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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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酒宴果如翠衣所言，百官陆续上前敬酒。虽有皇上在前，众人不敢太过放肆，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不少的。
秋露白虽不大醉人，但南宫锦的酒量也并不出众，更架不住人多。没接下几杯便脑间昏沉，霞生两靥，又见席中人尚有一半不曾出来，心底一惊，暗想：“翠衣说这就淡薄，我竟也如此不中用。”心下对下令换酒之人愈加感激。
又勉强接了几杯，便已力不从心，四肢仿佛皆叛离了自己，指东打西，甚为恼人。乘着群臣敬酒的间隙，悄悄将中心后移，跪坐于腿上，闭目休憩。只听得一个声音道：“下官敬明珠郡主一杯，愿明珠永葆其华，光华荫人。”
南宫锦睁开一双醉眼，望去迷蒙一片，也辨不清是谁。隐隐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便也拾了酒杯一饮而尽，但觉口中木然，已不能尝出酒味。见那人身影不去，笑道：“明珠明珠，华而不实。”
那人叹了声，道：“郡主……”忽的又止了言语，转身走了。
南宫锦见此情境，知那人有话想说。既然他终未说出，她顾着面子也不便追问，心底却着实好奇的紧。但她懵懂昏沉，不大看得清人，只得先记下轮廓，改日向参席之人询问出那人身份，再施些手段旁敲侧击。
尚书令低声对宫女吩咐了些话，宫女又向那琴姬耳语几句。琴姬朝南宫锦看去，目光清丽，琴声婉转。
素手一拨，便忽然换了曲调。两支截然不同的曲，转圜间并无半分停顿，过渡极为自然，毫无突兀之感。
新弹奏的，是极富南疆特色的曲子，舞姬训练有素，舞风变得极快，仓促间也有些慌乱。那琴姬收回目光，清声唱道：“皎皎明珠，耀耀其华。明颜绝世，德以兴家。诗词锦绣，妙计无瑕。藏之于室，白璧为匣。铸金为剑，以卫其华。”声音柔媚入骨，似情而无情。
大殿中许多人是第一次听到这曲子，不禁低声议论起来。他们素将南疆人视作蛮族，哪里明白曲中所言，便是明了，又哪里肯信？对此曲自然是贬大于褒。
皇帝皱了眉头，望着尚书令，隐有责难之色。尚书令低头喝酒，只做不知。
南宫锦面朝琴姬，目不转瞬地盯着，神情迷惘。听了小段，便也觉得耳熟，轻轻地随着曲子哼唱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却也懒散，如今醉了，唱起歌来更是哼哼嗡嗡，在鼻间喉头哼鸣。好几次走了调，差点将琴姬也拐带得跑了，幸那琴姬定力非凡，方稳住曲调。
如猫儿一般眯了眼，掩嘴打了个哈欠，眸心潋滟，泪花于灯下灿灿生华，仿若明珠沾露，硬生生为这位南蛮郡主增添了几分柔弱，令人忍不住涌出怜惜之情。
这一曲唱毕，琴姬与舞姬向皇上跪伏行礼，得了皇帝意旨，七名舞姬躬身退出大殿，两位却至琴案旁，将那琴装入匣中，其中一人抱起匣子，二人便一同出殿。
那琴姬依旧跪在殿中，目光在南宫锦身上流转一圈，向皇上道：“民女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开恩。”
听得她这般说，皇帝眼中疑色清减不少，颔首道：“且说无妨。”
“民女斗胆，想为明珠郡主进酒一杯。”
此言一出，不仅群臣中又是一阵骚动，就连南宫锦也抬眼望她。
皇帝看一眼南宫锦，疑惑更甚：“湘琴姑娘识得明珠郡主？”
“民女早年于南疆求艺，家师对郡主之才颇多赞誉。如今有幸得见，故而斗胆请求，以偿昔年之愿。”
