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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夜半清霜无人晓 ...

  •   骆星一回到屋中,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同了。
      他到当地衙门联系认识的捕头,了解晴王爷已顺利回京,才终于松了口气。又托人传信因事需延长请假,预计短时间内无法回到京城。
      如果是普通侍卫自然没这么麻烦,但他身为晴王府的带刀侍卫长,举足轻重。加上此次刺客事件,当真不是请假的时候,可一想起天白羽看向随心时的贪婪目光……
      回到白月仙庄已近晌午,刚坐下,还在寻思随心究竟是怎么纠缠上了越天城,一声熟悉的呼唤便已响起:“骆星,你回来了?”
      他抬起头,如往常般露出耀眼亲切的阳光笑容:“随心……”
      然后瞪大双眼,惊得话也卡在了喉中。
      是谁?
      面前这个身着艳丽华服的少女,细腰如柳,云鬓似水。粉腮红润、双瞳剪水,正带着可爱的娇羞皱眉望着自己……这真的是他从小玩到大、熟悉无比的随心吗?
      “骆星,能不能别这样盯着我看?”随心从来没穿过如此华美鲜艳的水蓝衣衫,还扎着时下最流行的少女发辫,乌丝如云飘于肩后,羞得恨不能就地挖个洞把自己活埋了!
      看!连和她相处最久的骆星都像见到怪物般惊住了,万一真被师傅见了,岂不是要被笑死了!她本想偷偷把衣服换掉,可她居然……不会解这件衣服!
      没办法挖地洞,只好转移骆星的注意力:“对了,骆星,你怎么一早就不见人影?我来想去你院里找你,奇怪的是,明明看到房门可怎么都走不进去,好奇怪啊!”
      看到随心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呆模样,骆星不禁好笑:“这个戏法你该多谢那个白敬月。”
      “敬月大哥?”
      “今天一早我想出门,才发现他给我安排的客房庭院居然是一个玄廊八卦阵。这阵奇幻玄妙,不懂的人就会像你这样,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都走不到。”幸好他对五行八卦略有研究,嗯……大概浪费了他半柱香的时间吧。
      玄廊八卦阵?随心想起茹月对某人的形容,不禁头皮发麻,小声询问:“那个……骆星啊,你是否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敬月大哥?”
      骆星微笑不语。随心心思单纯,自然不明白,他又岂会不了解白敬月打的就是眼前这天真小丫头的主意?
      他看着打扮可爱的她,像一只清新可人的小花精,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到她柔软如肉包子的面庞上:“随心,我忘记对你来说了:你今天很漂亮,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随心深蹙眉心,怀疑地问:“你故意讽刺我?”
      “不是,我是说……”
      他的笑容很柔很淡,像天上遥远而明亮的星辰,光是看着就温暖无限。随心对这个笑容无比熟悉,也无比安心。长久以来,他都是这样微笑着陪伴在她左右,一起玩耍一起闯祸一起成长。当年那个因为被师傅责骂没天分而哭丧着脸的的男孩子,变成了明亮耀眼的少年,然后又成为如今温暖可靠的男人。
      而她也不再是和他一起闯祸的小丫头,不知不觉,一转身间就变成了清澈明媚的少女……
      随心眨眨眼。其实在没去扬州前,她也打从心底相信骆星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人的笑容比他更明亮温暖,没有人比他更体贴入微。
      可或许,命运就是喜欢玩弄出人意料的桥段。
      “是谁在勾引我家小猪猪?”
