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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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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近,凤知准备回家去,团圆节么,儿女在外,不管多远都应该回到父母身边的,共享天伦之乐。
这山中宝藏数不盛数,凤知在倒伏的朽木上发现了成群生长的黑蝴蝶一样的肥厚木耳,林间树下有品种繁多的蘑菇菌子,可以用来雕刻图章的极品冻石,各色各样的珍贵药材——除了紫灵芝,雾灵峰附近其它药材亦生长得自由自在,毕竟由于林泽仁的监管,数年来从没有人打扰过它们。
于是凤知的包裹越包越大,最后不得不打开重新选过,这才勉强整理成便于携带的大小。
“东面山谷里的桃树林很好,就是品种欠佳,等明年我要用我家桃园的枝子来嫁接,次年就可以结出好吃的桃子了。”凤知笑眯眯地道,林泽仁默默地看着她收拾,一言不发,小狗凑到凤知身边,把头搁在她包裹边上,眼巴巴地瞅着她。
“放心,我会回来的,要不你跟我回家去过节?”凤知拍拍小狗的头,眼睛却瞟着林泽仁,小狗当然不会回答,林泽仁面无表情,也只字不吐。
“我父母都是非常好的人哦,我娘亲做菜的手艺超过我十倍。”凤知自豪地道,一下一下抚摸小狗颈后的毛,小狗舒服地伸长了脖子凑过来。
做菜手艺比她还强十倍?林泽仁心中不信,凤知做菜的手段他是领教了,精妙高超,以至于现在连小狗都不吃林泽仁弄出来的东西了。
“家里还有三个弟弟,都是捣蛋鬼,不过很服我管哦。”凤知想起调皮的兄弟,嘴角边忍不住绽开笑容。
不会也像凤知这么……这么……林泽仁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儿,但一个凤知他就招架不住了,要是再来三个……
“我爹爹最了不起了,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凤知的眼睛亮闪闪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父亲的崇敬。
原来她们一家都很了不起啊,林泽仁钦佩地想,凤知随身带着一枝笛子,吹起来的时候优美动听,仿佛天地都为之喜乐,林泽仁非常喜欢听她吹奏,连小狗都会竖起耳朵听得全神贯注。
“中秋的时候我妈妈会亲手做月饼哦,有十几种馅料呢,连我爹爹那么挑剔的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凤知得意地夸耀,有这样出色的母亲,真的很幸福呢。
林泽仁心里无条件地赞同她,但什么话也没说。
“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过节嘛?”凤知终于忍无可忍地直接问他,林泽仁摇了摇头,他不想出山,也不想跟任何人交往,除了凤知,他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而离群索居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无法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为什么不去呢?咱们骑马来回半个月左右就行了嘛,也不用你花钱,上门吃白食都不去啊!”凤知叉着腰问。
“不去。”林泽仁一口拒绝,凤知翻翻白眼,就知道会白说!
“算啦,你爱怎么样都随便,反正我要走了,要不是可怜你一个人过节孤零零的,我才不想带你哩。”凤知随口道,发现林泽仁眼神微变,忙改口道:“哎呀,不是那个意思,嘿嘿,我是怕我一个人上路再遇到坏人,被人欺负了嘛。”
林泽仁心想你又不是第一天出门,还怕人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已经很不错了吧?想到被人怜悯,他心里很不舒服,起身出门,凤知追到门口,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哎,又说错话了。”凤知跟小狗大眼瞪小眼,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她独自出了山,小驴帮她驼着包裹,小狗一路陪同,林泽仁踪影不见。
“我走啦,也许下个月还回来。”凤知蹲下身来拍拍小狗的头,跟它亲热一会儿,她也不能肯定什么时候还来,以前她都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望林泽仁,或者有事才来,这一次却住了一个多月,与林泽仁有了进一步的接触,还参与了谷中布置的过程,嗯,竟然有些舍不得走的感觉呢,因为她已经是这僻静山岭的一分子了吧?
