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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月影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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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千暗花的高跟鞋踩在無人的石階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這種人散以后的停車場,有一點空蕩蕩的回音。這種空曠帶有一點不經意的淡然和傲慢,睥睨四周安靜的一切。
今晚月亮的影子是碎的,被高草割裂在地上,輕輕晃動。
梁小千把身體蜷縮了一些些,試圖留住一點劉美夕身上淡淡的好聞的味道。包括她青檸味的唇蜜,還有干凈清爽的體香。
月亮很圓,很圓。梁小千看著自己的影子投放在面前,旗袍微搖,纖細圓潤的小腿,裊裊邁步,如民國年代默片里美麗的剪影。
則為妳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妳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妳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梁小千竟有點恍惚。
她確實沒看到李家勤的車就在面前,她根本沒有留意,她只是無端端的走了過去。那斑駁細碎的月影子,遮掩去了大部分的光景,直到她走到他車門跟前,直到她擦著他的車門走過去,她都沒有發現,那是李家勤的座駕。
畢業晚會,她本應該料到他會來的。
“呀——”一聲從車里傳出的女人的驚叫劃破了夜晚的寧靜。梁小千一嚇,趔趄后退兩步,這才隱約看清楚,面前是李家勤平時開的蓮花跑車。借著微微弱弱的月光,車里竟然有兩個人,一個自然是李家勤,另一個看身段顯然是女人。
怔了半晌,梁小千開口道:“好巧。我真沒發現是妳。”
李家勤在車里似乎有一些窘迫和慌張。但是馬上便調整好了姿態,從容不迫地系好扣子,披上外套,穿戴整齊,打開車門欠欠身走了出來。
他打開車門的時候梁小千看到車里的女人的臉。竟是安琪。她白滑的肩膀和胸都漏在外面,正在急急忙忙地拿李家勤丟給她的衣服遮掩。
“小千,妳這幾天不是不能出家門么?”李家勤問道。
“今天晚上畢業晚會,我原想來看看。”梁小千說。
李家勤大聲地咳嗽了一下,像要掩飾氣氛的尷尬。
梁小千歪著腦袋看著他,等他說話。見他不出聲,便開口道:“妳也是來看晚會的?”
“嗯。是啊。”李家勤話一出口,馬上感覺更加尷尬,只有打圓場:“嗯啊,隨便看看。”但神情又不似緊張,仿佛知道這里空無一人,即使梁小千鬧起來,也不會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
“我本來沒看到妳。”梁小千淡淡地說。“不出聲可就什么都好了。”
安琪神色慌張地看看李家勤,又看看她,一副不知道說什么好的表情。
李家勤一半強作一半真心地嬉皮笑臉的把她推到一邊,低聲道:“小千,我知道妳最賢惠。妳也是明白的,跟這些沒什么腦子的女人逢場作戲,當不得真。妳還是我的未婚妻,我就疼妳一個。”
“妳隨便怎么著。”梁小千面無表情。“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小千,妳不生氣?”李家勤問。
“我生氣不生氣,倒不關妳事。”梁小千還是面無表情。“妳只是想想自己的體面,對我跟梁太太竟是大恩大德了。”
“小千,有點體面的男人在外頭有幾個這樣的女人,算不得失態的。”李家勤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輕輕躲開了。“妳不要生氣,以后旁人只會羨慕妳先生有本事。可妳還是我夫人,是——”他笑著湊到她臉邊上去,“‘正宮娘娘’。”
梁小千冷笑一聲。“我竟還不知道妳這樣的有本事!”
李家勤見她冷言冷語,以為她因為拈酸吃醋生氣,便更加以一側身體擋住安琪的視線,放軟語氣,道:“好,我存心悔過,是我不好,我明天便甩了這個女人,給點錢讓她滾蛋就是。小千,妳最好,最識大體,沒人能比妳適合做我妻子。”
梁小千還是淡然地說:“男人都是妳這樣麼?”
車里的安琪已經穿好了衣服,恢復了平時的神色,款款邁下車子,用一種帶了點傲慢的眼神望向小千。李家勤給她使了個眼色,她視而不見,全然沒有反應。
“妳等著,等下我開車送妳回去。”李家勤對安琪說。
“我偏不要。今晚我要跟妳回妳家。”安琪說。
“妳惹的事情,妳來搞定。”梁小千淡淡地拋下這一句,轉身要走,被李家勤一把拉住。
“小千姐姐,不是我說妳,女人矜持是好事,但是太矜持可是會沒意思的。”安琪半倚在車邊,道。“家勤想要什么,妳不肯給,我卻知道。”
“好了。”李家勤打斷她的話。
安琪眉尖掠過一絲驚異和不快。“家勤,妳?”
“妳自己打車回家吧。我現在有點事,不送了。”李家勤有點粗魯地把她推搡開,打開車門對梁小千說:“上車。這些事情回去再說。”
安琪臉上換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半晌,才道:“剛才妳說妳愛我,在我和她之間妳會選我。怎么現在這樣對我了?”
