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唐·吉诃德》红花

10、第10 章 棉花糖

　　今天伊园百货新卖场开张，外加替春装造势，将举办大型宣传活动。一大早便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方云高正在二楼皮鞋卖场后台，宣传部主任从人潮里挤出来：“董事长，宣传车马上出来，冬装打折卖场差不多了，十点开张。”
　　“你注意盯着，我们是大商场，打折倾销形象也很重要。”方云高抬起头看了看，“人越来越多，通知安全部小心。”
　　主任答应着走了，方云高转身上楼。

　　一进门，倪正行笑嘻嘻地迎过来，举举手中的葡萄酒：“干得不错。”
　　方云高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笑笑：“马马乎乎。”
　　“什么马马乎乎。还说百货不是主业呢，却把个伊园百货公司弄的遍地开花。”
　　“哪里，哪里。”方云高笑着谦虚，“怎比得上你的宁海电子无孔不入啊。我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是跟不上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守着伊园就好了。”
　　“得了，装什么老啊。我还不知道你，老狐狸一只。”
　　“彼此，彼此。说真的，世界变化太快，竞争激烈啊。尤其服装，又是年轻人的行业，我恐怕真是老了。”

　　“那有什么，老了就交给年轻人。退休后，咱哥俩吊吊鱼、打打球，做两个傻老头。反正啊，思长、海玉都那么能干，有什么不放心的？真让人羡慕。哪象我那两个臭小子，一点帮老父分忧的自觉都没有。”
　　“你也少来，心里喜欢还装模作样。转着弯儿炫耀啊？”
　　“这老家伙。”倪正行没好气地笑笑，“诶，怎么还没看见思长跟海玉？”

　　方云高看看表，“快到了吧，兴许路上耽搁了。”
　　“真好，看着看着还孩子似的呢，转眼就能独当一面了。”
　　“早着呢。”

　　“对了，老宋问，上星期聚会你怎么又没来，晃哪儿去了？”
　　“还不就拼命找饭吃。”
　　“最近都很难见到你的人影，是不是又看上哪家的......啊？啊？”

　　方云高喝了一口酒，得意地笑笑，“不瞒你说，真有。”
　　“哪儿的？法国？”
　　“不，英美的。”
　　“英美？什么好东西？”
　　“PersonShow —— 秀人。听过吗？”
　　“PersonShow？”倪正行笑了，“听过。我是不懂，不过，祝你成功。”
　　“谢了。我们下去吧。”方云高把杯子放到一边。

　　当年方今白创建方氏的时候主要经营伞场、鞋厂、服装加工厂、百货商店，经过近十年，规模日巨。方今白过世后方夫人唐羽衣接手，伞厂、鞋厂等陆续转让、关闭，主力放在了百货上，将原来的伊园百货店及其十六家连锁和下属产业合并成伊园百货公司，稳扎稳打，发展下来，风头一时无二。同时服装加工也改成服装制造，创立多个品牌，声名鹊起。
　　现在，方氏的重心又转回服装，“真童”制造组改组发展为“真童”服饰，除保留部分原有品牌，也大力发展新品牌，业绩斐然。但真正使方氏在业界具有这样大影响力的却是服装的贸易与代理。同时，伊园百货也在不断发展中，在同行里也是数一数二。

　　涌动的人潮越来越庞大。方云高和倪正行在各楼层转了几圈，刚到皮具卖场忽然后面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爸，我们回来了。”
　　“倪叔叔，你也来啦？”
　　回头一看，正是方思长和方海玉。

　　“都办好了？”方云高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跑不了，方氏兄妹亲自出马，有搞不定的么？”方思长拍着胸脯。
　　“先别吹，出了纰漏再找你算帐。”
　　“怎么会出纰漏？”海玉笑着插进来，“你一双儿女这样聪明。”

　　方云高看着女儿明媚的脸不禁微笑：“好的不学，就学着你哥哥皮厚了。你们的季度企划弄好没？”

　　“说到企划嘛，绝对精彩，保证你不会失望。可是我独立完成的哦，没有哥什么事儿。”
　　“没我的事儿？你过河拆桥啊？哪儿学得这么狡猾？”
　　“当然是跟我亲爱的兄长啰！”
　　“哼！没空跟你贫嘴！反正我的肯定比你好。”
　　“比比才知道。”海玉不服气。

　　方云高挥手制止他们：“先把主题说来听听。”
　　海玉抢先道：“我的主题就是代理企划，我找到了一个超棒的目标！”
　　“再棒的，能比我的棒吗？”方思长插嘴道。

　　方云高和倪正行相视一笑，“说来听听，什么玩意儿？”

　　方思长和方海玉双双一笑，同时伸手到皮包里，各拿出一本杂志来。

　　方思长拿的是一本女性杂志《吧 BAR》，海玉拿的是服装杂志《秀 SHOW》，都是泊来刊物。

　　两人狐疑地互看一眼，各自把手里的杂志翻到一页，举起来，异口同声道：“就这个。”
　　一本上是一条薄纱长裙，一本是印花套装，但都用同样的蔓花体英文写着同一个词。

　　“PersonShow.”
　　方思长念道。

　　“秀人。”
　　海玉念道。

　　然后方云高和倪正行都笑起来。笑得兄妹俩不明所以。

　　“你们还真是一个妈生的啊。”方云高笑。

　　“而且，知父莫若子和女啊。”倪正行也笑，“我说快要独当一面了吧，眼光可不一般那。”
　　方云高再笑过去：“我说我们老了吧，我刚想想他们就已经做了。”

