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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今夕何夕(三) ...

  •   只见孔庙的前殿上聚集着许多监生,正中供奉着一个二尺多的纸人扎的魁星,金身青面,赤发环眼,锦袍皂靴,左手捋着胸前飘动的髯须,右手执着朱笔。意为用笔点定中试人的姓名,左手持着一只墨斗,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海中的一条大鳌的头部,意为“独占鳌头”。
      彝伦堂前的灵台前的长案上盛放着祭品,国子监的仆役很早就在宰牲亭内准备祭品,瓷器皿内盛放着公羊头,羊角上束了一张洒了金粉的红帖子,瓜果供奉于坛前。
      神器库内的祭器也被擦拭一新,一一陈列于案几上,精致的银茶杯中盛满了清酒,香炉里焚了香,烟雾缭绕,燃起的青烟在月夜中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司业穿着官服,点燃了手中的礼炮,一声巨响,礼花在空中灿烂的绽放。
      那是仕远见过最美丽的烟花,他屏住了气息,深怕错过最美的光景,绚烂的烟花刹那芳华。将国子监的上空映照着一片琉璃光年,五彩斑斓。
      众人一一焚香礼拜,祈求可以考取功名利禄。仕远叩首在庭下,被这种静谧的氛围感染了,监生们虔诚的叩首,眼光中有种熠熠的光芒,每一个叩首的监生都期盼着自己璀璨的未来,仕远也许下心中的愿望:他只盼面前的魁星爷可以助李公子考运亨通,一举夺魁。如果魁星有灵的话,两人可以早日回到以前的生活。

      青松绿柏下,国子监的长明灯也熄灭了,明亮的月光洒在监内,朦胧的树影下监生们围聚在一起,大长几上盛放着丰盛的食物。还有各类糕点蜜饯:荷花饼、桃花烧卖、乳饼、梅桂菊花饼、桂花木樨茶、衣梅蜜饯全都承载在精致的瓷器皿中。
      这也是国子监最大的一次会餐,监生们也可以在这一晚肆意欢歌,大肆喝酒,甚至是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被繁重课业压的喘不过气的监生们一个个恢复了生气,显得意气奋发。仕远也被这种欢快的氛围所环绕。他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有些慵懒的靠在长几上。
      席间玩了一种“取功名”的游戏,那是每年国子监内都会举行的游戏。虽是游戏,可监生们玩得有声有色,大声吆喝着,希望那颗花生可以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仕远也大声喊着“停!停!停!”嗓子眼也有些哑了,那颗花生终于如他所愿渐渐滚向他。
      忽来一阵风,树影压着那颗欲停的花生,在他面前静默的划了一个曲线,又折向一旁的监生。
      那颗花生不偏不倚的在皓仁的面前停了下来。监生一一向皓仁敬酒,皓仁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酒过三巡,他握着手中的那粒圆滚滚的花生,目无表情的道:

      “监内的南方士子居多,北方战事连连,所以士子的选举也有所阻碍。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我们这些江浙的二、三甲的进士可谓喜忧参半。”
      “何出此言?”仕远不解的问道。
      “他日出仕,我们之中南方的士子大有可能会被遣到西北、西南的陕、甘、滇、黔等困苦之地,远离这繁华如梦的金陵城。北方的士子则被派往江苏、浙江、江西、湖广等富庶之地当官员的概率极高。若是去那些偏僻之地担任知县,远离这皇城,还哪有什么前程?当今陛下又痛恨贪官污吏,这官员勤政廉洁,这南北虽不会差太多,只是远离这皇城,升迁举荐却是难上加难。我们还真有些羡慕周公子。”屡投不中的展明一脸泄气,他将那股气全都出在那些桂圆、花生上,一股脑儿的只想迅速消灭它们,祭他的五脏店。”
      轼郎替对面的连风斟上一壶酒,问道:“从未听闻连公子是哪里人士?”
      连风淡淡的回道:“祖籍北平。”
      仕远心中的灵魂从未想过要当官,读书识字一直是内心的灵魂所觊觎的。可是,这之后的路却从未曾经想过。一想到未来要离开故土和家人,去到遥远的地方担任官员,最主要的是要和那个拥有自己身子的人道别。前路茫茫的恐惧不由感顿生出来,他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惨淡的光景,命从来不由人定,无奈的不停的往酒杯中倒酒,或许只有美酒才可以麻痹自己,他悠悠的叹道: “十年寒窗意折桂,千里为官只为财。我们不用参加科举就可直接授予官职,比起那些只能靠科举出仕的士子要幸运得多。何来那么多怨气?”
      “李公子有个吏部尚书的爹爹,那自然和我们这些家中无人在朝野的监生不同。”展明有些羡艳的道。