“其实住在山里挺不错的,景色好,又安静,没有那么多纷杂的人和事,不用处处当心,不用勾心斗角,除了寂寞一点,真的没什么不好。”凤知抱住小狗喃喃地道,小狗把头放在她肩上,呜呜低叫。
“所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你要好好陪着小林啊,他一个人,会多么寂寞。”凤知眺望远处云雾飘渺的山峰,空山寂寂,杳无人声,那个人啊……
她甩了甩头,从小驴身上拿下包裹,挥了挥手,爽朗地道:“走啦!”转身下山,再不回顾。
凤知每次进山的时候都把马寄养在山外一户农家,她去取了马,上路回家,如无意外,七八天就可到达,离中秋还有半月,所以她一点不急。
这一晚投了客栈,睡到半夜,却被隔壁的呻吟声惊扰,那人似乎是个女子,低低地痛苦呻吟,断断续续,直到三更还不停,凤知懊恼地爬起来,到隔壁去敲门,问她出了什么事。
屋中却没有回答,只有时断时续的呻吟声细细不绝。
凤知越发奇怪,叫了店小二来询问,小二睡得迷迷糊糊,不快地道:“谁知哪里来的野女人,大着肚子还一个人到处跑,在这里住了三天了,店钱还没给呢。”
凤知吃了一惊,怒道:“她是不是要生孩子了?”一个怀孕的弱女子孤身赶路,本就是凄凉的事,这店小二还只想着她付不付得出店钱,天性恁也凉薄!
小二一怔,清醒了几分,道:“还真说不准,她肚子真的很大了,快要生了也说不定。”
凤知一听更急了,上去就拍门,大声问:“大嫂,请问你是快生产了么?”门内呻吟声稍微大了一点,却无人说话,显然那女子已是神智不清,凤知不再犹豫,一脚踢开了门,闯入屋内。小二惊叫起来:“哎呀呀,我的门!”
凤知揭起床上的帐子,黑暗中只见一个女子仰卧,衣衫散乱,身上虽然盖着薄被,小丘一样高高隆起的肚腹还是一望可知,室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似是血腥气,又不完全是。
凤知回头向小二喝道:“快点灯!”她行事间自有威仪,小二不敢怠慢,急忙点起灯来,端到床边一照,两人都大吃了一惊。只见床沿被底暗红一片,竟似是从那女子身下浸出来的。
“坏了!”凤知伸手摸了摸那女子的额头,一片火热,早已昏迷不醒,显是得了极重的风寒之症,而身下的血可能是孩子就要降生了。
细看了她面容一眼,凤知斗然一惊,叫道:“娇娥姐?!”
小二道:“姑娘认得她?”
凤知点点头,焦急地道:“你们这镇上有没有稳婆和大夫?快去请来!”
小二道:“这三更半夜的,却到哪里找人去?”凤知也不多话,摸出一锭银子拍在他手上,认真地道:“这位姑娘很危险,你马上去找一位稳婆一位大夫,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把人带来,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小二一看,这银子足有十两之多,抵得他三个月工钱了,不由得眉开眼笑,忙不叠地应着,把手里的灯往桌上一放,转身要去,凤知叫住他,横眉立目地道:“要是找不来,哼,我可不跟你客气!”她拔剑劈在旁边的木椅上,结实的木椅干净利落地分为两片,倒落尘埃。
小二打了个寒战,急忙点头称是,跌跌撞撞地跑了。
凤知收起剑,又去看床上的于娇娥,她是峨眉派的一名记名弟子,凤知因为母亲师门的关系认得了她,彼此相当投缘,是闺中好友,自从一年多前她偶遇云从龙,便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与从前的朋友们甚少相见,不想今天竟会在这里碰到,更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已经怀孕待产。
于娇娥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凤知急得眼泪汪汪,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被子查看,血果然是从下身流出的,轻轻用手摸摸她的肚子,触手生凉,却没有动静,凤知心道不好,母体在这关键的时刻重病昏迷,孩子如何生得下来?时候一长,只怕大人孩子都会有性命之忧!
“娇娥姐?娇娥姐?你醒醒!”凤知连续不断地摇她,于娇娥只是微弱地呻吟几声,再无反应,急得凤知跳脚,突然想起自己带的东西,忙冲到隔壁打开包裹,找到林泽仁送给她的一包紫灵芝,虽然都不是六十年以上的神品,但亦有二三十年药龄,足可益寿延年,这是林泽仁送给凤知父母的礼物,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凤知选了一片年轮最长的,手边也没有药钵药楮,只得亲自嚼碎了,喂到于娇娥嘴中,强迫她咽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二还没有找人回来,凤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也似,听于娇娥突然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睛,她忙俯身查看,问道:“娇娥姐,你觉得怎样?孩子好象要生了!”
于娇娥恍惚着看她,似是不识,凤知含泪道:“娇娥姐,我是凤知呀!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客栈里,又……”她看了看于娇娥的大肚子,知她必有难言之隐,却是不好再问。
于娇娥眼神终于集中起来,认出凤知,惊喜地叫了一声:“凤知?”