      妖娆含笑的悦耳嗓音,门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直打断两人的对视。
      那话音本是熟悉地,可当门打开后,他们反而陌生了。那是一位年轻的公子,身穿白锻长袍,腰系白玉,五官精雕细刻到完美无缺。他唇脚带着浅笑,俊美伟岸,高贵似天上的仙人落凡。
      骆星没反应过来,还是随心望着望着,逐渐将面前男子和刚才看到的画中人相对应起来,张开丹唇,轻唤:“师傅……”
      男子笑得温和妖邪,走上前,轻轻抚过随心如花的小脸,就在骆星刚才抚摸过的位置。
      他是那么温柔,靠的那么近,身上的男子气息忽地向她侵袭过来。她是如此娇小可人,他差点儿忍不住,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再不让她离开半刻。
      可他终是按耐下炙热的欲望,吐吐舌头,调皮如往昔:“不愧是我家小猪猪,没白喂你那么多零嘴!”
      纳兰仙俊雅如月,随心反倒腼腆起来,低下头。
      她的小脸红红的,像春天的桃花,淡白之上盛着灿然。
      纳兰仙有些醉了,竟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捧住那朵柔软的花朵。可手旋在半空,仿佛被定住般,无法再动半分,脑海中全是八年前同样灿烂的一声呼唤:师傅!
      他忆起,她也是这般犹胜桃花的双颊,映着羞怯。她可能只是想笑,却反而敌不过别人的一个笑容,于是两人都沉沦不起,一路下陷。
      悬在半空的手明明只距她一指的距离,却被一道透明墙壁阻隔。他触碰不到她,又无法收起手,只能颤抖不已,竟到了无助的地步。
      他闭上双眼,脑海全是霜儿肆虐的笑容,顷刻间战得他片甲不留。
      咽喉中是让人想呕吐的苦味,他几近艰难,才收回那只手。
      “小猪猪,看到为师太帅,被迷住了?”他自己也意外,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随心目不转睛,明明张开唇瓣了,却道不出一个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满脑子是刚才在仓库里看到那幅画。
      突然一双温暖大手抱起呆住的随心。
      骆星用足以叫日月无光的灿烂笑颜,拉回随心的视线:“随心,你不是好奇那个玄廊八卦阵吗?来,我带你去!像隐形的迷宫,很好玩,你一定会喜欢上!”
      在随心看不到的角度,他冷冷瞪了纳兰仙一眼。
      够了!不要再靠近随心!
      他看得出来,纳兰仙和青雷都背负着非常复杂的身世与过往。他们的负担太重,连自己都难以维持,如何能给小小的随心带来幸福?!
      他不管纳兰仙是否当年天下第一的白皓月,也不管天青雷这个绝世高手是否真的打算侍奉随心为主人,但——正如他是属于随心的,随心也是属于他的!
      这是日积月累的陪伴下奠定出来的深厚感情,不能让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随便破坏!
      随心只要由他来守护就够了!
      骆星的笑容虽然没有纳兰仙那么妖媚诱人,但他拥有另一种魔法,是独此一家的温柔和明亮,那么灿烂无瑕,连灵魂深处都能照亮。
      他垂着漂亮分明的眼睫,细声微笑道:“随心,明日衙里有人要去京城,可以帮你送信。你也很久没和你爹联系了吧?我每次经过你家,慕捕头都抓着我一直念叨,嘴上说你肯定在外面闯祸,其实心里很想念你。”
      “真的?太好了!谢谢你,骆星!”随心恨不能立即提笔。嗯,要写什麽给阿爹好呢?对了,一定要说她帮阿爹捡回来的好儿子……
      没错,没人比他更了解随心。毕竟是十多年青梅竹马的相处,何人能比?
      美丽无双又如何?武功盖世又如何?不代表一定是她需要的……
      随心兴奋地往外冲,迎面碰上闯过来的茹月,两个傻丫头“砰”地撞到一块儿!茹月揉揉自己的头,四处张望,欣喜地大叫:“啊,二哥!”
      她扑上去狠狠搂住纳兰仙:“二哥!你好帅哦!不愧是我千挑万选出来最适合二哥的衣服,果然只有二哥才能穿得这么好看!”