      “吏部尚书从来就是铁腕,帮理不帮亲,我想李公子比我们更清楚他爹爹的为人吧。否则李公子也不会住在矩字六号房了。”连风有些冷淡的回道。
      “北人官南,南人官北的户籍回避制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官吏回避制度,防止了那些知县运用盘根错节的各种徇情营私,依仗自身的职务、地域和亲属关系来以权谋私,克服了贪污腐败。遏制官僚机构中互相攀援和裙带关系带来的各种弊端。同时又保护了官吏行事的独立性,减少官僚之间营私舞弊的风险性。”连风的目光越过国子监高高的围墙,看着树梢后的那轮明月。

      “想那朝中昔日的淮西党和那浙东党又牵扯出多少的争斗,还不是因为那千丝万缕的盘带关系。做官靠的就是官场中的椒料儿。”监生们围着长桌,议论纷纷。
      “椒料儿?”仕远停下手中的酒杯,饶有兴致的问道。
      “全凭着这宦海中的一点灵通,才通达四方八路。若是在这金陵城,朝中一有风吹草动,耳耳相传,口口相授,总能获悉一二。这消息灵通了,这官路才能走对路。才不会拂了上天的旨意。他日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才可位高权重。在朝中说话也有些分量,任免、参撤官员也不再话下。而那些远离金陵城的官员为了得这点灵通,双手向那朝中的京官奉上花红酒礼和金银财宝。
      “可谓各取所需,那地方官员用钱财换得升迁的机会,而京官也得了银两,敛了他人钱财。双方的官路却都是越走越通达。”仕远感慨道,他终于明了官场的牵扯,他一直以为只有穷苦的百姓才会为了生活下去而不得不卑微的被钱压跨身子,却殊不知纵然有着万贯家财的位高权重的朝臣也还嫌钱少,只因世人皆贪。
      “就像那画家王蒙就是不懂这官场的椒料儿,才落得丧命的下场。”
      仕远这才想起那日监丞来查监时,那张矩字六号房中令监生们闻风丧胆的秋意枫红的画作来。
      “那王蒙自由聪慧,工画山水和人物,胡党案发后,坐事被逮,瘐死狱中。只因那厮曾去那胡惟庸家里看过画,若他得那椒料儿,还敢和胡党有什么牵连。话说,李公子你不是故意整我们的吧!”姚光义不解的问道。
      “这事我也脱不了干系,难道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仕远道,如今仕远心中的灵魂已经对李公子这个角色越来越熟稔,不再是那个笨嘴笨舌的李公子,他斟了一壶酒,微微笑道。
      “胡党不是乱党吗?不是早就统统被抓了吗?”仕远心中的灵魂想起那年:
      城门前贴了一张告示,上面昭告了叛党名录。那年她在寺庙折了三支莲花供奉,
      城内行驶而来的隆隆的车辙声,磅礴的雨弥漫着浓浓的水汽,那水汽中似乎还有血腥味,长长的囚车内蜷缩着一张张惊恐的脸,鬼哭狼嚎的喊声久久不散……

