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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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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余见方的小筑,阳光和暖,竹叶飘香,着实惬意。
循着指引,进得屋中,只觉窗明几净,了无尘埃。屋中无旁的物事,唯有一桌一椅,简洁清朗。
桌前坐着一位老妪,眉发尽白,但面色红润,精神极好。那一双眸子,尚是炯炯有神,只一眼,便好似能将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两旁桌角分别放着一本黄绸面的折本,上单书“奏”字。
廉璃进屋时,老妪眼中光华闪过,沉思片刻,继而含笑颔首,道:“老身独居久矣,屋中无多物事,委屈二位了。”
“长者为尊,达者为师。老前辈既是长者,又是达者,自该我们这些晚辈站着。”廉璃给她目光一扫,便也知此人绝不简单,多半便是青络所说的“何姑”了,当下恭恭谨谨地道。
“达者?老身不过多看了几本闲书,哪里能达?”何姑笑道,“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经历得多了,心便自然地通达起来,到如今,只求一个闲致终老罢了。”
“晚辈却想让前辈出山,辅佐大业,利福百姓。”廉璃欠身,语气诚挚。
“老身着实老了,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此等重任,着实担当不起了。”廉璃行止谦逊得度,倒是很合了老人家的心意,何姑笑眯眯好似极为欢喜,“倒是少年人,心结繁复,老身倒能略述拙见。”
“请前辈指点。”廉璃行礼道。
“此礼老身原受不得,可若是不受,只怕你心结难消,又是一桩孽事。”何姑站起,亦向她微微欠了欠身子,以示回礼,“你将这两本折子拿去瞧瞧。个中玄奥若有不解,尽可向老身问询。”
青络上前,去取右手折本,却被何姑按住折子。何姑眼神扫过左侧桌角,示意她去取另一本折子。青络一怔,端详片刻,方取了左首折本,暗地里又将银针藏于指尖,将折子往复地翻转了几遭,银针划过封面封底,不觉有异,方才双手呈给廉璃。
翻开折子,隐隐便觉眼熟,思索片刻,便记起这是年初时北方大旱,请求朝廷拨粮济民的折子。
低下是廉璃亲笔批复:民乃国之本,民之祸福乃国之祸福。今闻天灾扰民,朕心甚忧。特允拨粮一事,望能结民之苦。若有不足,可复禀支领。
廉璃抬眼,不解地望向何姑,何姑只是慈蔼地微笑,这时青络已在何姑示意下将右首折本取过,呈与廉璃。
展开折子,其中所禀内容一模一样,但分明是被人抄录其中。那字体着实有些奇怪,仿佛中规中矩,却隐隐有突破求奇之意。
而其下亦有批复:朝中臣子可是偏好百万一词?拨银要百万两,拨粮要百万石,国库空虚,哪堪这般饕餮?北方大旱,遭灾者不过万余人,且旱情不甚严重,尚未出现颗粒无收情况。一切自有当地官府补贴,何须小题大做,反倒充盈了某些不轨之人的腰包。拨粮一事,只批十万石,补贴当地府衙。
批复的字体与折文中字体大相径庭,乃似是跳脱了规则,不拘一格,可细细品时,又被束缚在规则之内。
廉璃拽着第二张折子,叹服不止。批折之人对灾情了解甚深,言之有物,全不似她那般含混其词,反倒是助纣为虐。
“批折之人,可是前辈?”廉璃合上奏折,将第一本奏折递给青络,第二本却是自己拿着。
“老身一介垂垂之身,哪里有这样好的精神头。”何姑笑着摇摇头,“对此折,可有感触。”
“此人亦有治国之才。”廉璃失神道:“此等人才,可惜不曾发觉。”
“老身是问姑娘,对此折看法,人物论断,便留待后说。”
“此折甚妙。”廉璃答。
“妙于何处?”
“批折之人对旱情了解之深,又对拨粮之事甚是了解,并作出决断。”廉璃眼中一黯,“而第一折只是一味地诺诺应允。”
“那姑娘认为此折批得对咯?”何姑意味深长地笑道。
“自是。”廉璃轻声道,略为失神,“一眼堪破群臣的谎言,何其了得。”
“可老身反以为,此折甚糟。”何姑离座,自青络手中取下奏折,道,“批折之人亦说,此事她原不擅长。不过种种缘由,不敢明说,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请前辈指教。”廉璃不解。照说此折无甚缺漏,如何又糟了?
