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说（GL）》醩丘

5、第 5 章

　　霜华宫原是一位华姓贵妃的寝宫，那位贵妃出身贫寒，却自有一身傲骨，性情清冷，即便是对先皇也不假辞色。故而多受后宫众妃嫔排挤，数次被阴谋陷害，打入冷宫。
　　她模样最为出众，才华亦是绝伦，散发出的孤傲之气便如同一支寒梅，泠泠地生长在皇宫这般凄冷污浊之地。先皇既恼她不讨好于己，又觉她的冷傲更迷人。因着君王喜怒难定，她的地位沉浮了许多次，但也算稳步提升。
　　可不论地位哪般，她依旧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论是成为贵妃，深受恩宠，亦或是打入冷宫，奴仆欺之，她都是一般模样。一管紫竹箫，一盏薄酒，一袭轻纱，伴着一弦明月，冷清清地奏一曲阳关三叠，有时候一奏便是一整夜，直至东方初晓方才敛衣回宫。
　　她送着无人能知的客人，眼眸中冰霜难解，任清风拂动青丝，任月光将皇宫染上霜华。
　　先皇病重，病榻旁香风袅袅，嫔妃们殷勤服侍。然此时的先皇却将一众妃嫔赶出寝殿，唯将并未前来的华贵妃请来。
　　服侍的太监宫女尽皆被遣出寝殿，如同残阳一般垂垂危矣的老皇帝下了命令：“朕要与华贵妃说些话。”
　　那清冷的女子傲然立着，一如既往。
　　先皇与她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服侍先皇的太监宫女被召入时，只见华贵妃依旧是之前的模样，端立在屋中。老皇帝却带着极为餍足的微笑，仿若满面的褶子尽皆平复，他道：“不论怎样，朕总算是赢了。”
　　华贵妃寒着脸，并未接话。
　　老皇帝轻咳起来，血星子为黄绢手绢点染了几朵红梅，他道：“在朕的世界里，只能赢，否则，即死。”勉力朗声说完此话，咳嗽声如同排山倒海，太监为他抚着背，许久才将气息捋顺，俯首喝了几口汤药，方哑着声音道：“只可惜朕这一世，却赢不了岁月。”
　　华贵妃提起嘴角，竟轻轻地笑了，宫中从无一人见过华贵妃的笑，皆道华贵妃之笑，比褒姒还难得。此时她笑着，却比不笑时更加凄清冷凝，那是与皇宫格格不入的绝美风情，她道：“岁月无涯，却也胜不了情。”说毕，便往殿外走，却被门前的侍卫阻拦。她那般站着，也不回头。
　　老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又咳了好一阵，气已不济，道：“你……你一直……不认为朕……赢了……朕……不会输……不会……错……”
　　华贵妃却如同雕像一般，不言不语。
　　老皇帝无力地挥挥手，道：“你去……去吧……朕要静……一静……”
　　门前的侍卫奉令移开身子，给华贵妃让出路来，华贵妃淡漠地穿过指指点点的嫔妃，穿梭在一栋栋国家最为崇高的建筑间。
　　回到霜华宫，她换上向来入夜方才穿着的一袭纱衣，执着紫竹箫，将盏中晶莹液体一饮而尽，酒盏划过一道弧线，落入莲池。她一遍遍吹奏着阳关三叠，第五遍方才奏到正中，却戛然而止，她如同皎皎明月，摔落尘埃，碎了一地的霜华。
　　当夜，月撒清霜，却再无人对月吹奏，一遍又一遍的阳关三叠。
　　第二日清晨，寝殿中便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举朝哀恸，天下缟素。
　　按照祖例，无后的妃嫔们为皇帝殉葬，而华贵妃的尸首，也收入了帝陵。