“是我,是我,先别说什么,你攒点力气,先把孩子生出来,你肚痛多久了,羊水好象破了。”凤知曾见过母亲生小弟弟,知道生产的大概环节,听于娇娥的呻吟突然大了起来,身子乱动,知她马上要生了,手忙脚乱地帮她脱掉下裳,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吓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于娇娥一声接一声地叫着,痛苦不堪,紫灵芝的药效已经发挥,她清醒过来,也吊住了一口气,只是身体极度虚弱,胎儿在体内挣动,她却无力把他生出来。
“娇娥姐,用力,张开腿,吸气——用力——”凤知好歹见过母亲生产,虽不完全明白,却知道帮她按摩腹部,分开她的腿,教她深吸气往下挤压,唉,看于娇娥半死不活地使不出力,真急死她了,恨不得自己帮她使劲——当然,她使劲也没用。
于娇娥挣扎了一会儿,又昏迷过去,屋外乱哄哄的,小二终于带了稳婆来,凤知又遣他去烧热水,自己陪稳婆一起接生,只是于娇娥卧病已久,早到了强弩之末,实在没有半分力气,凤知又给她喂下两朵紫灵芝,哭着求她挺住,许是灵芝的效力强劲,亦或是为母的本能,于娇娥终于强撑着挣动身体,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落在稳婆手上,凤知喜极而泣,抱着于娇娥叫道:“生了生了,娇娥姐,终于生出来了!”
于娇娥精神一松,几乎再次晕去,却终于强撑着睁开眼睛,微弱地道:“让我看看。”
凤知急忙把孩子抱到她手上,于娇娥看了一眼,落泪道:“冤孽!”抬手便把孩子往床下扔,凤知吓了一大跳,劈手夺过,怒道:“你干什么!”
于娇娥向后仰倒,嘴里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凤知慌乱无措,忙把婴儿交给稳婆,自己将手按在于娇娥胸前膻中穴上,缓缓输入内力。
半晌,于娇娥呻吟一声,又睁开眼来,凤知问道:“娇娥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的孩儿,为什么要扔他?”
于娇娥勉强看她,目光已经涣散,脸色惨白,嘴里喃喃地低唤:“乘龙,乘龙……”竟是说不出的缠绵宛转,柔情无限。
凤知心头一跳,她早知道于娇娥心仪武林盟主之子薛乘龙,数年前便曾誓言非他不嫁,难道……难道这孩子竟是薛乘龙的?
于娇娥与凤知家世相似,并非名门之后,只是容貌既美,才气又高,在武林中颇有芳名,追求她的江湖子弟不在少数,她却心心念念,只有一个薛乘龙,除了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
“娇娥姐,是谁害了你,是薛乘龙么?”凤知咬牙切齿地问,她刚被云从龙伤了心,知道那些平素看起来温文尔雅、堂而皇之的世家公子,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辜负女人的一片痴心,天幸她抽身得早,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而看于娇娥这样子,却是被始乱终弃了!
“孩子是不是薛乘龙的?娇娥姐,你说呀!我一定帮你出气!”凤知看着于娇娥披头散发、毫无血色的悲惨模样,心痛难忍,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个负心汉一刀两断!
于娇娥却已神智不清,青白的脸上竟然浮起微笑,低喃道:“乘龙,乘龙,我……”头微微一沉,双眼未闭,已绝了气息。
凤知呆若木鸡,半晌才放声大哭,她同于娇娥自幼相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温柔娇美的姐妹竟会在花样年纪撒手尘寰,而且死得这么惨!
她哭了又哭,恨了又恨,几乎把银牙咬碎,于娇娥已死,她之前的遭遇完全无法猜测,但从她现在的凄凉状况来看,毫无疑问是被薛乘龙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始乱终弃,万般无奈之下流落在外,孤独地在客栈中生下孩子,悲凉而逝……
凤知擦了擦泪,看着于娇娥的尸首,咬牙切齿地道:“娇娥姐,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转头看到婴儿已被洗净包好,稳婆战战兢兢地抱着孩子远远看她,因生产而死的女人她不是头一次见,可这样杀气腾腾要报仇的姑娘还从未见过!
凤知板着脸道:“把孩子给我看看。”
稳婆急忙递给她,担心地道:“这孩子先天不足,弱得很,只怕活不了。”凤知皱眉细看,果然这婴儿细瘦得像只小猫,脸上皱巴巴的,任她怎么看也看不出究竟像不像薛乘龙,再说她也只见过那人几面,记得他高大英俊,气度不凡,跟手里这个小肉团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哼,不管怎样,我要当面揭穿你的假面具,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恶劣嘴脸,为娇娥姐报仇!”凤知沉痛地下定决心,其实她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于娇娥到死都对薛乘龙念念不忘,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