      纳兰仙再次复习了拿后脑撞地的绝技,低声威胁:“茹月,为兄自认小时候没怎么亏待你(主要你那时年纪太小,没摧残的价值,敬月还好玩儿些,可惜现在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你要自杀就走远点儿,别害得你二哥撞死后,被其他怀恨的女人乱棒打死了,那可死得太没美感……”
      “二哥真可爱,呵呵,二哥最帅了!”活像见了偶像的戏迷。
      青雷悄悄晃回到随心身后。他告诉自己要沉着,别被随心这一身可爱秀装迷了心志,却总守不住自己的目光,好像这世界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其实,就算随心以前的样子你的目光也是寸步不离的吧……
      白敬月见人齐了,吩咐下人备上酒菜,笑道:“昨日来得急,也没好好招待诸位。今天敬月做东,大家好好吃一餐,尽情地玩。”
      骆星看到白敬月,不禁低头轻笑:“白公子怎会招待不周呢,那‘五廊八卦阵’应该准备了好久吧?”
      白敬月笑得俊美无邪:“骆公子言重了,那八卦阵是为保护你们安全而设的,天公子的客房也有一个啊!”
      骆星望望旁边的青雷,两人又一起望向听说有宴会立即疯了的随心,相当无语。看来白敬月为了他二哥,这次连狐狸尾巴都懒得收了,直接放到外面来乘凉祸害。
      酒菜上齐,白敬月端起一杯酒水送到随心手中,自己也举起杯子:“敬月先敬慕姑娘一杯。要陪着我二哥,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吧!”
      “嘿嘿……”随心接过敬月的酒杯就要往嘴里送,却被一只玉手挡住。她抬起头,看到师傅警惕地瞪着白敬月。
      她望望变装后的师傅,不知怎么,如中了蛊咒,心总是“扑嗵扑嗵”地狂跳。师傅只是换了一套高贵素雅装扮而已,为何突然高大了那么多,像另一个人?
      “二哥,只是一杯米酒而已。”白敬月笑得人畜无害,“我们兄弟八年未见,能重逢多得慕姑娘,敬月只是料表谢意。”
      纳兰仙提起随心手中的酒杯,嗅了嗅,确实是普通米酒,笑道:“既然如此,何必扯到她,我来喝。”
      敬月点头:“既然二哥想喝,敬月一定奉陪到底,不醉不归!”
      纳兰仙笑得甜美醉人:“敬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酒量如此好?居然敢和我说不醉无归。”
      他自是知道,他这个二哥十八岁就已喝遍江湖,是无人能敌的千杯不醉!当年多少酒仙酒痴不服气来挑战,都是豪气进来,被抬着出去。白皓月还扬言若有人能喝倒他,他就任此人处置。此言一出,多少人踏破门槛,谋得不是他的绝世武学就是想为做白日梦的妹子找个如此出色的夫婿,可惜皆是烂醉而回。
      久而久之,白皓月酒的仙称号传遍江湖,再无人敢来挑战。直到他大爷玩够了,才又去找别的游戏乐子。
      敬月心里清楚,二哥确实天衣无缝,无孔可入。可他偏也是个贪玩性子,谋算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岂肯轻易罢手?
      “就是知道才要找二哥喝!”他挥开撤去淡而无味的米酒,叫下人拿出珍藏的极品烈酒,杯杯皆是能断人肠的浓烈!“二哥还记得十年前放下的豪言吗?若敬月当真不小心胜了……”他瞅着纳兰仙一双妖邪入魂的眼眸,挑衅道,“二哥还会对允承诺吗?”
      众人一看这两人来真的,全都附和起来。茹月叫得最大声:“好啊!三哥要赢了,就要二哥留下来,别再走了!”
