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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七、一寸相思一寸灰 ...

  •   相思究竟是什么?
      是“道是无情却有情”?
      是“只愿君心似我心”?
      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李义山却如此写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西子湖边上,黄衫女孩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湖中的倒影。
      倘若相思真的如此痛苦,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情痴对它魂牵梦萦、甘之如饴?
      树梢上的铃铛迎风轻荡,叮当,叮当……一声声地响着,直指人心。
      玉琉璃回过头,长长的青丝纠缠着飞扬起来,左耳上扣的玉蝴蝶坠子轻轻晃荡。
      她看着那银铃,看着那柳树,不觉就叹了口气。
      是走?是留?
      一切全凭机缘吧。

      * * *

      “昨日你为何不来?”白衣少年负手而立,眉目间,竟有了一丝责备的神色。
      “我病了。”她低着头,不经意地淡淡说道。
      “哦?”苏子宣挑了挑眉,一脸不信的神色,“丫头,看你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病?”
      “怎么,你不信?”玉琉璃还是低着头,声音里也没了往日的气势。
      苏子宣正觉得奇怪,刚想问些什么——玉琉璃却突然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望定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那一刹那,仿佛时光静止了一般。在千万丝枯柳后的容颜,说不出的淡定,说不出的决绝。清澈的眸子如一潭清水,深不可测。
      她就这么看着他,许久,才垂着头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
      苏子宣一愣。她不是从来不喜欢逛街的么?她不是,只喜欢捧着卷书坐在柳树上看的么?她——什么时候,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
      然而,玉琉璃只是这么看着他,突然就微笑了起来,笑靥如花,依然如往日般天真无邪,“你送件东西给我吧……”
      苏子宣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问道:“想要什么?我买给你。”他不知道,他这句“我买给你”在她的心里引起了多大的波澜。
      “我若要连城的珠宝,你也能买给我么?”玉琉璃低下头去,淡淡问道,声音轻柔地如春风拂面。
      实在弄不懂她的心思呢……苏子宣皱了皱眉,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他家里的连城珠宝,还不够多么?
      毕竟……毕竟是钱塘首富苏家的大公子呢……明媚的笑颜刹那消逝,然而,抬起头来时,玉琉璃却无声地笑笑,拉着他的手往街上走去。

      * * *

      一张三尺六寸的丝桐瑶琴安静地躺在那里,琴身上雕的凤凰正自翩然,七根银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黄衫的小女孩望着那琴,左耳上扣的玉蝴蝶坠子静静地玄在那儿,目光久久不移。
      “去去去!小孩子别在这儿瞎搅和!”店里的伙计见来者是两个孩子,没的生意可做,便立刻来了气,直挥着手赶他们走。
      “我要买琴。”玉琉璃指着那琴,语出惊人,认真得仿佛在说一个承诺,一点都没有玩笑的神色。
      “你要买琴?”苏子宣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他怎不知她喜欢这些东西?
      伙计一听,更气了,以为她在胡闹,直瞪着她生气地说道:“小丫头,这琴不是糖葫芦,可不是你能买得起的!”
      然而,两个孩子似乎都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似的。
      苏子宣疑惑地问道:“你会弹琴?”
      “不会。”玉琉璃笑笑,答得干脆。
      “不会你还买琴?”苏子宣头痛得闭上眼,只觉得这丫头的想法实在是奇怪至极,怎么都猜不透。
      “买回去每日看看不可以?”玉琉璃嘟囔着走过去,想要伸手抚摸那闪着银光的琴弦。
      突然,“啪”的一声,一只宽大的手掌打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一双苍白的小手上。玉琉璃缩回手,冷冷地看着打她的伙计,却不言语。
      “这琴是你碰得的?”伙计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吼道,“你可知道这琴有多值钱么?买不起就别在这儿东摸西摸的,小孩子还是快点回家去吧……”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因为玉琉璃的目光实在太冷,仿佛一潭清水,结了万年不化的冰。
      苏子宣走过来,也冷冷地看着他,问道:“这琴多少钱?我买下了。”说着,他掏出钱袋,随手拿了一张银票出来,掷在桌上,也不等那伙计回答,便说道,“这是财源钱庄的银票,总共是一百两,不用找了。”
      闻言,那伙计一愣,方知眼前的少年大有来头,连忙收了银票,笑嘻嘻地低头哈腰,“是,是……这琴你们拿去,小的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苏子宣瞥他一眼,走过去托起玉琉璃的手,问道:“疼么?”
      “不疼。”玉琉璃摇摇头。他方才的神情就像一个挥金如土、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不,不是像,而是他本来就是一个挥金如土、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
      这样的富家公子,本就应该和皇宫里那些温柔体贴的公主在一起吧……而不该是她这种任性倔强的女孩子。
      倘若将来她和他真在一起了,会是如何情景?她还真难想象。
      “要不要弹弹看?”苏子宣好奇地问,“说不定你在这方面还有天赋呢。”
      是么?玉琉璃走过去,将双手落在七道银虹上,轻轻拨弄起来。
      听着杂乱无章的几乎不可称之为“琴声”的声音,苏子宣突然觉得,怂恿她弹琴是个错误的决定。
      “为何别的女子随便拨弄还能成调,而你却弹得像鬼哭狼嚎?”苏子宣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苦笑道。
      玉琉璃瞅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你若喜欢,让她们弹给你听好了。”
      苏子宣摇摇头,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弹的琴。”
      “你就不怕烦死?”玉琉璃挑眉瞪他一眼。
      “我喜欢。”白衣少年微笑着,笑颜温柔如水。
      “……走吧。”仿佛不知该怎样面对他这样的微笑,玉琉璃抱起那张瑶琴转身往门外走去,修长沉重的琴身使她看起来越发瘦弱。
      她今天是怎么了?苏子宣纳闷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跟上去。
      他真的越来越搞不懂她的心思了。