　　“老皇帝和那华贵妃到底有什么呢？”南宫锦支着下巴，听得入神。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说话的是一个翠衣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却水灵灵地惹人怜爱，嘴角一颗美人痣更添活泼。
　　“翠衣翠衣，就猜猜，猜猜。”南宫锦托下巴：“什么赢了输了，他们从前到底有什么赌约呢？华贵妃决计不是为了殉葬而死的吧。老皇帝的驾崩一定也是有什么原因。啧啧，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错综复杂乌七八绕的故事。翠衣翠衣，你觉得呢？”
　　“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做奴婢的可不敢乱猜。”翠衣摆着手，连连后退，表示撇清关系。
　　这翠衣便是霜华宫的宫女，从前跟着华贵妃，后来华贵妃没了，宫中也没剩下几位娘娘。她性子直，不大讨喜，便给留在霜华宫。手下有两个小宫女，都是负责霜华宫清扫维护的一些杂事。
　　南宫锦到了霜华宫，与小姑娘聊了几句，当真是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小姑娘先也提防着她，但又见这位明珠郡主并非如流言中一般蛮横无理，不一会儿也熟络起来。
　　二人这一对眼，那可不得了，翠衣本就是个嘴闲不住的，先前霜华宫无甚外人来，两个小宫女位低一些，也不敢与她接近，她又得端着面子。如今有南宫锦到来，便给她堵了好几年的河道开了一道口子，小道八卦、宫廷秘史滔滔不绝，当真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不，不过半天光景，便将前主子的事迹和盘托出。也幸得华贵妃为人端正，性子清冷，若是换个不大安分的，这小妮子大抵得说上三天三夜不歇气了。
　　南宫锦倒是对她佩服得紧，她又不曾亲见，竟也能将华贵妃与老皇帝的那丁点事情描述得如此生动，果真是极好的本事啊。
　　“皇帝大抵是极爱华贵妃的罢。”南宫锦道。
　　“谁知道呢，我服侍了贵妃娘娘三年，好多次她给打入了冷宫，老皇上就喜欢在这门外徘徊，还不让我去告诉娘娘。”翠衣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娘娘确实不大待见老皇上。”又瘪着嘴，满眼的委屈之色：“也不大待见咱们。”
　　南宫锦摸摸她的头，道：“乖，不哭不哭，姐姐待见你。”
　　翠衣瞪大了眼，捋顺了被抚乱的额发，极愤然地道：“我又不是孩子。”
　　“好像是的呢。”南宫锦掰着手指，开始算起来。
　　“你说过你进宫的时候是十二岁。”拇指与食指弯曲。
　　“做了两年的小宫女，跟着管教嬷嬷学习。”中指与无名指屈下。
　　“派到华贵妃这里做了三年。”左手握拳，右手屈下两指。
　　“老皇帝死了有三年多了……”右手握拳，猛的抬头，将两只拳头立在胸前：“翠衣，你、你、你、你……”
　　翠衣双手环胸，扬起头，满面得色。
　　“你居然这般老了！”震耳欲聋的惊叫声将整座霜华宫也震得颤了三颤。
　　得意之色僵在脸上，与大眼睛中的不可思议组合成极滑稽的神情，“你才老，你面老心老从里到外都老透了，哼。”
　　“呜呜，你竟敢比我大，呜呜，还我翠衣小妹妹。”清亮亮的眼眸里雾气缭绕，凝聚成形，在眼眶凝聚，将落未落。
　　“不，不是吧。”翠衣头大，这位明珠郡主不会这么脆弱吧。当下又是奉茶，又是道歉，那人偏偏不买账，两眼的泪齐头并进，一滴划过，又是一滴，泪痕极为对称。泪珠形状极为完整，如珍珠一般滑过，坠落。极有意境，意境得……也太完美了一点吧。翠衣看的有些怔住，呐呐道：“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吧，姐姐妹妹都随你。”
　　“啧啧，翠衣妹妹果然是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啊。”眼眶中“唰”地干涸，若不是那两道笔直对称的泪痕还挂在脸侧，翠衣定会觉得方才只是幻觉一场。
　　“你假装的。”翠衣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她。
　　“假作真来真亦假，真作假来假亦真。”南宫锦摇头晃脑，玉白地手掌摸摸翠衣的头，又顺势将她推开：“凑这么近干嘛？本郡主可是品格端正的人。”
　　“你这是胜之不武。”翠衣嘴撅得都能赛过小衣钩了。
　　“你长得这么嫩，即便说比我大，那也没有人相信呀。”南宫锦嬉笑道。
　　“那是你生得老。”翠衣白她一眼，又忽而“呀”一声叫出来。
　　“怎么了？”
　　翠衣不理她，自站在门口唤道：“红芳，红芳。”
　　不多时便传来急速凌乱的脚步声，“翠衣姐，有什么事吩咐？”
　　“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到申正了。”
　　“哎呀，真是差些误了事。”翠衣一拍额头，道：“你去找司衣领些衣服首饰，再找司饰领些珍奇物事。就说霜华宫如今住了明珠郡主，可别想着用次货敷衍。”
　　“是。”
　　翠衣又唤：“紫芸，紫芸。”脚步声渐近，停下，翠衣也不待她说话，又道：“你去烧些热水，为郡主洗尘。”
　　“是。”
　　翠衣进屋时，南宫锦奇道：“昨日不是洗过尘了么，怎么今日还是叫洗尘？”
　　翠衣道：“昨儿郡主初至，当然叫洗尘。今晚是皇上赐下的‘洗尘宴’，那也是‘洗尘’。”
　　南宫锦点点头，勉强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又问：“我自有两箱衣饰，怎么还得唤人去领？”
　　“南疆衣饰与中原不同，虽然也没什么，可是那些大臣啊，总是有的说。”翠衣皱着眉头，撇嘴道：“明明都是一些软骨头，只会欺负好人。”
　　南宫锦点头，深以为然。
　　“况且那些衣服，不领白不领，宫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料子，一件衣服能值好几两呢。”翠衣双手叉腰，整一副管家婆模样：“那些个古玩器物，哪个不是值上百两，堆在库里也不会多长出来，还不如摆在霜华宫里。”
　　南宫锦再点点头，暗自记下。
　　“再说那洗尘宴，我可听司膳司的姐妹说，这一回的洗尘宴，花费就得上百两呢。”翠衣凑头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司酝司将那坛百年花雕备好了，却不知怎的，昨儿个接了令换了秋露白。”
　　“都是挺有名的呀。”
　　“这中间学问可就讲究了。”翠衣拉着南宫锦衣袖，极深沉问道：“郡主酒量如何？”
　　“若是百花酿，大抵能受得了几杯。多了也挨不住。”
　　翠衣以一副“你还嫩着”的神情同情地注视她：“花雕酒劲十足，今夜参宴的大臣与家眷几乎近百人，若是他们存了心来让你出丑，你想想……明珠郡主醉酒失态……”
　　南宫锦背脊一凉，莫名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如今换了秋露白，情势可就不同了。”翠衣道：“秋露白酒淡，寻常妇孺也能喝上两杯，郡主便是再不济，也能支撑些时候。接几个人的酒，也不至于太难看。”
　　这是多么深沉的学问啊，南宫锦热泪盈眶，抓着翠衣的手，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翠衣正要说两句话安慰她，外面已有人道：“翠衣姐，水已经烧好了。”翠衣回道：“辛苦了。郡主去洗尘吧，待会儿红芳将衣饰领来，我给你送去。”后一句自是对着南宫锦说的。

作者有话说

　　恩？主角几岁来着，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