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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了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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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冲你陪雷霄雨,其余人全部过来搬石头。排成一排向上传递。” 这是子雍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想喊叫,可是喉咙口好像也被山石堵塞住,发不出声响。他睁开眼睛想看,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想挣扎,除了脖颈带动头部听从他的命令,脖颈以下一动不动。该不会是……。
主让他重残,可是他还可以动弹,如果主这回让他瘫痪,他认可去死,哪管他舍不得七夕,舍不得果果,舍不得这个世界。
他哭了,他后悔一时冲动跟随陈晨进山,更后悔自不量力独自下山,他这样做不是疼爱七夕,是折磨七夕,七夕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会疼得昏死过去。一想到七夕心疼他,他忽然感觉到心在痛,胸口、后背、下肢都在痛。他笑了,能感觉到痛,说明他没有瘫,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被人发现,一阵睏意袭来,他又朦胧睡去。
“啊呀!下面有东西!”子雍再次醒来听到有人喊道,不是东西,是人,可是他没有力气回应。
“别大惊小怪地,什么东西,加快进度干活儿,争取天黑前赶到山上。雷霄雨体弱,累不得。”
“雷老大,不然咱们往回走得了,这才到第一座山,万一往后的每座山路都像这个样子被堵上怎么办。”
“行,妈的,是不是我家老二名字起得不好,真的犯雨水。雨季里出的事,好容易找到个医病的地方,又被雨水挡住过不去。不搬了,往回走,别一会儿再下起雨来。”
子雍竭尽全力抖动身体,身上的碎石受力落到周围的空隙发出哗啦声响,头上的脚步声停止了。
“老大,下面有人!”
“那还不赶紧搬石头救人!喊我干什么!”
“我刚才说有东西你不是不相信嘛!霸道!”
头上的人们加快了搬运的速度,挡着脸部的斗笠被掀开的一瞬,子雍被光线照射着本能地闭起眼睛。
那人伸手摸索他的颈部,喊到:“还活着,先生,先生!”
雷老大喊道:“你喊他干什么,还不赶紧搬石头!”
“老大,这块大石头我一个人搬不动啊,你站边上,我翻后面去,我们一前一后试试抬。”
“等等,司徒,让冯冲把霄雨的床单拿两条出来当安全带。”
“别耽误功夫,不用。”
“你忘记霄雨是怎么受的伤,要是……”雷老大的声音战抖起来。
“好,好,我系。快点系,如果能把这人救起来,也算是为霄雨积德。”
司徒翻到后面喊到:“老大,我看还是把块石头往下推来得快,你拉紧被单,我再翻回去。”
石头轰轰响着向山下滚去,子雍的右边身体露出来,他听到司徒和雷老大两个人同时啊地叫声。
“腿!他的腿!”司徒啊啊地叫着。
雷老大沉稳一些,接道:“不是新伤,幸亏这腿没有了,不然这大石头压着,人早完了。快点把余下的碎石清理掉,救人要紧。”
子雍的身体还麻木着,他凭借人们的喊叫判断着进度。
“啊!脚!”
“啊!小腿。”
当他听到司徒喊到:“啊,还有手。”,他有点糊涂,搞不清司徒是在惊诧他仅存一只手,还是左手也没有了。”
他感到有人在搬动他的左腿,雷老大又大喊一声:“慢着!先别动,当心脊椎有伤。”
雷老大蹲下,看到子雍正睁大眼睛看他,他摇摇头问道:“先生,请你试着活动一下腿部,或者,是否可以感觉到疼痛。”
子雍点头确认。
雷老大叹道:“先生,你命大运气好,那块石头刚好掉到右侧,成为一道屏障,不然你就没命了,你的同伴,唉!”