      * * *

      走在街上,两个人都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仿佛不适应这么喧闹的环境一般。
      苏子宣拉着她的手——她的手苍白而冰凉,指节紧紧扣着他,好像害怕他离开似的。于是他抬了眼,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孩垂着头,脸颊贴着冰冷的瑶琴,眸子清澈一如往昔,只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不真切。几缕发丝飘落下来,搭在肩上,她也不拂开,只这么缓缓迈着步子,似乎在想着心事。
      陡然地,白衣少年停下步子,拉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
      玉琉璃缓缓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笑容依旧烂漫。
      “你——究竟——在怕些什么?”在喧嚣的人群里,白衣少年的眼睛清亮如星辰。
      我——究竟——在怕些什么呢?玉琉璃静静地想,淡淡地说:“我怕离去。”在拥挤的人群里,那个黄衫的小女孩仰着脸,固执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我怕离去。
      那一瞬间,苏子宣的心蓦地疼痛了起来,他拉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以及,她莫名的惊惶。
      你真的,这么害怕我离去么?
      白衣少年也固执地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不会离去。”虽然是在嘈杂的人群中,但他承诺般的话语依然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闻言,玉琉璃有些诧异地瞅着他,然后低下头,轻轻地笑着,缓缓说道:“离去的人是……”话未说完,就看到苏子宣陡然变了脸色,惊诧地看着她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女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眼睛弯弯的,像一枚新月。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他却立刻放开了她的手,恭恭敬敬地走过去,对那白衣少女说道:“此处人多,借一步说话。”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依旧笑吟吟的,跟着他走。
      她走路的样子风姿绰约,一看便知是贵族人家出来的小姐。
      很美。
      黄衫女孩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终是叹了口气。
      “……离去的人是我……不是你。”玉琉璃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但还是抱着那张瑶琴,跟了过去。

