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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今夕何夕(一) ...

  •   国子监的廊外还点着长明灯,仕远已经摸黑起床洗漱了,他背上弓和箭,沿着蜿蜒的小路,远远看见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仕远觉得有些相熟,那名监生坐在一棵大树上,弓着腰,手中捧着一个大瓷瓮,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庭昭,你竟然起的这么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庭昭的一只手却背在身后,这引起了仕远的好奇心:“藏了什么好东西?”
      “你无需知道。不过,如果你有银子的话那就好说话了。”
      “银子?”
      “堂堂尚书之子,不会连这个也没有吧。你最近气色真的很差,瞧你那两陀眼圈,黑的就像熊猫儿了。你不觉得最近你的桃花忽然之间全谢了吗?”
      “是吗?谢了才好。”仕远打了个哈欠,他巴不得不要被她们纠缠。庭昭富有神采的眼眸今日却有些通红,看上去没有睡好。
      “你……那天被国子监的白影缠成这样,该不是鬼上身了。”
      “那天我有去孔夫子那里拜过,不过,忘了给你祈福了,你好自为之。”仕远拍着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庭昭想起那天的事来,当初确实是不惧半分,可是,现在细想那天自己的声音真的在片刻之内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那种感觉真的有些毛毛的。不过,他素来胆大,只撇了撇嘴角,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仕远从射圃回来后,就一个人呆在彝伦堂内,奇怪的是都日上三竿了,堂内却没有半个监生,门外倒是有唱着欢快小曲的监生。
      仕远循声走到堂外,随着人流来到国子监修养所前的亭子,只见围了一群监生,廊柱上还贴了一张帖子。监生们议论纷纷,神情一个比一个飞扬。
      “原来九命猫是沈氏药室的传人!”
      “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唬人的吧!”
      “我们一直叫他九命猫,快忘记他姓沈了。”
      “沈氏药室秘制药:水取七月七日的晨露调配柏子、荷叶可延年益寿,消除疲惫,永葆青春,用其洗面沐浴,更能增添桃花。每位二两。”仕远顺着帖子读了一遍,身旁就有监生掏出了银子,人总有从众心理,见有人买,驻足的监生也纷纷掏出银子。
      “沈氏药室可是行内的翘楚,虽然药价甚高。可是,医家求佳药助其行医,凡病家非沈氏药。如今折价出售,自然抢手。”姚光义从口袋里掏出银子,不假思索的递给庭昭。
      “怎么连姚兄你也买了。”仕远不解的道。
      “今年是七月七,该好好放纵一下自己了,嘿嘿。”姚光义晃着手中的小瓷瓶。
      仕远这才想起昨日监内又派了银子,这一次颇丰。原来今天是七月初七。自己竟然忘的一干二净。
      仕远奇道:“九命猫缺银子吗?若按沈氏药室在金陵城内闻名遐迩的程度,应该不可能会缺银子。可是,他也姓沈!而且平时常迫人服毒。”
      仕远摸着下巴思考着:怪不得大清早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在收集晨露,配制药丸。
      “李公子,你还反问我们?你们平时不是患难之交的好兄弟吗?”
      “你们懂什么,只因九命猫公子可是嗜书如命。”监生相视会心一笑。反倒把仕远晾在一旁,搞的他一头雾水。
      皓仁靠在廊柱上,摇着新的纸扇轻描淡写的道:“早该把沈氏药室的名号早早搬出来,那就不用在监内敛财敛的这般辛苦,还落得个迫人服毒的恶名。”