少了压在身上的石头,子雍被山风吹得瑟瑟发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徒劳几次以后连想的力气都没有了,司徒和雷老大将他扶起,他根本坐不住,就势跌在雷老大怀里。歇息片刻他将右手送到嘴边,咬开表带,将腕表递给雷老大,收回手在胸前比划着写字的动作。
雷老大拉起他的手,将表戴回去,说道:“兄弟,在这荒山野外能够碰到,就算是缘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会送你出去,不用酬谢。”
子雍流着泪,依然不停地在胸前比划,雷老大没办法,应道:“笔纸没有,你在手机上写行不行。”
子雍摇头举手,食指入口再出,再看鲜血淋淋,雷老大疼出眼泪来,抬头对司徒说道:“快把被单解开,让他写。”
司徒扯开被单送到子雍面前,子雍举起手指哆嗦着在被单上划出歪斜的一行字:“表谢雷包夕 ”,跟着写出大威的手机号码,最后署上“雍”字。
雷老大示意司徒卷起被单,他直起身来准备抱子雍出发,在他怀里的子雍拼命摇头,圆睁两眼,右手指定地面的方向。
雷老大边走边说:“兄弟,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把你放在这里,你也不用挣扎,反正我们也要回去,如果你命大,我带个活的回去,如果你命数已尽,我保证按你写的号码把人找来带你和包回去。”
子雍闻言不再挣扎,只是一波波的冷战使他抖个不停,他感觉心快被冻住,眼前飞舞的七夕的身影也被冻住。
雷老大感觉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他停下脚步,低头再见怀中的人两眼睁得老大,面带笑意,以为他魂魄归西,慌忙腾出手来合上子雍的双眼,再摸脉搏还在微微跳动,不敢再有耽搁,为了加快行程,雷老大安排司徒背起子雍,他自己指挥一行人等下山返程。
……
两天两夜未合眼的大威看到专线电话的屏幕上闪出一串号码,竟然感到不敢相信。
子雍未按期返回他就感到不妙,James的来电验证他的担心,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把坏消息在第一时间报告给子冀。
子冀听罢,也不管大威是外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沈绿绮!沈子雍!沈绿绮!还有你!还有,还有七夕,还有你,一群混蛋!一群混蛋!”极度愤怒使他有些语无伦次。
“董事长,您身体也不好,您息怒,我已经安排James在当地雇人找寻。若是您不放心,我这就过去。”
“你去,你去了公司怎么办!damn!当初,我就不该放心大胆地把公司交到他手里。那个痴心不改的浑蛋,你管不了他你为什么不找我挡住他,他浑你也跟着一起浑!不许去!我去!你在家守着!”
大威哭道:“董事长,您在家休息等消息,我想Gordon他也不愿麻烦董事长您……。”
“你想,你也会想,你用脚趾头想想也不会放他进山!”
“董事长,错全在我,无论如何请您不要离开。明、后两天开董事大会,如果Gordon不在,您也不在,怕是会有不良影响。”
子冀叹着气坐下,说道:“大威,希望你不要怪大哥骂你。大哥是一时着急,你知道子雍如果有闪失,那个也活不成,扔下三个孩子怎么办?那两个小的还好,不懂事,果果她长大了天天腻着她爹地,你说到时候怎么办?”他说着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威哭道:“大哥,您别往坏处想,天主他不会让Gordon有事,Gordon他不会让自己有事,他扔不下他们,大哥。”
“唉,大威,你也不要哭泣,你请坐。你跟我详细说说明天董事会的事情。前些个日子子雍他跟我提起过召开董事会的打算,我也没详细过问,他说是有关以后五年的经营策略。”
“是的,大哥。”大威端坐在子冀对面回道,“研究有些个时日了,本来计划在半年会议上讨论通过,两周前他突然决定提前开会。”
“两周之前,正好是七夕手脚拆下石膏的日子!他那时就有了隐退的打算,只是我们全都忽视了。准是他担心七夕跛行无法陪着他出席会议,参加活动,他担心七夕伤心,他抢在七夕之前提出来隐退,唉!一对孽障。不说这些,到书房来说说子雍的报告。”
这一说,说到通宵达旦,子雍亲手拟的可行性报告不算图表,只文字部分就有万余字,一直参与其中的大威对报告已烂熟于心,他被子雍设计的公司蓝图感动着,暂时忘却担忧。