“北方大旱,原是实情,虽是灾情不如折中所说一般严重,可万人亦非小数目。况且遭旱处离平阳甚近,原本便极敏感,百姓多少会受北王府影响。若遭灾时朝廷不能大力抚慰,虽说不致民变,可朝廷的漠视极易使朝廷威望下降,民心渐远,极易便投向北王府。”何姑歇了歇气,续道:“可重点却不在此处,而是批折之人的仁心不足。”
“仁心?”
“这批折之人,却不能思及百姓遭灾时生活艰苦,过于斤斤计较。其仁德太过狭隘,拘泥于一地一族,纵有才华,却难以恩泽万民。”何姑笑道。
“一地一族?”廉璃思索着这句话,脑中却极朦胧地浮现出某个身影来,“难道,那批折之人……”
“老身可不知她为何人。”何姑笑道:“她亦说,不大明白自己的身份,迷惑于这红尘纷扰中。或许,待有一日那人能看明自己,大袤便得添良臣。”
听来不像是她脑中之人,闭了闭眼,将脑中身影驱除。南王府和朝廷,经此一来,只怕更加地势同水火,那人又如何能做大袤的臣?
“那依前辈所说,反倒是允允诺诺,毫无主见之折更佳?”
“正是。”何姑翻开手中的折子,给她看批复,指着前方几句,“这一折,虽说批示浅陋,可字字不离民,又能忧民之忧,为民着想。这便是君之道,所谓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一句民乃国之本,民之祸福乃国之祸福。极合仁君之道,得君如此,实乃民之幸事。”
“仁君?”廉璃苦笑着摇摇头,一言不发。
“前辈可否辅佐君王,以成千秋帝业。”青络“咚咚咚”重重磕了好几个头,额上顿时红了。
廉璃吃了一惊,忙去拉她,可廉璃身无武艺,青络又铁了心,哪里能拉得动,急道:“青络怎的,怎的……”到底那般,这时候心急火燎,竟也说不明白了,“你们付出太多,此时便是跪,也当是由朕来。”说着,当真向何姑跪下。
何姑大惊失色,慌忙地去扶她,青络亦是惊诧,红了眼眶道:“皇上圣体,怎能与奴婢相提并论。”
何姑向青络使了个眼色,大声道:“哪有你这样做臣子的,还不快将皇上扶起来。这,这,这分明要折老身的寿哪!”说到后来,亦是哀叹不休。
青络忙上前去扶,与何姑一左一右将廉璃扶到椅子上,但见廉璃目光黯然,甚是神伤。青络亦是自责不已,道:“我等追随皇上,自是当尽心辅佐,令皇上分忧,如今反倒使皇上困扰,着实该死得紧。还望皇上保重自己,万不可为我等伤了龙体。”
何姑亦是劝道:“皇上既有仁心,哪有人会不愿在皇上手下做事?皇上看看这些臣下,不也是极好的么?”
廉璃摇摇头,轻笑,“朕都知晓,青络从来都是极为朕着想的。朕只是心中忽有所想,只觉得倘若青络当初支持的是明珠郡主,或许江山早已太平。”却又想,倘若换了明珠郡主,只怕她依旧会一摇头,道:“做皇帝有什么好玩的,不干!”不由苦笑,在郡主心中,大抵全是以好玩不好玩来做决断,只怕过些时候,便也将自己给忘了。她太年少,性子变得极快,便是有什么念想,只怕隔一天也便忘了。
“并非如此。”何姑将两本折子打开,并排放在桌上,依旧是原折在左,抄录在右。指一指右侧,道:“为君者,关乎王朝颜面气度,素来小气不得。此人批复虽是有理,却只堪为臣。皇上将其置于中书省草拟诏书,亦可使其受令于门下省建议得失。独独做不得君王,倘若此人为君,则太武断,过刚易折。”
青络亦不住点头,道:“始皇杀伐果决,终不过二世而亡。汉祖虽才能甚有限,却重在仁德过人,能服大才。”
廉璃听着她二人的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何姑。
“老身在这林中,原不过打算懵懵懂懂做个乡间老妇。可如今竹林被毁,待到恢复之时已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便去宫中瞧瞧也好。”何姑叹气,神情好似委顿了许多,“昔年夫君碌碌终日,只为这红尘虚位。不曾想,如今又轮到老身卷入这功名利禄的尘网之中。”
“前辈,毁竹林之人是谁?”青络见老人情绪低落,忙支开话题。
何姑轻叹一声,苦笑道,“一个霸道的小家伙,不说也罢。”
若在头几日,外人哪里进的来竹林。可那小姑娘,破了林外的粗浅阵法,又被困在竹林之中,久不得解法,竟勃然大怒,于林中撒起野来。何姑无奈,方才将她放了进来。否则,又怎会任这两人走入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