      纳兰仙看到弟弟眼中有诡计在闪烁,知道他不可能像茹月那么单纯。但他欣赏敬月的挑战:“好!,若能喝倒我,什么都答应你。”
      随心却有些担心,在仙人阁时根本没见过师傅喝酒啊,也不知道师傅酒量如何。她不知道以前的白皓月多了不起,她只知道在她面前的是师傅纳兰仙,再不是其他什么人。
      游戏就这么铺开。就见两兄弟一杯接一杯,连下两、三坛,竟都轻松地还能开玩笑。纳兰仙本就贪图玩乐,命人又拿来几种酒,竟要搀着喝。
      “我怕天明了也分不出胜负嘛!”纳兰仙笑得很贼。没料到多年未见的弟弟竟能和自己战得不分胜负,当下更是兴奋。
      “既然二哥开口了,敬月岂能不奉陪。”
      几坛又下去,白敬月已开始头昏脑涨,他心知不好,却佯装冷静没让任何人看出。
      “师傅,敬月大哥,别喝了吧!”
      随心看得心惊胆战,这哪里是拼酒,简直是玩命啊!
      不过青雷和骆星都不阻止,还觉得有趣。茹月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喝得面若桃红在旁吆喝:“别担心,我三哥也是高手!以前有人敢向我提亲,三哥都是以比酒将他们推回去的。我知道,他输给马向君那猪头是故意的,否则那个干瘦小书生如何能把我娶去……”说到后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啥,倒在桌上。这一屋子下人约莫也习惯了少爷小姐的古怪性子,冷静地得很。而管家则一边命人把小姐送回房,一边继续上酒。
      酒坛已堆起小山,敬月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眼珠子一转,转头笑着对随心说:“慕姑娘,我担心小妹,可否麻烦你去看看她?我不便离开。”
      随心看看师傅,又看看敬月大哥,点点头,跑向后院。敬月看着寸步不离的青雷,心里暗笑。
      青雷走出屋子,看到满天星斗,不知不觉竟已到半夜。他跟到后院,才转身便不见了其他人,马上发现不对劲——这庭院立了九龙阴阳阵!这下就是他天青雷,怕也难以轻易破阵而出。直气自己掉以轻心,对方竟然是备了陷阱等他!
      “敬月少爷说,天公子是越天城的原掌门继承人,玄廊八卦阵自然不放眼里,所以命我们准备了这个。如果天公子努力点儿,应该能在天明前破阵出来。”
      老管家的声音夹在黑暗中,却不见人影。
      随心!
      他当然相信白敬月不会伤害随心,可这当中的算计……
      事已至此,他只能先集中精神,尽快破阵而出。

      厅里喧哗吵闹,连下人都忘了身份喝得一塌糊涂。只有骆星始终保持半分清醒,感到事有蹊跷,暗自嘀咕:“随心怎么去了那么久没回来?”
      敬月笑道:“慕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也许累了回房休息。别担心。”
      骆星暗叫不好,连忙冲向后院。可刚出了厅,就看到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武者,为首的老管家朗声道:“久闻寒冰派武功自成一格,玄妙至极。今日有幸请教一番,还请骆公子手下留情。摆阵!”
      骆星想跃上屋顶避开,可已来不及了!白月仙庄被誉为南起第一大门派,自然不是浪得虚名。门徒个个武功精湛,阵法严密,饶是他再年轻有为,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破阵而出——
      骆星咬牙。
      可恶!随心……
      纳兰仙知道情势不对,他自己虽然没事,但随心单纯,敬月要算计她简直易如反掌。他脸色一黑,扔开酒碗,提起一坛烈酒豪饮而下。众人都被吓坏了,就是再能喝的人,也没见过能把这么烈的酒当水喝的啊!
      纳兰仙甩下酒坛,里面当真一滴不剩:“敬月,等你喝完这一坛,再来找你二哥吧。”说着,快步跨向后院。
      敬月一头冷汗。月光下,纳兰仙气势赫人,一双明眸全是威胁,哪里还有平日玩笑态度!他早知道二哥绝非一般对手可比,然而这一刻还是被震慑得不能动半分!二哥明明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凌厉一瞪,他心里就全是寒凉。
      这就是白皓月!当年谈笑天下、把武林当做游戏场的白皓月!