久经商场的子冀也为弟弟的雄才伟略所折服,一夜下来能说出百十个好来。天亮之时,两人结束讨论,子冀的感到不安又一阵阵地从心中涌起,五年,按照子雍的规划,五年走下来,沈氏的版图可以再扩大两倍,资本实力可以再翻番,可是,五年以后呢,他不敢想象没有子雍掌舵的沈氏会成为怎样的沈氏。
两天的会议下来,董事们的反应跟子冀的一样,个个人心振奋。不一样的是他们不知道子雍已经失踪五日,不知死活。子冀为了避免众人猜测,在会议开始时就宣告说是沈子雍陪太太到国外医病,暂由他主持董事会。
这些年来,沈氏上下都了解子雍的怪癖,就是太太大过天,这点属实与商场上众多男性不同,是大不相同,只好用癖字来描述。
James在大雨过后打回电话,依然是没找到子雍,当子冀听到他在电话里形容雨势的时候,加上两天会议上的过度劳累,他晕倒在沙发上,被大威请来以防万一的医生派上用场,紧急施救,子冀算是没出什么闪失,也就是在子冀才醒来的那一刻,大威和子雍的专线电话有了动静。
大威操起电话,不等对方讲话,他抢先说道:“Gordon,感谢主,你总算是有了消息。你在哪里。”
“敝姓雷,是叫雍的先生写的号码,还交待把药送给叫夕的,夕阳的夕。”
大威稳稳神,生怕对方断线:“雷先生,咱们长话短说,那位叫雍的先生他姓沈,请问沈先生他现在哪里。请他听电话。”
雷老大说出个地名来,大威听后心想难怪James找不到子雍,两个地方相隔百里之遥。
雷老大继续说道:“沈先生他现在昏迷,可是他醒着的时候也不会说话,那几个字是他写出来的。沈先生被压在山石下头,因我送弟弟上山治病,碰巧遇上。现在我们正在返回县城的路上。你们最好也快些赶到县城接应,我老家就是这县上的,只有一所医院,救不活人。沈先生他怕是血里的病症,两只手肘和那膝盖露出骨头来。小腿现在看是黑色的。”
“雷先生请你照我说的做,请你火速赶往县城方向,那里有守候医生接应,你拨打这个号码可以知道具体方位,再有雷先生请你留下联系方式,我是说您的宅邸,救命之恩一定报答。”
“先生,不说恩不恩的事,救沈先生也算为我弟弟积福。就这样,我还要联络接应。”
大威简要地向子冀说明子雍的状况,子冀挥手打断他:“不要再说,快些个联络家这边的医院,关键是要命,舍什么也要保命。”
一个多小时以后,等待在县城的医生来电:“何先生,已接到沈先生,只是沈先生的血书上提到将腕表送给雷先生一事。”
“腕表不能送,答谢之事回来再说,不怕找不到。那边天气怎样,是否适合飞行。”
“这里现在是晴天,不知机场那边怎样。如果飞不了,我的意见是在省城就医,耽搁不得。”
大威同子冀商量过答复到时再定,急救车一路狂奔赶到省城,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飞行,子雍终于在晚上七点半住进A市医院。
半个小时之后,那个沈子雍用命换来的药包被送到七夕手上。
七夕搂着果果坐在沙发上,说什么不去接那药包,半晌问道:“多多他人呢,为什么是大威哥哥送药来。”
“七夕你要是听大威哥哥的话,你要是心疼他,你什么也别问,痛快用药。”
“不问?大威哥哥让我糊涂着接那东西,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那里头装的什么?是药,还是多多?你们还我多多,他走的时候好好的,说好三日返回,这过了两个三日你拿来个包包哄我,你们还我多多,我不要药,我要多多。”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话,不哭不喊,只是把果果搂得越来越紧。
大威扑通一声单腿跪下:“七夕,大威哥哥求你快快用药,子雍你没事,只是感风寒,高烧昏迷。他人现在医院急救,你别着急,子雍之前也没说明,不知这药是否是有期限。请你不要再辜负他。”
“好,我先去看他,如果像你说得那样,我用药,如果你哄我,我不会原谅你。果果,你在家等妈咪,妈咪去找你爹地去。”
车子走到半路,子冀来电催促七夕速到,七夕才一现身,他急忙按她坐下说道:“七夕啊,大哥催你来是请你拿主意,七夕,请你三思,现在对于子雍他来说,只要能保住命,肢体不重要,七夕,大哥求你签字,子雍那条残腿怕是保不住。”
“大哥,我不签字,多多那条腿于他于我都很重要,命要保,腿也要保。把这药给多多用上,有救。”
子冀急得也差不点要跪下,七夕大喝一声:“大哥,你敢。”说话之间,她已将那条好腿伸到坐椅下边的三角型连接处,脚面被划破流出血来,她紧握拐杖保持平衡,继续说:“要是你想我这只脚踝也折去,你就跪,要是你想再截他的腿,就连同这只脚一块截去!”
