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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飞 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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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再提那件事,只是遇到唐羽衣的机会明显减少了。
方瑀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无所谓。
反正,她已经决定了
......
要做一匹狼。
在话吧里拨通国际长途,那边的人拿起话筒。虽然很久没听到过了,方瑀还是一下子听出这个虔诚温柔的声音。
“奥利曼神父,我是Tan 。能帮我一个忙吗?”......
一样的桌子,一样的人,一样的晚餐画面。
一切都是一样的。
九年。
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九年毫无价值呢?
餐桌上的其他人不会想到,机票已经揣在方瑀衣兜里,但是她仍在用一样的神态吃着在这儿的最后一顿晚餐。一样地在小客厅呆到九点,一样地道晚安,和海玉一起上楼,各自回房。
方瑀关上门,开始收拾东西。
护照、身份证等物一早装好了。她又捡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随身物品,最后装成小小一包,放在地上。她看看这小小的包,这就是她九年生活的全部。
她愣了一会儿,径直去敲对面海玉的门。
海玉打开门来:“什么事儿,小瑀?”
方瑀笑得那样温柔,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但她说的话更让人起鸡皮疙瘩:“没什么。我就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啊?”海玉愣了半晌。
“我说,”方瑀再笑,“我喜欢你。你要记住。”
海玉还是只能直勾勾盯着她。有本事,讲这么肉麻的话,还能做出这样认真的表情。海玉努力忍住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冲动。
“那么晚安。”在海玉回神之前,她转身回房了。
“晚安。”海玉在她的房门关拢以后才迟钝地说。
这次没什么好挂心的了。
方瑀想。
可是,真的没有吗?
方瑀摇摇头,这个问题不研究。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儿,她环视一遍房间。
住了九年,这房间还是一样毫无让她留念之处,还是那么陌生。希望将来,她能有一间让她舍不得离开的房间。
她马上就去睡了。
对于不会更改的事,就不用去怀疑。
她决定了。
问题只在于,是不是真能睡的着。
方瑀在候机大厅里。
这几天发生的事,节奏快得超乎想象。
早上,她提着包,穿过花园走出那扇门,到了这里。到现在也许还没人发现她不见了吧。 然而,也是现在,她开始惶惑起来。
下决定时,她丝毫没有犹豫,现在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完全是莫测的。
会怎样呢?会遇到什么呢?全不知道。
未知使人好奇也让人害怕,然而即使是怕,她也能迎上去。
九年前她来到这里,现在离去,面对同样不可知的新生活。中间的九年是静止的,在这一瞬间想来就好象完全不存在了一样。
变化使人惶惑,不变却让她恐惧到发狂。
她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行李,一只手在旁边墙上无意识地摸着。摸到转拐的地方,有一个小突起。一面圆润一些,一面比较尖锐。她反复而轻地摸着它,来证明自己触觉的存在。
广播开始在提醒她登机。
她到电话间拨通了电话:“是方瑀。我走了。别找我。找不到。我不会出事儿。再见。”
她一口气讲完,不理会那边的大喊大叫,挂上电话,往登机口走。没再回头。
再见。
我飞走了。
“神父,我明天就离开。他们问你,你就直说我来过,但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不要你说谎,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去哪儿。”
神父皱着眉:“你很聪明,可是你还是太小了,不能轻率地下决定。你想过后果吗?也许你会后悔。”
“我不会。”方瑀透过教堂彩色的花窗看着此时空无一人的街道,“工作之前我还有钱养活自己,也能弄到需要的证件。我会上学,会认真生活......只不过换个地方,换个可以轻松呼吸的地方,重新开始。”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你的家人也会。”
方瑀仍然看着窗外:“我答应你,我会回来。......有一天。”
神父沉默了半晌:“希望 ......你是对的。”
“奥利,相信我。” 方瑀回头看着他,“我现在,只想要你相信我。”
“愿上帝给予你达到幸福的道路,指引你正确的方向。”
“愿上帝给我道路,我指引自己方向。”
“方瑀离家出走?方家那个?”倪东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方瑀?”
“不然还有哪一个?”倪棠摇着头,“我也没法相信。方伯伯已经丢下一切去英国找她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方瑀实在不像敢于出走的人,但在某一刻,倪东曾有过一闪而逝的感觉:这家伙怪怪的,每次想到她的脸总是模模糊糊,难以想得真切。她就像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着的,似乎总有一天不是变成一根木头,就会忽然蒸发掉。
没想到
......
他觉得她是真的蒸发了,而不是出走。
他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那女孩儿现在在哪片天空下呢?
“既然是走了,恐怕就找不到了。”
倪东的预言成了真。
人们看到一堵墙绝不会去注意墙上的某一块砖,它的存在是无关紧要的。但如果有一天它不见了,墙上的洞却会让看到的人时刻想着这里曾经有一块砖。
方瑀就是这块砖。
每个人都一不小心就要想起她。
餐桌边那个不起眼的位子现在显得很刺眼。二楼阳台的花从来没有人注意是谁在料理,现在枯死了。晚上,方云高习惯呆在小客厅里,海玉和方瑀就坐在一边的双人沙发,他总时不时对她俩瞄上一眼,现在瞄过去,半个沙发是空的。
话剧社成功招到了大量会员,训练厅却越来越乱了,大家这才想起安排轮流打扫。每次休息时,薛琳、宋焉他们五个人总下意识往桌上一抓,每每落空。以前那里总有五个杯子,里面是合人心意的饮料,温度永远恰倒好处......
海玉常常想起那晚方瑀说的话。
她守了诺言,她真的背叛了,真的逃离了,就因为“不看她”。
方瑀的爆发和离开给奶奶带来了双重的打击,虽然她竭力伪装,但一向理智的她无法掩饰的变得恍惚。但如今想来,“不看她”的并不只是唐羽衣。每个人对她的记忆差不多都不是来自眼睛,而是习惯性的感觉。
看来,是他们所有的人联手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方瑀走之后,大家找过她的房间。整洁得不像有人在住,而她几乎什么也没带走。
书桌上有一个存折,从数目、日期看,差不多就是这些年来手到的压岁、零花、奖励等等,全是存入,只有她临走前有一笔支出。但一个多月后,这笔钱又辗转寄了回来,没留下一点线索。
最后,在边上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大堆礼盒,除了少数看来年代久远的拆开或半拆过,其他的完全没碰。
这些发现让人惊疑,这孩子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生活的呢?
秦秀园伤心得说几乎不能开口:“我还说可以代替她的妈妈照顾她,但结果过了九年,我却根本没有认识她。”
方云高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没有人真正认识过她。”
几个月后,能做的都做过了。
夏天到了,又过去了。
某天晚上,夜风里冒出秋意来。
大家坐在小客厅里,突然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人真的找不回来了。
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才有这样突发的感觉,于是,谁,也没有说话。
找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