      居然,也会如此在乎一个平凡小姑娘……
      纳兰仙还未跨出房门,腿上一软,险些摔在地上。他咬牙想撑起身体,可手上使不出一分力,连站着都很勉强。他狠狠瞪向自家弟弟,心里清楚自己的酒量绝不可能这么点儿就倒下:“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敬月早已站不起来了。他面色轻柔,看看旁边惊人的酒坛堆,笑得很欢快:“二哥你离家太久,连我们白月仙庄最赚钱的生意都忘记了?”
      纳兰仙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谅他一身天下第一的内力,竟一点儿也运转不上,狼狈不堪。他怒瞪着比自己年幼六岁的弟弟——敬月笑得那么天真,魅力当真半点儿不输给当年的白皓月!
      他确实轻敌了,宠爱弟弟,对他缺少戒心,否则怎会输在这血缘相同的男人身上!
      白敬月等的就是这一刻,不然如何还能撑得住:“二哥,这种药叫做暗香,无色无味,是我们白月仙庄新调的药,外面没得卖。这种药一般用作止痛,如果过量会身体麻痹,运不上力,却不会昏迷,很有意思哦!”
      纳兰仙冷寒着美丽的面孔:“敬月,你知道惹我的后果……”
      “二哥,你以为我真的忘了吗?”
      敬月站起身,脚步有些晃,走到了纳兰仙面前:“我六岁时,你为了抓野猫偷了厨房的鸡腿,把骨头扔在我房间里;我八岁时,你贪玩把爹的陶瓷花瓶上的仕女图敲破,换了一张猪头碎片上去,把换下来的碎瓷片贴在我房门上;我十三岁时,你把我打扮成女孩子,说要带我去威风,却骗人家我是你妹妹,收了各家少爷的聘金拿去买糖吃,结果爹为这事把我吊起来整天!还有你每次在外面迷倒了姑娘或者惹上麻烦,就报我的名字,结果人别人都上门找我算帐……二哥,我都记得很清楚哦!”
      敬月笑得是如此可爱,酒气使他面色晕红。他也是一个能迷倒无数金枝玉叶的男子,若听不到他说的话,此刻是多么诱人的表情。
      纳兰仙不禁头皮发凉。他做得出这些恶作剧自是有那么厚的脸皮:“嗯……敬月啊……”他转着眼珠子,考虑如何说服弟弟,“事情过去了就不要计较,男人太小气会让女人看不起哦!”
      敬月岂会不懂他想拖延时间解开药性,立即吩咐下人把他抬到房里:“放心吧,二哥,有人在等你了!”
      “敬月!”纳兰仙面色阴暗,“你敢动她试试!”
      敬月却不惧威胁,依旧笑得温文尔雅:“这些话等你身体恢复后再说吧,我等着。”
      看着纳兰仙被拉走,敬月整整自己的衣服,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时还面带微笑,两颊桃红,可爱得如孩子。老管家一直在旁待命,立即让人把三少爷送回房。下人们都被这两兄弟吓坏了:“老管家,三少爷这样不怕吗?那可是据说天下第一的二少爷啊……”
      老管家叹气:“白家长子早逝,二子本来那么优秀,老爷老太特别器重,却一朝离开,人楼皆空,气得老爷头发都白了一半。自然所有期望都落在最后的儿子身上,他是背负了多少压力才长大的……”
      老管家露出慈父般无奈的微笑:“我一路看着三少爷长大。十几年来,还从没见过少爷醉得那么开心。敬月少爷说得对,一切等醒来再说吧。若总是太清醒,便真是天下第一也撑不住。”

      纳兰仙被送回房间,房中无灯,借着月色,清楚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淡蓝装束的少女。她一双黑眸清楚分明,却没有力气动一下,微微侧头看向门口:“师傅?”
