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未央》阙夕

11、【慕柠】雪满长安道（9）

　　再醒来的时候便是人定时候了。我晃了晃神，看着头顶飘飘荡荡地纱縠，随风一阵一阵的，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思绪飘到哪里去了。只听旁边的鸣玉惊喜的叫道：“娘娘您醒了！”
　　我这才不好装傻地问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鸣玉不无庆幸地说道：“和石在外面给您盯着药。已请了太医院来看……”
　　我忽然没忍住地问道：“我病了么？”鸣玉有些错愕地说：“没有。”我又问：“那是有了么？”回应的却是满屋子的寂静了。不必鸣玉说，我也恍然想起来了，陛下接连两个月都未迈储秋殿一步了，又哪里来的胆子痴心妄想。只听鸣玉小心翼翼地说道：“张太医说是娘娘郁结于心，受惊过度，已安排了妥帖的方子，喝几天就好了，不大碍事。”我静静地听了，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听到外间隐隐约约的秋蝉嘶鸣了几声，才说道：“现在去找皇后娘娘，也未免打扰了些。但又怕辜负了这一身郑重，扶我出去走走吧。”
　　鸣玉还有些犹豫：“快宫禁了，外面又有些秋凉，娘娘不如早些休息。”
　　我没放声，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出去走走。”
　　和以前在慕家相比，进宫之后，熬过最初那几年，有了权名威势之后，至少不用再向以前和青菊那般絮絮叨叨地解释央求才能办成一两件想办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一瞬间鸣玉在我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但是那一定不是从前我作慕家大小姐时的神情了。她激灵地打了个哆嗦，便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替我穿好了鞋子。我笑了笑，说道：“鸣玉真好。”可她还是不敢抬起头来看我。
　　从储秋殿出去便是粲荷池了。那是极长的一线河柳堤岸，盛夏时分便会开成一串粉白如玉链的美景。但是据说它最富盛名的还不是花盛时的秀美，而是前朝乐宁帝为了一个王氏美人专门开辟的，据说这王美人附庸风雅，最爱听残荷雨声，乐宁帝便请尽天下花农试图使这荷池长枯不盛。倘若有宝方可使天公作美，日日闻得那雨霖之声，以乐宁帝当时的宠幸与荒唐，怕上头时也是要应允那王美人的。可惜后来改朝换代，高祖不喜这残荷萧索败落之意，便又重新以粲和同音以命。只是时人看惯了繁花盛景，依旧还是对这枯败情有独钟。因其四季之中白帝可遇，因此更是觉得珍惜难得。初入宫时，因缘际会得了这储秋殿为宿，当时还不觉得，可到了白帝时节，便殿庭门前人来人往了。人人都是唏嘘嗟叹一番，我总觉得每年的气运都要被嗟走不少，却又无可奈何。又是一年将近白帝了，我看着这粲荷池不由有些发愁：“鸣玉，你说，明年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住呀……”
　　鸣玉估计是刚刚那一瞬还没缓过来，就又听我这么一说，更是噤若寒蝉了。
　　我也不当意，继续走着。快走到头的时候向东望了望，问道：“那里是昭阳殿么？”鸣玉应是。又向西瞧了瞧，说道：“那这里肯定是皓光殿了。”鸣玉也应是。我又随手指了指丹宣殿、山台殿、平浦殿、奉云殿等等几家，鸣玉担忧地看着我：“娘娘，天不早了。”
　　我耳边有些空荡荡地响，没太听清楚。只见眼前不远处流水环绕，一处玉白的小亭周围满是环绕着各式各样的莲花灯展，明明暗暗，仿佛七娘会时那无数痴缠的心愿随波逐流。坦白来说，入宫这几年，我是一个路都还没认熟，出门全靠鸣玉、和石二人指点，刚刚那些信手指点也不过脑子里有个大概，可此时遇见这玉白的小亭时，我却不知哪里来的福至心灵，问道：“那里是……鼋亭么？”
　　鸣玉习惯性的应是。我甚至一瞬间觉得其实她这几年别也是蒙过来的吧？
　　可一瞬间，不知哪里骤然点亮的一盏灯火，比那千盏花灯要明，比那漫天繁星要亮。
　　它倏然照映了那一人的白衫如露，昏黄的洒满了萤火一般的余晖。
　　有一人言笑清声：“宜年，拿酒来呀。”
　　我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我记得那个声音，那是万古长青树梢枝头第一声清脆的啼鸣；我记得他那双桃花一样的眼，那是脉脉不得语的星汉里的泻银碎玉。
　　我记得许多许多，可是我嗓子却仿佛是被石头哽住了、刺穿了一样的难受：“鸣玉，鼋亭里怎么会有男人？”
　　鸣玉低声为难道：“就是今天下午同您提过的……侍君。可、可按理说他不应该……”
　　我已经被雷劈过了一次，就不惧再被劈一次了。我提起裙角，只想眨眼间便奔向那处去，可我连足尖都没来得及招惹那河边的青荇，就又见一行人提灯而来。为首那人人未至而声先到，用我从未听见过的那种明快轻松的语气问道：“朕半晌没来，你就又贪上酒了？”
　　我没忍住后退瑟缩了一步、又一步，浑身抖得比方才的鸣玉还要厉害。
　　我小小声地说：“鸣玉，天不早了，回去……”
　　我转身想走，可下一秒，却扑通一声，折腾进了粲荷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