皇帝颔首，道：“朕许你上前进酒，喝与不喝，便全凭明珠郡主的意愿。”
“谢皇上。”琴姬取过酒杯，宫女为她斟满。她便双手捧着那杯酒，一步步走上殿前，刚一到次席，一双白玉似的手便横了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瞪着一双醉眼，瓮声道：“这位姐姐好生无理，既然我们从未见过，你怎能狠心来对我雪上加霜。”
琴姬向她躬身行礼，道：“郡主说笑了，民女对郡主仰慕已久，故而有此请求。”
南宫锦撅起嘴，两瓣红唇莹亮润泽，道：“你若是早听说过我，那就该知道明珠郡主只是没有名分的郡主，本还没有成年，照说连酒也喝不得。官家虽比不得民家，免不了喝上几杯，但姐姐也该顾及我年幼，喝得多了，总归是不大合适的。”
她说了这许多话，虽是对着琴姬，但声音清朗，满殿可闻。方才敬酒之人仿佛给她当面斥责了一番，面色颇有些不自然。可小姑娘似嗔似恼的语气却又令人着实恼不起来，只得讪讪一笑，闷头喝酒。不曾敬过酒的给她这话一堵，自然也不好再为难于她，心头的念头无奈的消了。
琴姬却丝毫未受影响，道：“郡主言重了，不过是一杯薄酒，聊表仰慕之情。”
南宫锦依旧死死抓住她手臂，不肯撒手：“我酒量甚浅，若是在殿中撒起酒疯，岂不是冒犯天威？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姐姐既是好意，自然不会为难于我吧。”
琴姬轻叹，目光楚楚，道：“民女一介草民，又如何敢冒犯郡主。郡主既然如此说了，民女也不敢逾越。郡主保重，民女告退。”
琴姬虽是这般说，南宫锦却丝毫放手的迹象也没有，转颜笑道：“姐姐才是言重了，此事无关冒犯，着实是我的酒量不争气。姐姐琴技惊人，我对姐姐亦是一见如故，姐姐若是不弃，便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琴姬道：“郡主乃是这洗尘宴的主角，怎有弃满座宾客不顾，与区区贱民闲聊的道理？”
南宫锦笑道：“这殿中都是极有身份之人，我口拙，只怕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
琴姬道：“郡主年幼，众位大人又岂会计较？”
南宫锦道：“这里的大人们慈眉善目，想来也不会计较。可人言可畏，我才这般年纪，便已有人说我举止轻佻，面首无数，荒淫无度。倘若再有什么不妥的言行，岂不是得说明珠郡主行止可鄙，人尽可夫？”
此言一出，不仅琴姬、朝臣与亲眷，便是御座上的皇帝也神色古怪。
廉璃听多了明珠郡主的恶评，但能入皇帝耳的，即便是污人之语，也是经过层层挑选，才会有几条言辞雅致，意蕴含蓄的传给皇上。若是有论点新颖，可惜言语粗鄙的言论，便会被搜集起来交给翰林院重新编写谱词，交予皇上。如荒淫无度一类的言语，怎会传给皇上呢？
座下则是惊诧明珠郡主果真是口无遮拦，这般辱人之语，换做寻常女子决计羞于提起。她不仅一些羞意也无，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描淡写。
这般言语，也不知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大胆剽悍。但看众人神情，今夜之后，明珠郡主的风言风语又要添上几条了。
琴姬目中流显讶色，也只得躬身道：“民女遵命。”将手心中被捏得温热的酒放在桌角，低眉顺目地跪在席右侧。
南宫锦原是左手拽着琴姬右臂，琴姬跪坐下来，她的手臂便横过了琴姬胸前。琴姬低了眼不去看她，侧了侧身子让她的手臂离得远些。
南宫锦低低笑了一声：“姐姐遮了面，看不清模样，吃喝也甚是不便，不如摘了吧。”