“說夠了沒有?”李家勤有點暴躁了。
梁小千還是看戲一般看著眼前的這一對男女,饒有興致。
“妳答應我會給我買車買樓,會給我名分。”安琪的聲音隱約已經帶了哭腔。“竟變得這樣快了!”
“那些話妳也信?”李家勤嗤之以鼻。
梁小千看著,心里漸漸明白了起來,於是竟開始為安琪不值。在李家勤眼里,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團用完便隨手丟掉的廢紙而已。
是的。李家勤沒可能棄她而選安琪。梁家雖然中落,但畢竟架子還在,他需要的是一個家世好的女子來使他的事業更進一步,而不是選一個毫無作用只懂坐在卡宴里耀武揚威的笨女人。這種女人,他只要家業還在,要多少有多少。男人的大腦跟下半身是分開的,但大腦會指揮他怎樣安全且可持續地滿足自己的下半身。安琪在一開始已經輸得一敗涂地,自己竟還不知。
她竟開始有點可憐安琪。她不知道她是真心的喜歡著李家勤呢,還是貪圖他的錢和家世,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她看著安琪一臉憤恨和痛心的表情,居然很想說些什么話來安慰她,可那樣做未免有點像往傷口上撒鹽。
“妳拋棄我!”安琪開始連連跺腳,眼淚都要掉下來。“妳居然拋棄我!”
“妳可以當我從來沒說過要跟妳怎樣。”李家勤道。
“妳怎么能這樣!”安琪哭喊著,“妳寧愿要一個不愿跟妳上床的女人,也不要我!”
“閉嘴。”李家勤說,“我怎么可能娶妳。”
梁小千優雅地坐進副駕駛。李家勤也坐進去,把門關上,扣好座位上的安全帶,根本沒有要管安琪的意思。
安琪臉上精心畫好的妝被淚水沖刷出兩條道道。她在夜風里瑟瑟發抖,抱著胳膊,咬牙切齒地看著車里的兩人。
“你們都是要有報應的!”她哭著說。
“是妳賤到自愿。”李家勤打開車窗罵了一句,頭也不想回。
梁小千靜靜地看著車窗外的安琪,一句話也不說。
一踩油門,車子呼嘯著轉彎駛出停車場。留下安琪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廣場里放聲大哭。
沉默了許久,梁小千終于道:“妳打算怎么辦吧。”
“怎么辦?”李家勤的聲音也變得冷冷的。“這種女人輪不到我來想要怎么善后的。”
“妳自己處理好點。”梁小千道。
“妳沒資格管我這些事情。”李家勤的語氣更加冰冷。
梁小千一愣。李家勤從來沒有試過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
“不妨跟妳說吧。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的這種生活,其實我已經過夠了。”李家勤道。“如果妳還是堅持妳的做法,我不反對,但是妳沒有資本再阻止我出去找別的女人。梁小千,我是男人,妳可懂?有未婚妻的男人。可是我的未婚妻,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連個充氣娃娃都比不上。”
梁小千冷笑了一聲。“隨便妳。我是無所謂的。”
“妳不愛我?”李家勤問。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愛妳了。”
“我一直以為妳是愛我的。”李家勤說完這句話以后,再沒有開口,緊緊閉著嘴唇開車。“再怎麼說,你也不必欺騙自己。”
梁小千別過頭去。
是的。他一直以為她淡定高傲的表面下還或多或少有一點愛他的心,還以為她想要的是他給的家財萬貫待在家里做貴婦,煲湯等老公回來喝的那種普通女人的幸福。他不知道的是,她的心二十多年來只為了另外一個女人打開過,她愛她,全部都愛,在她眼里,跟那個女人比起來,他,還有他所能給的那點東西,根本就微不足道。
他也許真的無法想象,兩個驚艷卻柔弱的女人,該如何篤定纏綿地相愛。
因為他能給的,自以為可以滿足天下所有女人的,在她眼里竟是那樣不必在乎的小事。
他盡可以去找別的女人,盡可以不娶她,盡可以不給她什么世家姻緣。因為她不在意。
她想要的如此別樣。她想要跟另一個女人在空靈無盡的舞臺上,相擁,相愛,熟知彼此的體溫,然后,廝守一生。
僅此而已。
雖然僅僅是如此也已經非常奢侈。
李家勤的車子開到了小千家門口,戛然而止。李家勤懶散地下車拉開車門,說:“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梁太太問起,就說是我帶你出來的好了。省的你又要挨訓。”
梁小千點點頭,下車。他這一點還是好的。果然還是討女人喜歡的。無怨得那些女人倒貼也要親近他身邊,哪怕一些些好處也撈不著。
“我走了。”他跟她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地進了車子,又沖她擺擺手,緩緩駛離了她家門口。
梁小千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天,月亮已經被雲彩擋得有些看不見了。但是還是一地的碎影,隱隱約約,顫顫晃晃。她看見地上自己穿著白底撒紅花的旗袍的孤單的剪影,竟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