      金陵城的三室五街,到处都张灯结彩,食铺前摆卖了巧果、花生、莲蓬、白藕、糯米团子。城内的灯火绵延不绝,秋闱渐近,从全国各地前来京城赶考的士子从春天起就在城内的客栈落脚。七夕的夜色正明,士子们纷纷拜魁星以祈登科。女子们三五成群,对着明月摆上巧果,静述心事,拜月祈巧,乞求织女赋予慧心和巧手。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姐姐的一双眼忽的有些温暖,又有些湿润,她微微一扭头,“就不告诉你,不会是你有心上人了?”
      擦肩而过的人群,莲女止住了脚步,从迎面而来的她,为何那般熟悉,时光仿佛凝固,川流不息从身边走过的人,任凭溺水三千,只想为一个人驻足。
      “子鸽。”莲女看着眼前那双相熟的眼,她有些失神的一把拉住她,拥着她的肩头。
      “姑娘,你认识我吗?”
      “项小姐?怎么是你。”仕远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个人,那双腿再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了。
      “李公子。真的是你!是你!”子鸽越过那个怀抱,定定的看着他。她只求见他一面,前一刻还在佛祖面前许愿,如今,他却活生生的在她的眼前。眼波流转,眉目也含着笑。
      “你还认得我。”莲女有些吃惊,她紧紧搂着她的肩头。
      “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梅香上前微微拍着这个陌生女子的肩头。
      “妹妹。你在哪里?姐姐不闹你了。”
      “我……在这。”仕远失声而出,不知为何,此刻,他只想要逃跑。他想回到从前,他忽然感到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可是唯独一颗心却回不去了。
      两只手微微的垂下,一只手中紧紧拎着那个李公子曾经最爱的孝陵卫酒。
      姐姐颌首看着眼前驻足的李公子,拉过莲女的手:“我在这!傻妹妹。你还抱着人家。这位姑娘,刚才多有冒犯。”姐姐向子鸽赔罪道。
      “快请起。”子鸽的脸上挂着醉人的笑意,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怎么现在才到。”莲女走上前小声问仕远。
      仕远扬了扬手中的酒,缄默无语。莲女回过头来对子鸽轻轻一笑。子鸽的脸微微转向了一旁,她呆呆的立在那头,只是默默的注视着长身而立的他。
      “你快去解释。”莲女皱着眉头,如此决绝,不容分说的固执。
      “我……”仕远轻轻咳了一声,他有些幽怨的看着莲女。可是,半响却道不出一个字。
      “妹妹,你又在胡闹了。”姐姐一把拖过莲女,附在她的耳畔道:“公子还曾送药材给爹爹呢,你怎么可以对公子不敬。”
      莲女挣脱了姐姐的一双手,看了一眼子鸽那双迷离的桃花眼。她把茫然的仕远推到子鸽的面前,“你不要误会,我们姐妹和李公子相熟一场。那次李公子去寺庙途中却因酷暑身子疲乏坠落潭中。我们正好遇见公子,所以才和他成了朋友。平日里,常听公子提起你,自然知道你的音容相貌,所以才会知道你就是公子口中所说的子鸽。”
      “原来是公子的救命恩人,我这摆了些巧果、莲蓬、白藕、红菱,正怕吃不完呢。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聊。”她那眼中的愁云也渐渐消散了。

      雕花的熏炉里燃烧起袅袅焚香,杨柳树下,众人静对明月诉衷肠。仕远吃着各种小巧的花果子,那是用糯米放糖炸出各种形状:有月牙、莲蓬、猫咪、葫芦、如意锁。眼却微微瞟向一轮大明月,楠香的香气在空气中游荡,正如自己游荡的心。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要逃跑。早已经无路可跑了,那个囚禁他的牢笼,也只有那个地方可以回去。他匆匆告别她们,大步迈开步子,奔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夜色下的玄武湖一片蛙鸣,荷塘的荷花已经是今年最后一茬了。他靠在石桥上,一个人唱着歌,那伴随自己成长早已融入骨血的采莲曲,那清冷的月辉下空荡荡的,只徒留下一个他。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莲女三人围坐在一起,她们开始谈论女红,这让她插不上嘴,她的思绪飞扬,干脆一个人靠着长廊,自言自语。
      “只奈我这个妹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小妹自小聪慧,未入私塾,却可以读书识字。最近更是课业精进,只可惜我家境微寒,也请不起私塾的夫子,我这个姐姐又不能帮什么忙。”
      姐姐平时常常折损莲女,孰料今日却夸起她来了。这让莲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姐姐宠溺的看着自己,那种由衷的赞叹发自内心,那张被劳作折磨的暗淡的脸也明亮起来,她的眼中有晶莹的东西,只有她能看见:她为她纳鞋底,她为她煮荷花茶,她为她盖被子,她为她扇扇子……
      “真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关心她的姐姐,天凉了可以暖被窝,不像我连个可以咬耳朵、诉衷肠的姊妹都没有。”子鸽手中的团扇渐渐缓了下来,浓墨点将成的绛红色的茶花在月色下显得异常清冷。
      莲女看在眼中,心中莫名的落寞。原来她也并不如初见时那般无忧,不知为何时光在她的黛眉处染上了愁云。她微微把身子移到子鸽的身旁:“你也不用这般清冷,有我,这世界还有我可以陪伴你,不止是和你咬耳朵,咬……嘴巴,我可以一辈子替你暖被窝。我会一辈子……。”

      姐姐偷偷用手绞着她的胳膊,还未等她说完就阻断了她的话,偷偷附在她的耳边:“傻瓜,你以为是小鸡,用嘴啄吗?”
      子鸽捂着嘴巴,忍不住笑出声来,莲女心中叫苦连连,那么好的氛围偏偏叫她给搅破了。一颗心落到地上,摔碎了。最后只留下恨,她眯起一只眼,做了个不甘示弱的鬼脸。
      “若我是鸡,你就是鸡阿姐。”
      “我就是要一辈子和她咬……嘴巴。”莲女将计就计,干脆把脑袋靠在子鸽的肩头。
      子鸽看着两人斗嘴的样子,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朵绽开的山茶花,艳而不俗。她微微抚了抚她的脸,莲女的一张脸不知怎么变得滚烫,子鸽以为她生病了,又搭了搭她的额头。莲女心中的灵魂多么期盼可以归位,她是多么怀念自己的男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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