“七夕,你不要做傻事,大哥依你,给他用药。”
众人不知七夕是怎么将脚伸进缝隙里头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再想抽回来的时候却没有伸进去那么容易,最后到底是找到工人,使电锯锯开角铁才办到。
神药果然神奇,用上药两天截肢的警报便解除掉,两个手肘也长出新肉来。只是子雍仍然昏迷不醒,医生发出病危通告。子冀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紧急召回在世界各地的亲属回来见子雍最后一面,他甚至拟好讣告,安排好教堂,牧师天天守在ICU外头为子雍祷告。
几日过去,亲属基本上聚齐,大家自然要问子雍病危的缘由,无论怎么说也回避不了他为七夕送命这个事实。大家再想起心爱的弟弟、心爱的小叔叔、小舅舅是因为谁残疾,心里不禁生出些许怨恨,怨由心生,体现出来便是谁也不跟七夕坐在一块,谁也不跟她说一句话,谁也不过来安慰她。连她自己的亲哥哥也不理她。
她孤灵灵地坐在一边,那二十几号人坐在另一边,不管是坐哪边,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ICU紧闭的大门。
那大门在今天第三次被打开,医生匆匆出来,再报一次病危,转身正要关门的当口,七夕突然站起来,她扔掉拐杖,跛着脚跑到那门口,跪下去产,拼命扯着门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医生,请你不要关门,让我跟多多说几句话,我在心里说他听不到,你关紧门他也听不到。”
医生闻言默默放下手,只听七夕说道:“多多,你不能扔下我,我有千错万错,你可以生气,但是你不能一走了之,如果你走,我便会成为沈家的罪人,沈氏的罪人,便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沈家没有一个人答理我,我的亲哥哥也在怨我,果果长大会埋怨我,儿子们姓沈,自会向着沈家说话,多多,在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让我受委屈,你出来瞧瞧,七夕在承受天大的委屈。你责怪我你不能用这样的法子,你起来,你写休书休了我,我认账,我是害人精,我是狐狸精,我是蜘蛛精,我是白骨精。我是妖魔鬼怪,可是,我还没有折磨够你,谁说你可以走开的。你回来,不许走。你回来,多多,你回来……”
七夕正在一声声地呼唤子雍回来,忽然从里屋跑出一名护士,激动地搂住听得呆在那里的医生:“郑老师,病患他醒过来,可是他不安稳,您快去看看。
不多时医生走出来,面带笑容,他通报道:“病患闯过感染关,意味着从死神那里被放回来,暂时可以放下心来。他不停地划写夕字,沈太太是夕对吧,请随我来更衣消毒,或许沈先生见过沈太太可以安稳下来。”
果然如医生所料,当周身上下一丝不露地被罩衣罩住,眼睛也戴着保护的七夕才出现在子雍眼前,他便安稳下来,七夕跪在他床前,拉起他的手说道:“多多,你听话快好起来,不许闹。懂得我说的便眨眼睛。”
子雍听话地眨眼睛。
七夕接着说道:“我不能久留,我也不在外头等你,我在家里同宝宝们一起等你好起来。懂得我说的便眨眼睛。”
子雍听话地接着眨眼睛。
七夕出得门来,走到众亲属跟前说道:“长辈、平辈、晚辈,尽管怨恨七夕,七夕的心、七夕的眼睛只跟随多多,有多多在,七夕什么都不在乎。大家在此守护多多,七夕谢谢大家,七夕先回家去守护宝宝,暂且远离大家的视线,以便大家可以全身心地为多多祷告,请暂且放弃怨恨,全身心地为多多祷告。我的命已交给多多,是杀是剐,多多自会定夺。”
直到子雍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两天时间里,七夕再也没出现在大家面前。
瘦去一大半的子雍睁大眼睛找寻七夕,他已经可以轻声讲话,子冀凑过去说道:“四儿,七夕在家里头照顾宝宝,这就让她过来,你别着急。”
“大哥请你告诉她我很好,不来也罢。等我再好好。”
第五天头上,他可以稍微坐起来,那日医生前来为他换贴药,他看见那眼熟的贴药,顿时急了,挣扎着叫喊:“谁允许你们自作主张给我用七夕的药。你们留下这两根棍子有什么用。”他用力打着那两条残肢。
等到七夕来到,他已经闹了有二个小时,本来才见好的嗓子,哪里经得住两个小时的叫喊,七夕只听得他喊出最后一句,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七夕上前搂住他,贴在他耳边说道:“多多,你听话,我来告诉你这两根棍子有什么用。”
子雍听到她那轻得只有他听得见的话语,顿时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