琴姬微侧了头，避开她的灼灼目光：“民女容貌鄙陋，不敢污了郡主的眼。”
南宫锦愈加紧逼：“丑也罢美也罢，你不愿摘了面纱，倒惹得我心痒难耐，着实想一探究竟。”
琴姬道低头道：“郡主面前，民女又岂敢献丑。”
南宫锦并未死缠烂打，话锋一转，笑道：“姐姐那琴，可是弹得极好啊。只听得我内力澎湃，失了控制，差些便走火入魔。”
琴姬面色微变，片刻便又复镇静道：“郡主说笑了。”
南宫锦冷笑道：“我又不是伶官，哪里来得这么多笑话可说。”
琴姬低头道：“民女知罪。”
南宫锦转了头，盯着琴姬杯中的一汪儿散着淡淡清香的酒道：“我尚不知你有何罪，你怎的倒先向我请罪来了。”
琴姬道：“民女冒犯郡主，实属不该。”
南宫锦道：“冒犯？那可说不上。只是我诚心的一片称赞被当做说笑，不免有些失落罢了。”
琴姬道：“民女无德无能，不敢受郡主称赞。”
南宫锦道：“从前我看书中说，极高明的琴师，曲由心生，圆通自然。姐姐有这般好琴艺好歌喉，哪里说得上是无德无能？”
琴姬道：“民女不过是熟练些，还称不上圆通自然。”
南宫锦意味深长地笑道“姐姐能入皇宫弹琴，不也证明这世上已绝少有比姐姐更高明的琴师了么？若说姐姐对琴艺不执著，我也不信呢。”
“民女确实自幼爱琴。”语气轻柔，似若有所思。
南宫锦笑道：“从前我听人说，一张琴是有灵魂的，因为它倾注着琴师的情感，我不知其真假。可方才，我分明听见那琴在给人搬动时发出一声响，便如人之叹息一般。若非如此，我也听不出琴音前后差别，也绝难想到琴枕中别有乾坤。”
默然无言。
“我想，若是有一样物事让我全心全意的喜爱它，便不要被别的东西蛊惑了去。”她放开左手，自取了一块糕点，吃得甚是香甜，声音也含混起来：“琴声清澈，若是用驳杂的心去对待，它也会难过呢。”
盯着南宫锦看了好久，琴姬道：“郡主既已看出，为何不告知皇上？”
南宫锦咽下口中糕点，道：“从前我听说，中原的有识之士分了两派。一者认为皇上仁善，尽心辅佐皇上，意图以皇权除佞臣，清君侧。二者认为皇上虽然善良，却软弱无能，意图刺杀皇上，立幼帝，再寻强硬之士，把持朝政。姐姐便是后者罢。”
琴姬道：“郡主所言甚是。”
南宫锦拾箸，挑几样顺眼的菜尝尝，似又不大合口味，又放下来，道：“中原的东西精致得紧，吃起来心里头却瘆得慌。”
琴姬道：“食物讲求色、香、味，若外形精致，自然心旷神怡，胃口大开。”
南宫锦摇了摇头，道：“菜色养眼，吃起来自然舒坦。可这些菜，摆放得如此讲究，倒叫我无处下箸，总觉得动了哪一块都是毁灭了这精致呢。”
琴姬道：“若是郡主不忍下箸，这菜不久也会腐坏，岂不是更加浪费？”
南宫锦道：“说得也是，再精致的东西，不是毁在我这俗人的箸下，就是葬身鼠口，放的久了，腐臭难当，便更加的不堪了。”
琴姬若有所思，道：“郡主是想让它葬身于腹中，还是腐坏呢？”
南宫锦神色犹疑，道：“啧，不好说呢。若是吃了，我不忍；若是放坏了，我更加难受。当真两难了。”沉吟许久，不得其解，叹气一声道，“此事自有侍从去做，我捂了眼，只做不知罢。”
琴姬眼儿弯弯，仿佛一瞬间绽放出夺魂摄魄的光芒来，她道：“郡主此言甚是有趣，那便捂了眼，只做不知罢。”
南宫锦却又摇摇头，道：“侍从取菜，那也等我下桌后。如今我霸着桌子，若有人要扔我桌上的菜，那我可着实不甚高兴。”
琴姬叹了一声，眼中黯淡了几分，道：“郡主此言，着实霸道。”
南宫锦笑道：“我南宫家，从来如此。”
琴姬目露失落之色，轻声道：“还望郡主多加保重。”说罢从席上起身，向皇帝行过礼，翩然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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