁边那人柔声劝道：“既遇见，都是缘分。”
　　我没等陛下出声，就抬起头来。看着那熟稔却又陌生的面孔，漫不经心的扫过我大概早就狼狈不堪的妆面处，又轻悄悄地自斟自饮了一杯。天真而又媚人的一双桃花眼里，轻飘飘地写满了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几个大字，举手投足、眼眉山水间亦我从不相识的妩媚风流。
　　清帝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罢了，早晚都要见的。听说梓潼的意思，今年的采选也是辛劳你了。正好你也见一见，今年的凌侍君。”
　　我又若无其事地垂下头来盯着藻荇参差的青砖：“妾才疏学浅，资质不佳。采选之事，实在不敢辱没圣恩。”清帝笑了一声，问道：“是不敢辱没采选的圣恩，还是不敢辱没采选侍君的圣恩啊？”
　　青砖上但见我鬓发间一滴滴滴落的湖水，一如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散在此间难以言喻的冷谲中去：“如陛下所言，妾为商贾之女，蒲柳之姿，得陛下恩赐已是甘霖雨露。然资质愚钝，实在不敢揣度君意。依妾看来，侍君也好，妃妾也罢，都是陛下的喜乐，没有甚么不同。但若妾前冠臣，实需考虑良多。臣妾想说的话，陛下定已都知晓，又何必臣妾多言呢？”
　　清帝站起身来，踱步至阶下，落下的是他冷冰冰的怒意：“是了，连你也是这样说。”
　　我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倘若陛下是听不进去的人，臣妾自不会言道。”
　　清帝呛咳一声，仿佛是气得狠了，连玉杯都丢落了一旁：“女子为官，言官多以死鉴，民言多谓天塌，然幸鹤、瑚君所之作为甚于须眉；商贾入宫封妃，如水入油锅，沸反盈天，然汝慕氏、蔚氏于国助益尤甚，不亦是今朝可见？开外埠、经通商、说异邦，何尝不是悖逆之举？然至今未有天证朕错！”
　　鸣玉在身后已是跪的瑟瑟发抖了，我却不由觉得自己冷静的仿佛一尊玉面的菩萨，俯首更深，不欲觑亭上那二人神色。清帝之后是长久地静默，半晌，才用厌烦极了的语气说道：“你既不愿，自有别人愿的。悦故，传朕旨意……”
　　“陛下。”亭上另外一人忽然开口说道：“是墨颜的事的话，不如让墨颜劝劝这位娘娘？”
　　清帝嗤笑道：“她？榆木脑袋！”
　　那人懒懒散散地笑道：“陛下欲迎墨颜入宫，逆反之言定不仅于此。倘若墨颜连这些都无法说服，又何必谈入宫之事呢？”说罢他便顺着台阶走了下来，轻柔地抬了我的下颌，我从他森青的衣角望到他懒倦的眼梢，最后都溶在他那一弯眼波横、眉峰聚的柔情山水里了。只见他唇角扯起，便仿佛是有半个春天的桃花开得盛极艳极：“娘娘，您说墨颜生的好看么？”
　　好看么？我冷淡回道：“侍君自然风情万种。”
　　他笑吟吟地又问：“那娘娘喜欢生的好看的人么？”
　　我偏过头去：“我喜欢生的好看的人，但是不喜欢自知容貌出众却举止轻浮的。”
　　凌墨颜笑出了声，一点也不生气地道：“这就便看出，娘娘是心悦陛下这样的。但是情之一字谁又说的准呢？有人爱姹紫，有人喜嫣红。但是世间的花儿又哪儿来的不重样的？今日不是凌侍君，改日又怎保不会有甚么张侍君、李侍君呢？”说着他指下轻柔却又坚定地将我偏过去的脸正了回来，一字一句地道：“但是玉妃娘娘只有一个，凌墨颜也只有一个。”
　　我一瞬间的怔忪间，便见他飞快地起身，衣衫飘袂间只来得及看得见一道淡淡的青影，背向我清淡如常地道：“陛下，墨颜无状了。还请不要怪罪墨颜调戏宫妃。但是玉妃娘娘想必应该是已经同意了。”
　　清帝的目光清凉凉地从我面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他对面的凌墨颜身上，不咸不淡地道：“今日你当着朕的面都敢如此，他日倘若真入了宫，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风浪来？”
　　凌墨颜笑应：“呀，陛下与墨颜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那不若陛下玉成娘娘们的美意，放了墨颜归去？”清帝哼了一声，不置一语，拂袖而去。我退却一旁恭送，只见那凌墨颜反而笑吟吟地倚了栏杆，逸兴勃发地将一壶好酒倾入了粲荷池里，吟道：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我额头一阵似一阵的灼痛，鸣玉此时才敢将我搀起来。不知什么缘故，方才一时的激灵与清明都消散了去，只剩下一片飘渺的烟云，我隐隐约约地看着凌墨君的半边侧影，问道：“本宫有所求，陛下有所求，天下人都有他们各自的所求。那么凌侍君的所求，又是什么呢？”
　　凌墨颜顿了一顿，并没有回应。仿佛充耳不闻一般，兀自从粲荷池里捞起了一盏花灯，明灭的烟火将世间此人映衬地仿佛乘夜归去，只落下下半句自喜自爱的词章：
　　“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