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32、不孝子(一）

　　庭昭看着远去的扯着两条不停晃荡着的腿，手里时不时的得意的旋转着毛笔的背影，露出了皎洁的笑容。“我要的东西呢。快点！”他压低嗓门问，一双眼忽然变的有些焦躁。那神态显得相当着急。
　　老板转过身，吩咐下人找了一个竹梯子来，老板有些臃肿的身子出其意料的敏捷，他从最高处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叠厚厚的书，“这些书用的是上好的蚕茧纸张。一切都按照公子的要求定制。
　　“老板，能便宜些吗？你也知道，我最近手头实在有些紧，这光喝花酒就有些入不敷出了。”庭昭露出异常洁白的牙齿，他嬉笑的看着老板，却有些像是讨饶。
　　“沈公子，这可是上好的蚕茧纸张，那王羲之写《兰亭序》就是用这蚕茧纸。你都付过定金了，我怎么可能会抬价呢！我从来都给你最便宜的价格，谁让你是我们继志斋的大贵客。”
　　老板即便是和客人讨价还价的时候还是脾气温驯，满脸堆笑。

　　“少爷，你……跑……跑……的也实在太快了。”继志斋的门帘后正站在一个魁梧的人，他的身形有些粗壮，他撑着两条腿，额头上满头大汗，不停的大声喘着粗气。
　　庭昭拍着自己的额头，见到他的神情有些嫌恶，好似遇到了灾星，庭昭有些怒气冲冲的走到继志斋外的门帘后，“我不是和你说我有要事在身吗？”
　　“少爷，老爷让我一步不离的跟着你。”
　　“我都躲到了妓院之中，你也跟来。我入监，你也跟。眼下，我进书斋，你也跟？”
　　“我却差点跟丢了。我实在是太笨了。”
　　“你岂止是笨，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根本就是一根筋。你难道忘了当初吗？今日你如此这般对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把我当做那些充军的囚徒一般。”
　　“少爷。海牙从来没有这番心思，少爷的大恩我从来不会忘记，若不是少爷给我一碗饭吃，求老爷收留我，海牙或许会被那些流民所伤。只是，老夫人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若是少爷不听老爷的话，老爷生气的话后果会很可怕。少爷一直都很怕老爷的，若是老爷生气起来，少爷一定会更害怕，那简直实在太可怕了，我实在不敢想了。”海牙伸出一双粗糙宽厚的手来，狠狠的摇着脑袋。
　　“行了。你是说我怕他。”
　　“少爷，你知道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嘴一向比较笨，我今日只能一步不离的跟着少爷。”海牙露出一双懊悔的瞳孔来，一双眼却睁大了，他有些无措的把手紧紧的抓着庭昭的宽大的袖子，可是，却又不敢直视庭昭，他垂下脑袋来。
　　“不见棺材不掉泪。有人想撞完南墙再撞北墙。你不是想报恩吗？眼下就有个好机会，我只需你报眼下的大恩，我自然感激不尽。”
　　庭昭把厚厚的一捆封面绮丽的书推到海牙面前，海牙见封面上绘制的都是清一色的妖饶女子，老板一一读着书名，手中的算盘珠哐当作响，光听书名，就已经不堪入目，海牙皱着眉头，从背后的靛青布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荷包，将银子恋恋不舍的递给老板。老板一双肥腻腻的双手一把抓过银子，用力按住银子，脸上始终挂着温顺的笑，那笑容就像继志斋的那块金字招牌，方方正正，不偏一分。
　　老板目送着马车渐渐离去，不停的向那疾驰远去的马车挥着手，老板看着那块悬挂在门楣上的大招牌，门外熙熙攘攘的书客，忽然间觉得这招牌似乎写小了些，等一得空，便想把这招牌做大一些，越大自然越好。
　　“少爷。老爷若是知道你买这些书，定会责骂。”海牙看着马车中那一叠书，脸上浮现出了担忧的神色。
　　“男人看男人该看的书，何错之有？你也是时候看看这些书了，百无一害，可是精彩的很，让人热血沸腾。”庭昭笑着把书推到海牙的面前，海牙却吓得涨红了脸，只能背过身子，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庭昭挂着得意的笑，翘着二郎腿，他抓起一本书来，津津有味的翻阅起来。“要是爹爹责罚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话说那些银子还不是你的。”庭昭没有抬眼，可是，说话的口吻却是淡悠悠的威胁。他悠哉的翻过一页又一页，额角上还淌着汗珠。
　　“少爷，银子确实是我的，按理来说是该对老爷说那是我的书。可是，这些书也确实是少爷想看的书，而不是我想要看的书。我会在老爷责罚我后再替少爷求情的。”海牙皱着眉头看着嘴角微微上翘的庭昭有些为难的回道。
　　“我快被你逼疯了。天气可真热，还没半点酒菜下肚，我这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刚才都是你，害我跑那么快，这伤口不会又裂开了吧。”庭昭撩起马车上的布帘，疾驰的马车中吹来阵阵薰风，只是，夹杂着酷热的暑气，让人心不耐烦起来，庭昭抓起书来，大力的在耳边扇着。