      那一声呼唤,和着药物,瞬间激起他体内所有的热情。他看着她,那么可爱如花,多想就这样抱住她,永不放手。
      月色在云层中穿梭。
      他深邃的目光中,多了一抹妖异的蓝。
      他在江湖上游戏多年,也尝过不少毒,少有遇到如此难对付的药。看来敬月为困住他,也花了不少心思。
      只是看到床上无力的蓝衣人儿,他就想狠揍弟弟一顿,至少也该打断他一只手!以前像只小狗狗般跟在自己身后还满可爱,怎么八年不见,变成狐狸般奸诈的男人,不知天高地厚到敢拿他开刷!
      “师傅,我觉得……”随心只觉得身上火烫,怪怪地,却说不清楚什么地方怪。
      他轻轻抬起手,盖在她眼睛上:“不用说了。你乖乖睡觉,天大的事儿,有为师担着。”
      月光印照在他美丽无双的面孔上,却是犹胜月色。只是少了平日的媳笑玩闹,面部线条刚毅了几分,双眼闪烁着异常的光芒,有两种感觉在体内激斗。他把失控的气息藏在深处,扬起的笑容依然完美无缺,不见半分慌乱。
      “我会保护你的。”
      随心看着靠在床边的师傅,从来没有见过师傅如此温柔。
      “放心,随心,我一定会保护你,无论发生任何事……”
      他的手拍在她肩膀,一下一下,那么温暖,仿佛她还是个孩子,需要别人哄着才肯乖乖入睡。虽然身体乏力,她却没有睡意,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这样好奇怪,都不像师傅了!”
      “为什么?”他轻笑。
      “因为这种话都是青雷在说的。师傅只会欺负随心,怎会温柔。”
      “你的意思是你皮痒,为师不欺负你就混身不舒服?”他邪邪笑着,突然一下咯肢在她腰上,吓得她无力的身子震了一下。
      “师傅,你又欺负人!”
      他停了手,因为看到她颤红的小脸全是紧绷绷的难受,他忙轻抚:“好好,是为师不好,忘了你不舒服!快睡吧……”他怕再看到她这模样,自己先把持不住。
      随心听话地合上眼。她觉得今天的师傅太温柔了,温柔到让她不自觉就乖乖听话。
      屋中没有烛火,只有窗外的月光萦绕着他们。他知道自己一身内力还可以慢慢磨去药性,随心全无根基怎抵得住,于是对她格外温柔,怕得却是自己伤着她。
      “师傅,”随心轻轻一声,打破寂静。“请你不要气敬月大哥。”
      “你知道?”
      随心点点头。她只是单纯,并非傻子:“敬月大哥也是为师傅着想罢了,他没有恶意。”
      “他这样算计你,你觉得为师会放过他吗?”
      “我看得出来,敬月大哥真的很喜欢师傅。敬月大哥虽然总是笑着,可他看其他人的眼神中根本没有笑意,就像带了一个虚假的笑容面具。但他看着师傅时不同。虽然敬月大哥不像茹月姑娘那样喜形于色,但他真的很喜欢师傅。”
      纳兰仙不语。随心心思通透,任何事都不是用肉眼而是心眼去看,所以十分清晰。敬月是他亲弟弟,他又怎会不懂。
      只是这玩笑也开得忒大了。敢惹上他的坏小孩,该给点儿教训。
      “放心,为师心里有数。”他安慰她。
      随心却没那么好哄:“师傅骗人。师傅从来都是不知轻重的,你肯定想狠狠欺负敬月大哥。我要师傅保证,不可以欺负敬月大哥!”
      哦?小猪猪什么时候长智慧了?以前还老耍得她一愣一愣地。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
      纳兰仙的眼光慢慢飘着,月光下全是她蓝色的光影,如梦似幻。这样的景色,真如置身仙境。
      她又是否知道,他是耗了多少力气,才控制住那药性。
      可恶!敬月那臭小子!这药里肯定混了春药的成分!
      “师傅,”她对他的内心交战全然不知,只是睡不着,想说话,“其实我好担心青雷,他什么事都不说出来,全埋心里,他以后会怎么样呢?”