      皓仁悠闲的摇着扇子,他的脸色越来越红润。
      “那胡党案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坐累的乱党共计3万余人,陛下还昭示了《昭示奸党录》。胡惟庸之子驰马于市,坠死于车下,胡惟庸怒杀挽车者。陛下龙颜大怒,令其抵死,不准以金帛偿其家之请。以“枉法诬贤”、“蠹害政治” 、“谋不轨”等罪名,将胡惟庸和御史大夫陈宁等先后处死。胡党案后定嗣君不得再立丞相,罢中书省,分相权于六部,六部尚书直接执行陛下的命令。”

      “听说那告发胡惟庸和陈宁那厮的是御史中丞涂节,没想到连他也被处死了,世事难料啊!”展明的感慨道,一张幼稚的脸也显得沉稳了些。

      “我看你们真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不可以在国子监内议论朝政,小心乱嚼舌根掉脑袋。”仕远压低嗓门,直接将那鸡腿一口塞在展明的口中。
      “今日监丞大人不在监内,陛下昭祭酒、司业和监丞大人上朝,这赶回来的只有司业大人。若不是为了魁星礼上主持鸣炮,司业大人也要在明日方才回监。司业大人个性淡泊,素来推崇无为而治,百家争鸣。再说,酒话岂可当真。不过,好在听话的都不是外人。”皓仁讪讪笑着。
      展明把那鸡腿嚼了个干净,不解道:“这国家大事本就和你我息息相关,我等都是大明朝的男儿郎。不过,吾等着这样的好男儿,前途渺渺。除非能入那翰林院,可是入这翰林院除非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笃定进翰林院外,其他的将相之才被举荐的少之又少。只有极其少数破格入取的贤士入了翰林院或是发到六部、都察院和内阁。可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还有一山高,我们入了仕途却还不知道这将来的风云变化。这北方的残元势力还未消散。若不是燕王朱棣亲自出征,哪能守住这漠北的北疆。”轼郎叹了口气道。

      皓仁笑道:“既然没有油水可刮,去那茫茫大漠却也有一番风华。一朝成为百里侯,官阶虽不过区区七品,可也是权倾一方发号施令的的百里王侯,风光无限。”

      “去那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的也只有九命猫公子了。”展明摇摇头道。
      “这般隆重的魁星礼,他为何没出现呢?”仕远不解的道。
      “这监内的监生哪个不想出仕呢?话说回来这不拜魁星爷爷又不会记在《集愆簿》上,也不会在监生德行录上写上一笔。他不会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吧!真是高招。没想到九命猫公子钻了这个空子。”
      “你要不要也去逍遥快活一番?”仕远抢过展明手中的花生笑道。
      “不了,不了。比起美女来我还是更中意魁星爷爷,毕竟他老人家就是我的财路吗?有了他还不愁将来妻妾成群吗?”
      仕远喝着香醇的美酒来,不远处的连风一脸缄默,取功名游戏中他高中状元,他却不屑一顾,就着壶口大口的喝酒。
      谈笑风生间,渐渐有哭声,人一喝醉,醉态百出。
      仕远不停的往自己杯中倒酒,不一会儿喝光了一坛子。
      摇摇晃晃的晧仁将手中的一坛子酒扔给仕远,仕远扬起脖子,酒水顺着脸颊淌到衣领里,晚风一吹,酣畅淋漓。
      仕远的脸烫的厉害,监生们东倒西歪的靠在长桌上沉沉睡去,连风撑着一只手,双目微闭,一只手紧握的半杯酒杯坠落到草地上,酒杯兀自在旋转了片刻才渐渐停息。
      柏树上的蝉鸣声也渐弱,晧仁的脸上越来越红润,他一把瘫倒在长桌旁,渐渐呼吸声越来越平稳,那把折扇掉到了桌子底下。
      偌大的一个国子监忽然静了下来,只徒留下一个他,清冷的大圆月已经升到了夜空中,有一个影子笼上心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今夕何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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