　　“少爷，你的伤没事吧！都是海牙的错，我帮你看看。”
　　“看什么看？你又不是郎中。聚仙楼的八宝酱鸭可是名冠金陵，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回府，你不是最爱吃酱鸭，我这些银子还可以点些其他小菜。”
　　“老夫人早就备好了饭菜等着少爷了，还是老夫人的菜色合少爷的胃口。”
　　“外面的那位姑娘怎么样，
　　“呵呵，好看。”
　　“车夫，停一下，我的肚子，我要入厕……。”庭昭忽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的模样。
　　“少爷，你怎么了。”海牙赶紧喝住了马车，庭昭掀开车帘子，从车上颤颤巍巍的跳了下来，马车停在一间驿站前，庭昭向海牙挥了挥手，一人入了驿站，庭昭迅速钻入过往的行人之间，左闪右闪来到后院，见有高高的围墙，他攀着一棵大松树，轻轻的跳上了围墙，一跃跳下了，这里四下都是一人高的蒿草和杂乱的石块，他伸长了双手，伸了一个大懒腰，一摸腰际，才发现把荷包落在了马车上。正踌躇间，忽然那蒿草丛上有两条黑影正逼近。
　　少爷，对不起了。海牙一闭眼，手中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那大石头上裹了好几层他自己的外袍，生怕伤了庭昭的脑袋，可是，那一击却着实不轻。
　　庭昭只觉得脑门上一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小二哥，若不是你，只怕我家少爷又不肯回府了。”
　　“这驿站只有一个后门，这年久失修了，这不老板总不肯重新修葺一番，这前门到是风光无限，可这后门却是这片残垣。”小二甩过身上的抹布，感慨的说道。
　　小二帮着把庭昭扔上海牙的后背，可是庭昭的一双大长胳膊还是四处乱晃，在这蒿草中行进有些吃力，小二在一边扶着庭昭，引着二人来到后门口。
　　“你家的少爷好生面熟。”
　　“我家的少爷是国子监的监生，他日可是要侍奉陛下的。我是沈氏药室的仆役海牙，今日多蒙小二哥的帮助，还未请教小二哥的名号？”海牙问着眼前的少年，那少年模样甚是精灵倒也清秀，一张嘴便是咕噜噜的停不下来，语速就像后院的那口井轱辘，转的甚快。
　　“原来是沈老爷家的公子，这沈氏药室妙手回春之名可是名冠金陵城，可比得过那宫闱之内太医院的药材。医家求佳药助其行医，而凡病家非沈氏药，达官显士、闾巷小夫，无不登门求药。这初春的时候，王掌柜的风寒总不见好，就曾服过沈氏药室特制的风寒药，果然只三帖煎剂就药到病除。你别小二哥的叫我，你我年纪相若，就叫我莲生。”
　　“你还知道的真多，不瞒你说，我家老爷年轻的时候还真曾入过宫！”海牙乐呵呵的说道，目光中满是对主人的崇敬。
　　“这驿站往来人客甚多，这道上的消息也传的甚快，我个跑堂的小二也只是有所风闻而已。”
　　莲生送走这二人，不免摇了摇脑袋，思付着：这鲜少出入的后门，今日却有好几个客官出入，他看着一人高的茫茫的蒿草，匆匆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