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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定此情 ...

  •   我窮途作客囊如洗,掷謇纏头愧未能。
      記得填詞偶爾寫個段胭脂井,含情相伴妳對盞銀燈。
      妳細問我曲中何故事,我把陳后主個段風流講過妳聞。
      講到兵困景陽家國破,歌殘玉樹□□春。
      梁小千知道,這個曲子原是南音《客途秋恨》。她拿起楠木梳子,把頭發輕輕挽起;臉面撲上上好的鵝蛋粉,炭筆描眉,末了染一點鮮艷的紅唇。
      如是,她慢慢起身,前后款款走步,回頭自顧,分不清楚鏡子里的自己,到底是古人今人。
      劉美夕的劇本,在今天的畢業晚會上,會第一次在學校公演。
      那是她說好的,原本就說好的,為她寫的一出,《今生》。
      雖則是外面還有梁太太的眼線,院子不遠出也仍然安插了保鏢,梁小千的決心也仍沒有動搖半分。
      因為那是她的。
      那是為她寫的一出《今生》。
      她想起劉美夕踩著單車氣喘吁吁地停在那架紫藤花下的樣子,心忽然的就溫柔了起來。
      “她喜歡妳!”白可說。
      藤編的手袋,高分的白底撒紅花的旗袍,繡暗花的高跟鞋,梁小千說不出有多么愛這樣的打扮。
      下午五點三十七分,窗外的太陽仍然沒有落下去的意思。梁小千小心翼翼地向下探頭,發現院子里的警備竟有一些松懈。
      經過昨天的事情她知道,原本她可以叫李家勤帶她出去。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竟不愿意再去招惹他。
      說來可笑。她竟認為跟自己的未婚夫約會——即使是假借約會的名義也好——對另外一個女人是一種讓人不快的背叛。
      梁小千想。自己一定是已經中了邪。
      梁太太還在外面跟別人打牌,趙媽媽在廚房里忙著晚飯。梁小千悄悄地把高跟鞋提在手里,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出門前往四周環視一眼。很好。沒有人發現。
      她沒有走大門出去。院墻的一側有一塊花石,她踩上去試了試,剛好。足夠她輕輕一翻,就跳到外面去。
      甫一落地,她飛快地套上鞋子,向馬路上跑去。一路跑一路緊張地回頭看。這種事情她是第一次做,還好尚未被人發現。遠遠的看到一輛的士,她著急地揮手,上車以后囑咐司機:“快點。”生怕被人追回去。
      車子一路飛馳。梁小千看著掠過的一行路燈和川流不息的人群,竟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意。
      她從家里逃跑。她要逃到她的身邊去。穿著上個世紀的裝束,逃到她為了她寫的那一幕劇本中去。
      她打開車窗,開心地向著外面的車水馬龍哈哈大笑。司機訝異地看著她。
      畢業的時候學校照常都空空蕩蕩,只是因為今天的畢業晚會,所以人特別多。梁小千下了車以后踩著高跟鞋走向禮堂,奇妙的心情,像是去參加自己的婚禮。
      那么輕飄飄的感覺呢。學校的路燈都已經亮起來了,梁小千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讓自己愜意的景象。
      她記起她看過劉美夕的劇本。那里面梁菀織偷偷逃出梁家大宅,去跟柳蘇陽商量私奔事宜的情形,或許跟她現在有半分相像。
      ……
      她踩著一地的泥點子,慌慌張張地在小路上跑著。還沒到。還沒到他們約好的那條后街。月牙白的小襖蒙了風塵,黑綢子的繡花鞋沾了灰,她還是不在意地跑,懷里緊緊抱著那個給他繡好的鴛鴦戲水的荷包。
      慢慢的街上的行人已經看不見了。夜幕降下來,無聲無息地攀上她的腳踝。
      那些曲里轉彎的小巷,在她面前一路狡黠地兜繞沒有盡頭。
      她烏黑柔亮的秀發扎起的兩個辮子緊緊盤在頭頂,腳步踩在地下悲壯得像是奔赴刑場的楊門女將。
      但是,她卻說不清楚地,微微地,有些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現在的她心里只得三個字。柳蘇陽。
      ……
      梁小千一腳踏進學校禮堂的時候,時光一時停止流轉。
      只見寬廣的禮堂臺上色彩昏暗,臺下黑壓壓一片寂然無聲。只能聽到幕布后面傳來咿咿呀呀的二胡的低吟,還有身著素色戲服的男女主角的唱白。她在場邊駐足,看著這一出悲情戲碼,恍如隔世。
      柳蘇陽牽著梁菀織的手,道:“任妳如何惱我,打我,怨憎我,不理我,我還是在這里,妳來,我在;妳走,我也不走。我只等妳。等到妳愿意再理我的時候。”
      梁菀織嬌羞低頭,嗔道:“誰要妳等了……!我只不過是試妳一試,敢情妳真對我如此,我如何負了妳不成?真成了兩個小孩子家家,妳猜妳的,我猜我的,猜到最后,只怕沒趣了!”
      柳蘇陽攬她入懷,道:“菀織,妳若真不嫌棄我?”
      梁菀織道:“妳當真是傻子不是?”
      柳蘇陽看著她緋紅的臉,咬牙道:“我柳蘇陽,在此對天發誓,一生一世,只愛梁菀織一人,如有一回相負,教我再墮輪回,不得善果,償她三生情緣!”