      “放心,你捡的小猫一定会跟你到天崖海角。”
      “真的吗?”
      随心面色红润,月光下看来格外诱人。他要几经辛苦,才能止住想抚摸她红面颊的冲动:“真的,他是……心甘情愿陪着你。”
      “跟着我不会阻碍青雷去找自己的幸福吗?我原本不知道青雷是那么厉害的人,才说让他来我家,现在有些担心……”
      “傻孩子,他觉得最大的幸福就在你身上啊!”纳兰仙知道她问的是青雷,不知不觉却把自己代入,仿佛答着他心里深埋三尺不为人知的话。
      随心不解:“会吗?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你不是总扬言要学天下第一的武功吗?想成为第一高手的人,不该说自己一无是处。”
      “你又笑我!”她哼哼地掩被假寐,可忍不住一会儿,又开腔,“师傅,你真的不教我武功吗?”她可怜兮兮盯着他,看得他都快酥软了。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轻啄一下,妄想平息内心的炙热,反而燃烧地更激烈!他低咳一声,轻问:“你真的想学醉花音?学会后想做什么?成为武林第一还是……”
      他的脸就在她眼前,近得她能看到师傅眼眸中欲掩饰的火焰。她忽然有点儿害怕,心脏不停狂跳,本以冷却的身子猛然又烧起来,好像烈焰加身。
      师傅明明一直都是一个恶嘴皮子的美人,此刻突然变得那么陌生。是个男人,言语温柔,性格体贴,五官精致无双,美到连月亮都要黯然失色,只敢躲在云层之后偷偷瞻仰他的美貌。
      她嘴唇微启,含糊道:“我要学……我不要再后悔……”
      “后悔什么?”他赫然发现,藏在单纯率直之下的心,未必也一样纯白无暇不带任何苦涩。为什么她要学天下第一的武功?为什么她如此执意于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他居然从没问过!他真的好蠢,百般计谋,在她面前都变成空白,什么都忘记了!只想一直看着她纯真无杂质的双眸,如毒发上瘾,他才是那个被捕获的傻瓜。
      “后悔……”她想起什么,一双明眸猛然暗淡起来,多了一种锥心刺骨的痛,“不要再失去重要的人……我想守护的人……像娘一样……”
      他眼中一亮。随心初来仙人阁时他已确认过她身份。现在回想起,她母亲是在她五岁时意外丧命,慕捕头再没续弦。
      五岁的小姑娘,能记住多少?
      一般人以为,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长大后记忆已淡化,还有什么可以执着?
      不!
      她为何如此坚持?长途跋涉来到扬州,在仙人阁被当作杂役使唤也不舍不弃!这样的执念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天真向往吗?
      有梦,是因为曾伤过,才会希翼,才会梦想,才会后悔,又燃起不可能的期望。
      “对了,师傅……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虽然对师傅很抱歉,但我真的很高兴来到这里,看到过去的师傅,看到更多的师傅。”迷迷糊糊的她没发现他的震惊,反而轻轻笑起来:“今天的师傅很帅很好看,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白天见到师傅年轻时画像以及看到师傅换回男装后的惊艳,跟此刻的眩晕混绕在一起,好像有种奇妙的情愫在心头渐渐升起。酥酥麻麻,又异常柔软。
      她眨眨眼眸,望着他俊美无双的精致面容,柔声道:“总觉得,师傅已经不仅仅是师傅,而是更加特别……更加……重要的人……”
      月光下,她面色平静,坦然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唇角悬着淡淡的笑意,睡得安详。
      可她眼眶中,淌着一滴无法落下的泪。
      纳兰仙一身炙热猛然焚烧起来。他猛然夺门而出,原本无力的身子因愤怒而硬撑着,跃上屋檐,飞弛到后院。
      走到水井边,提起一桶冰冷澈骨的井水,当头淋下。
      冰水刺激着肌肤,如一把利刃狠狠插如脑髓,火热的身子顿时寒凉起来。雪白衣衫薄而半透,水一滴滴从衣袖坠下,落在地上,激起万千年沉淀的绝望。
      他居然还敢说喜欢她,却连她真正的心意都全然不知晓,真是狂妄可笑到极点!