　　“嗯？”两个人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相对一笑。

　　“行啊，全票通过。”方云高望着他俩，“知道怎么做吧？”
　　“得令！”
　　两人又一搭一唱。
　　“明儿一大早！”
　　“详细计划到！”

　　“明天再说吧，那现在呢？”
　　“放心，立刻准备，精心策划。我甚至连向那边儿致意的传真都准备好了，明天讨论一通过立刻发到英国去。”

　　“我是说眼跟前。”

　　那两人张嘴正要答，方云高瞪他们一眼，把他们堵回去，抬起左腕，“还有五分钟到十点，还不快去门口！”
　　“噢！”两人恍然大悟。
　　“遵命！”
　　一溜烟向门口冲去。

　　“……新门契约谈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一家早茶店的老板不肯搬，条约还要再商量……”海玉一面走在嫡仙道的路上，一面用手机跟杨经理通着话，“……和永昌解约恐怕有点问题，得请赵律师……”

　　“不了。”杨海打断她，“赵律师今天就离职。”

　　“今天？”海玉有点惊讶，“不是说要到等新聘的法律顾问到位吗？”
　　“聘到了，赵律师向我们推荐了他的得意门生。”
　　“先前是有提过，可是不是说太年轻吗？”
　　“原本是那么想，才二十四。不过刚知道，不是简单角色。马骏，听过吗？”
　　“就是 ‘天马行空’的那个‘天马’？”
　　“对！有那么一说。很不错吧？”

　　“当然。”海玉笑，“倪二哥的死对头，岂止是不错。”

　　挂上线，海玉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文件继续前行，这时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子吸引了她的视线。那些孩子正围着的是一台棉花糖机。

　　棉花糖？
　　海玉不禁笑了笑，好久没吃过了，这可是小时侯很喜欢的。
　　一时兴起，她也走过去买了一支。但她并不急着吃，只是握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微笑地端详着。

　　现在的棉花糖比以前有了更多花样，各个颜色各种形状的都有，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种最普通的，白色，蓬蓬松松的一团，因为它看起来酷似天上的白云。

　　“……你看，这支棉花糖跟中间那朵云真的一模一样哦。”

　　咦？这是自己说的吗？这是什么时候？对谁说的？

　　“小瑀，你看，这支棉花糖跟中间那朵云真的一模一样哦。”

　　是方瑀。

　　海玉忽然想起来了。
　　这是方瑀来到这里几天后，在儿童乐园里自己对她说的话。
　　遥远模糊的记忆，想不到却会在某个时候这样忽然地涌上心头。

　　“来，这朵云给你。”

　　听完这句话之后，那个一直酷酷的“新妹妹”看了看天空，忽然笑了。

　　笑容象天空一样明亮。

　　她把棉花糖接过去，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笑着看天空，好象巴望天上的那朵云也对应地出现一个缺口似的。

　　海玉嘴角泛起微笑来，也在手里的棉花糖上大大地咬了一口。
　　久违的甜蜜味道，和那时侯一模一样。

　　还有呢？后来又有什么事吗？

　　忘记什么起因了，只记得有一个很讨厌的男生，比她们大一两岁的样子。
　　宝瑜在哭。

　　方瑀象小豹子似的冲过去，把那个比她大了约四岁，高了一个半头的男生撞倒在地。

　　她似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取得了胜利。

　　“不可以欺负女孩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象故事里的骑士。

　　对了，自己好象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感到，自己很喜欢这个“新妹妹”。

　　那个男生居然哭了。
　　而她却伸手去拉他起来：
　　“哭什么哭，我还没有开始打你。”

　　这么说就好象她正准备“开始打”。
　　不知道那个男生听出来没有，反正他还在抽噎。

　　她安慰似地说：“我不乱打人的。”
　　但是，“乱打”的范畴是什么呢？
　　先说好了就可以开始打了吗？

　　大人们过来了。
　　那男生的妈妈在忙着安慰他和道歉，姨父在哄宝瑜，妈妈在拍自己身上的沙土，爸爸在笑着问方瑀怎么了，但是她却仰脸看向旁边的奶奶。
　　奶奶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奇怪呀，奶奶那个时候的表情现在回忆起来好清晰。
　　还有小瑀微仰的脸，小豹子似的眼睛。

　　小豹子？
　　那个时候的方瑀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后来的方瑀完全不象这个样子了呢？

　　是记错了，还是她后来变了？
　　什么时候？

　　那么现在呢？
　　消失了这么久的她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海玉的眼睛模糊起来，她真的好想看一看。

　　盯着那个棉花糖很久，她再仰起头来看着天空。
　　白云一朵朵。

　　她呢？
　　她的那一片云到哪里去了？

　　天上起风了，云朵一点点被扯散向前移动。海玉不自觉地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在拐角的地方，撞车了。
　　不，撞人了。

　　文件撒了一地，但是她却只盯着落在地上，粘满了泥沙的棉花糖。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于是酝酿了好一会儿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跟她相撞的人显然想不到她会哭，不知如何是好，连问了几句，但她什么也听不到。

　　那个人忽然跑开了。
　　海玉醒过神来，捡起一地的文件，再捡起那支棉花糖，走到垃圾桶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它扔进去。
　　可是刚一转头又看到了一支雪白的棉花糖。

　　“给你。”拿着糖的人说。

　　“不…不用了。”海玉的脸一下子红起来，“是我的错，是我撞到了你，还……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拿糖的人笑了，“只要你别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