      梁菀織撲哧一笑,道:“那可就這樣說好了。一生一世,妳不得負我的。”
      “若真相負,我便應了這誓!”柳蘇陽道。
      梁菀織柔聲道:“若真有來生,我還是希望跟妳有情,只怕妳忘了我。”
      “絕不相忘。”柳蘇陽道。
      “如何能絕不相忘?來生的事哪有定數,竟這樣口無遮攔地說出來,也不怕真的應誓受三生情劫。”梁小千自言自語地說。身子倚在場門邊上,柔柔裊裊,白底撒紅花的旗袍,似一襲弱水,浮動如斯。
      “若真沒有相忘,又如何?”柳蘇陽問。
      梁小千展顏一笑。“那便當然是前塵再續,要妳還所有負了心的情債。”
      光影逆流。
      “只怕還不起。”
      梁小千望著慢慢向她走來的劉美夕,伸出手去。白皙的修長的手臂,牽扯住時間的隙縫,竟像是要拉住她,再不松手。
      “妳還我一出舞臺劇。”梁小千散漫地笑著,劉美夕癡癡地望著她,握住她伸出來的那只綿軟如無骨的手。
      “我已什么都還妳了。還沒還清。”劉美夕說。
      猝不及防,她被梁小千輕輕拉到面前。
      “小千,”她說,“我原想妳今天會不會來。我只是想同妳講……”
      還未及說完。
      梁小千已經吻上她的唇。
      在喑啞搖晃的南音中,柔軟。溫順。緩緩盤繞的紫藤花香。
      劉美夕微微一顫,慢慢合上眼睛。
      這一瞬夜涼如水。
      耳畔聽得秋聲桐葉落,又只見平橋衰柳鎖寒煙。
      第一觸景系更添情懊惱,睇我懷人愁對嗰個月華圓。
      妳竟不曾負我。
      此刻,除妳以外的一切,竟都不存在。竟都不去想。沒有世家大婚,沒有柴米油鹽,沒有是非爭執,沒有桎梏枷鎖。
      只有妳。
      由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吻,十指交纏。兩個沒了隔閡的女子,一個淡泊中倔強了時光,一個沉穩中單純了歲月。
      “我愛妳。”劉美夕只說出這幾個字,卻似耗盡畢生的力氣。
      梁小千撫摸著她的臉。“我也愛妳。”
      “不管怎么樣。我會跟妳一起。”劉美夕說。
      “我也是。”梁小千回答她。
      就這樣簡單的兩句話,竟似乎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說出來。她們在禮堂的門口緊緊相擁著,感覺著彼此的體溫。
      已經認定,此生是妳。不管之后歲月如何磋砣。
      何等華美,如一樹潑潑灑灑的紫藤花。
      一生一世。是個多么漫長的詞,像那種漫長到無可救藥的未來。但是無法被打擾,有時候不經不覺一睜眼起來,已恍如隔世。
      浮生如斯。
      “怎么把頭發剪了?”梁小千溫柔地問道。劉美夕修短了的淡褐色齊耳頭發,有一點散漫,但遮掩不住眉眼之間的秀氣。
      “為了妳。”她簡潔地回答。
      “我下個星期要出國。”梁小千說。
      “我會等妳回來。”劉美夕說。
      “我不會要妳等太久。”梁小千涼涼的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眉心,鼻梁,嘴唇,下巴,鎖骨,最后整只手掌輕輕的覆蓋在她左邊的心口。
      “妳的眼神,跟以前都不一樣了。”劉美夕凝望了她許久,才開口說道。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梁小千溫柔地回答她。
      劉美夕緊緊握著她的手,攥得自己的手都有點生疼。
      “別離開我。”
      她說。
      梁小千的眼眶,驀地紅了。她撫摸著劉美夕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輕輕的說:“傻孩子。”
      “我只是希望現實別對我太殘忍。”劉美夕說。“我愛妳。愛到沒救。”
      臺上的幕布落下,燈光也退場。觀眾席里漸漸響起掌聲,沒有人注意到場后的這一對。終了演員出來謝幕,一派散筵的景象。
      結束了。
      “阿may!導演!”有人在場下四處叫著劉美夕的名字。
      “我送妳回家?”劉美夕抱著梁小千說。
      “我這兩天因為陳子洛那事被軟禁了,偷偷跑出來的。”梁小千輕輕把她的手從腰上拿下來,“妳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我害怕我媽會對妳怎么樣。”
      “那妳走之前,我還能再見到妳麼。”劉美夕問。
      梁小千遲疑了片時,搖搖頭。
      劉美夕忽然把她拉到懷里又抱住。許久,才說道:“妳答應過不要我等太久。”
      “嗯。”梁小千說。
      “早點回來。”
      “嗯。”
      又沉默了半晌,劉美夕慢慢松開抱住她的手。“我去幕后收拾善后了。”
      梁小千反復摩挲著她的臉,片刻,終于道:“去吧。”
      她看著劉美夕的背影走進滿是陰影的幕后,怔在那里,很久不會說話。她穿著藍格子襯衣牛仔褲,很挺拔,但是帶了一絲疲憊的落寞。仿佛有什么很重的東西壓在身上,背也微微的有一點彎。
      梁小千二十多年第一次覺得沒有辦法抑制地想要哭出來。
      彼此擁有。即使有所承諾,卻抓不住任何東西。
      明明她剛才還被她緊緊抱在懷里。
      她的嘴角還留著她青檸唇蜜的味道。
      明明她對她說,我定不負妳。
      然而現實,安靜得如什么也不曾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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