      “这样,对身体不好。”
      一声淡淡的话语响起。纳兰仙缓缓抬起头,用冰冷透心的修长手指轻轻触碰自己仍炙热难忍的唇瓣。手指的冰与唇上的热形成一种新的反应,让他几乎瞬间失去知觉。
      刚才——就在刚才,他亲吻了她的额头!那么可爱的小额头,让人从身体到灵魂都在颤抖。
      她该是纯洁无瑕的。
      纳兰仙闭上眼,轻笑:“九龙阴阳阵,你若真要破确实不用等到早上。”
      是错觉吗?
      青雷觉得纳兰仙此刻笑得很凄楚。他体内的气息很乱,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他却不顾危险硬要运气。
      另一个身影飞跃而至,扑在屋檐之上。来者扫视过四周,才把目光锁定在浑身湿透的纳兰仙身上。没了平日的明亮笑颜,反而多了一份低沉:“随心呢?”
      纳兰仙觉得真有趣。看来他家小猪猪不是一般的有魅力,被吸引的竟然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白月仙庄千军难挡的阵法,竟然只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
      或许是对骆星的欣赏,他难得说了一次实话:“放心,她很安全,我从不趁人之危……”
      话未说完,突然一气攻心,虽然强压下来,仍是溢出满喉腥臭!他苍白的唇边淌出一滴鲜红刺眼的血液,顺着冰颤的肌肤,顺着哽咽的吼咙,一路滑陷,落在地上,隐埋不见。
      青雷微蹙眉,不动声色。骆星却吓了一大跳,不由得踏前一步。可想起纳兰仙何等高傲,犹豫半晌又收回了那一步。
      纳兰仙享受着体内的苦痛,手指点蘸起唇边的红,看着看着,不由地甜甜笑起来。他一世英名,毁灭的彻底,曾扬言再不踏家门一步,结果也不过是悔话。
      他为什么穿起女装?他当真放得下尘世种种?结果连一个不懂武功的普通小姑娘都不如。
      青雷有些理解此刻的纳兰仙。只是隐约,谁也说不上真能摸透谁。仅仅是命中有那么点儿过去似曾相似,于是青雷猜想他也并非真的喜欢穿性别难定的中性装束。他不过是想用貌似女人的美丽,掩饰住这个男性的他,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再也不要任何人爱上他。
      白茹月单纯率直,说得句句由衷:二哥果然是最帅的!喜欢死二哥了!
      只怕见过白皓月男装的女子,哪个不是疯狂迷恋上?
      他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别人。
      最好大家都不要爱了,只要不会爱,便不会受伤。
      这明明是逃避的做法,既愚蠢又孩子气,可想到他八年前跌入绝望谷底,如此飘缈如仙的人物终究还是哭得天地悲鸣,顿时又觉得他如此可悲。
      纳兰仙享受过身上的冰与透骨的凉,热度已全部冲消。他微侧过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模糊间听到他说:“你们去守护小猪猪吧。我要休息了。”
      青雷和骆星没出声,只是默然地看着他离开。
      已近五更,整座别院静悄悄,除了巡逻的下人,所有人都陷入梦乡。无荷花的荷花池,月光铺满寂静的池塘,孤独无奈。
      赏荷亭的顶上立着一个白衣人儿,美丽胜月。他扬起衣袖,在亭檐上舞动,便是以艺楼闻名大江南北的仙人阁,全部舞艺超群的舞姬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举手一投足来得唯美。
      他舞得天地失色,百花黯然,一身白衣还滴着晶莹水珠,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洒在亭上。
      没有人能看见,此刻的他黯然消魂。
      月光如画,一切恍如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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