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45、火海追凶

　　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长吁了一口气，想要摇醒身边的监生，可是监生们早就烂醉如泥。他摇摇晃晃的从长凳上站了起来，看着迢迢的银河，一泻千里。他感到全所未有的一种孤独感，一双手垂了下来，那壶紧紧拽在手中的孝陵卫酒落在草地上，汩汩的流淌出甘洌的酒来。

　　他边走边唱，歌声可以减轻心中的哀愁。风中传来低沉却悠远的歌声，越传越远。
　　微雨过，小荷翻，见荷花，被风吹。莲花复莲花，佳人不在兹。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今已暮，采莲花，采莲归，相思苦。开门郎不至，望郎上青楼。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大成殿前，他躺在草地上，虬枝交错的古树摩肩接踵，虬枝下有一口井。一到盛夏，监生总爱饮这井水，井水甘洌，传说饮这水就能文思泉涌，用井水磨墨更能妙笔生花。

　　只见一个小仆役手中还推着一辆车。适逢今日大典，所以要将剩下的大米从神厨运回仓库，小仆役满头大汗，仕远见井旁还有一桶水，便舀了一碗递他。他掬起一盘水来，往脸上泼去。
　　“原来是李大人。每次见到你，你总对我有恩。”仆役一脸感激的样子。仕远这才想起初入监时，在晒卖场遇到的那个腼腆的仆役，脸被晒的红彤彤的。
　　“我只是监生，也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碗水，举手之劳，何来恩情。你还是叫我李监生吧。
　　“阿平。快一点。”不远处有人催促。
　　仕远帮阿平把米袋运上板车，刚走上长廊，忽然听到咳嗽声，司业慌慌张张的从神厨走了出来。

　　月影下，有一个黑影在围墙上迅速奔跑。仕远揉了揉眼睛，步履蹒跚的朝着国子监的后门奔去，离那条黑影时近时远。
　　顺着青砖铺地，一直追到持敬门，持敬门今日大典而大开，仕远踩在雕刻着牡丹的花砖上，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扶着栏杆，忽然闻到一股焦臭味，一股白烟从西边冉冉升起，不一会儿一股浓烟冲入口鼻，火光冲天，可是监内却静得易发诡异。
　　东南风一吹，这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失火了。”仕远惊呼，他被这突来的火势一下子清醒过来，神厨的窗格上映着一个身影。
　　仕远一脚踹开门扉，正想抓住那条黑影，忽然，那人手中的青铜鼎摔落到花砖上，发出尖锐的声响。仕远这才看定那是在神厨内擦拭器具的国子监的膳夫。
　　“着火了。快去井亭打水。我去找其他人帮忙。”仕远用力按住膳夫的肩膀，一张黑黄的脸颊上还有一道刺字，他的瞳孔中只映着熊熊的烈火，他的肩膀有些颤抖，一双眼充满了惊恐。
　　“李监生，福康的耳朵聋了，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见。”阿平没来得及放下板车，大米散了一地，他飞奔进来。

　　阿平拉着福康，指手画脚。三人顺着石径飞奔，消失在重重火光之中。
　　仕远飞奔回灵台，不停的唤醒那些酣醉的监生。
　　沉默不语的皓仁嘴角还挂着漫漫的笑。就连冰冷的监生连风，此时也挂着少有的笑。
　　监生早已经不醒人事。青砖上只听到自己局促的脚步声。
　　忽然，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监生，你快去把他们全部叫醒。我去鼓楼传讯众人扑火。”只见司业大人还没来得及穿上袍子，匆匆踩上官靴便飞奔出来。
　　国子监鼓楼上的大钟被敲响了，听到警讯的皂隶和仆役纷纷赶来。人们开始迅速扑火，喝醉酒的监生依旧半梦半醒。
　　“咚咚咚咚呛”乐器库那里传来一阵声响。
　　“致斋所。声东击西。守住，快守住。”往日笑眯眯的司业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发了疯一样的冲了出去。
　　柏树密布的树影笼罩在仕远身上，火光冲天，到处是烧焦的气味。有一条黑影正在月色下注视着他。
　　在火光之中他在双木同生树上看到了那条黑影。槐柏同生，两棵树却相依，同生同长，曾遭雷劈，却枯木逢春。
　　仕远想起刚才在围墙上看到的黑衣人，这场火应该和他有关。他想起在入监的日子，不止一次看到那个黑影，而且还曾被他袭击。这一回他一定要揭穿这个黑影的真面目。
　　黑影从树上窜入屋顶，在一轮大月夜中，被烧得火红的整个大地就像人间炼狱。

　　那条黑影迅速像流星一样飞到围墙，眼看就要逃脱。仕远先他一步窜上围墙，他一把抓住那条黑影的肩膀，他紧锁住他的双拳，黑影用力挣脱，回首一拳击在仕远身上。

　　月光下，黑影的纱帽被扯了下来。
　　“是他。”仕远倒抽了一口冷气。微微迟疑了片刻。黑影顺势朝他肚子上一脚，仕远倒地。

　　皂隶纷纷举着火把，火光将他躺在地上的脸照的惨白，他如困兽一般，满脸痛苦的模样。
　　“不好了，监生，快去救司业大人。”
　　“什么？他出事了吗？”他有些颤抖的吐出那几个字，皂隶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你可看清那个凶徒的面目。”仕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摇了摇头。

　　仕远赶到致斋所，致斋所火光冲天。这才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正是司业，司业在火海钟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你不能进去。”
　　“难道看着司业大人活活烧死吗？”

　　火舌像一头猛兽，屋顶烧的只露出触目惊心的木梁，岌岌可危的木梁发出比劈啪啪的干裂声，仕远冲入火海，没有一丝犹疑。
　　“不要管我，他要的是景玉宝匣。今日祭酒就连五经博士也一并不在监，他乘此机会乘虚而入。要把它追回来，要是丢了，可是欺君之罪。”
　　“景玉宝匣是什么东西？”
　　“那是装佛舍利子的宝匣，具有颠倒乾坤，普世佛光之物……
　　只剩下火舌嗤嗤的声响，司业已经僵死过去。

　　火光之中，仕远呆呆的看着火海，他仿佛失了魂似的，他的瞳孔中映照的除了火，还有泪，从眼眶里涌出温热的泪，是属于这个身体的主人的记忆吗？
　　不知为何，他讪讪笑道：“好一盆灿烂的烟火。”
　　笑声愈发凄厉，他如灵魂抽空一般瘫倒在地。
　　阿平将水淋在自己头上，他一个箭步飞快的冲入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