      * * *

      “参见公主。”
      走到那棵柳树下,苏子宣才拜下身,眉目间已然不见往日的清闲,转而成了一种孤傲,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玉琉璃瞧着他,这个她所不熟悉的他。他不甘折腰于她,却已然折腰于她——是为了苏家么?还是,因为她是当朝天子的爱女?
      “免礼啦!”白衣少女笑笑,摆了摆手。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非常好看,嘴角轻轻地上扬,眼睛弯弯得像新月,仿佛春风拂面,却是沉静,而不是烂漫——这是与玉琉璃全然不同的笑颜。
      苏子宣这才起身,问道:“公主怎的来了?”说着,又看了看周围,问道“宫女呢?都跑哪儿去了?怎的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我呀,我来看看你好不好。”白衣的公主微微笑着,眉尖却隐隐有着一股不屈于人的王者之气,那是任性的玉琉璃怎么都学不来的,“他们说你在西湖边上读书,我就偷偷跑出来找你啦——”她笑着看看玉琉璃,嘴角上扬得更厉害了,“没想到,你居然是出来私会小情人的!”
      玉琉璃缓缓抬起头,看着公主,眼中有一些尖削锐利的东西在滋长。她本就是任性的女孩子,即便眼前的是尊贵的公主,她也不会怕她半分。
      “长相平凡了些,却也不失是个聪慧的丫头,不过实在太冷——你能锁住这样的女孩么?”公主笑吟吟地看着她,丝毫不在乎她眼中的冰冷。
      苏子宣看着玉琉璃皱了皱眉,又漠然地转头看着公主,道:“这与公主无关吧?”
      “呵呵,谁说与我无关?”公主走到玉琉璃面前,微笑道,“你若锁住了她,我怎么办?”突然,她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却依旧是那样恬淡柔美、却又咄咄逼人地微笑着。
      玉琉璃抱着三尺七寸的丝桐瑶琴,直视面前的白衣少女。
      白衣胜雪,天姿如仙——她一点也不像公主,真的。除了眉宇间那股王者之气,她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却不是小家碧玉——就是那股王者之气,让她显得与众不同,大气得很。
      “倘若我是男子,我定要娶你。”玉琉璃垂下眼帘,淡淡说道。
      公主愣了愣,放声笑了起来。她这一笑,眉宇间的王者之气更盛了,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霸主——这种神情,这种笑颜,只有出身帝王之家的女子才会有吧?
      笑够了,公主才停了下来,冲玉琉璃眨了眨眼,在她耳边小声道:“真是会说话的小姑娘——可惜,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不会把他让给你。”
      闻言,玉琉璃也是一笑,低声道:“我本就不稀罕你让我——何况你也没什么好让我的。”说这话时,她的神情淡然,却不由透出一股不输她的冷漠,甚至,那目光里竟带了一丝不屑,仿佛在说,你若存着相让的念头,便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显然,她让她惊讶了——公主挑了挑眉,却什么也没说。
      见到玉琉璃这样的神情,苏子宣也不禁震了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她的眼神虽是淡然,可是她的目光却是高高在上的——那是一种孤傲,一种不屈于人的冷漠。
      “有趣的小姑娘。”末了,公主笑了笑,眉眼盈盈,“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说着,她走到苏子宣身边,笑道,“眼下我想要泛舟西湖上,你可有意相陪?”
      苏子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抱着瑶琴的黄衫女孩,顿了顿,淡淡说道:“全凭公主吩咐。”
      他……最终还是要离开了。玉琉璃看着那一对白衣胜雪的璧人,缓缓垂下了眼帘。其实任何人瞧见他们,都会觉得他们是门当户对、异常般配的一对。那眉目,那神情,无一不是相称的。
      是呀,他们本就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她,又算个什么呢?
      一股从未有过的自卑涌了上来,她将脸埋在瑶琴上,突然有些想哭。她又算个什么呢?她不过是个任性倔强蛮横无礼时时喜欢发脾气的女孩而已。没有公主那样的笑颜,也没有公主那样的霸气。
      她从来就不知道苏子宣究竟喜欢她什么。如今见了公主,她就更不知道了。这个女子,是天下间最奇特的,有这样的女子相伴,他又有何遗憾?
      “那么,我们走吧。”公主笑吟吟地转身,径自往前走去。长长的白衣无风自动,青丝飞舞,让她看起来飘飘欲仙。
      苏子宣看着玉琉璃,神情却是如往日般的温柔。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不问?”
      “问什么?”黄衫女孩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
      “我和她。”苏子宣转头看了看那逐渐远去的公主,道,“你就不问我为何会认识她?”
      “皇上不是有意将她许给你么?”玉琉璃微微一笑,淡淡道,“钱塘首富苏家唯一的公子——苏子宣。”
      白衣少年一愣,问道:“你怎知道?”他从未向她提及他的身世,她又是从何得知这一切的?
      “我就是知道了。”玉琉璃抱着瑶琴,跺着步子,笑得像个孩子——不,她本来就是个孩子,“说,你为何瞒我?”
      苏子宣摇摇头,神色淡然若水,“我无意瞒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哦?”玉琉璃挑了挑眉,笑意更盛了,“钱塘首富苏家唯一的公子——这个身份是如此见不得人的?”
      “不,只是……”苏子宣的脸色蓦地一沉,“我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诉说那座冰冷的大宅子,还有娘的孤苦,爹的冷漠。我只是,无法再痛一次,也无法让你痛一次。
      玉琉璃看着他,她的眸子依旧清澈如水,仿佛风一过便会泛起圈圈涟漪。
      远远地,传来公主的叫唤——“再不来我就一个人去了!”
      苏子宣皱了皱眉,只看着她,不说话。
      “去吧……”玉琉璃淡淡笑着,她的声音在风里模糊起来,“怠慢了公主,可就不好了。”
      看着她婉然微笑的模样,苏子宣突然觉得,她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任性倔强的女孩子——她真的长大了。
      “……那,我去了。”他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等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黄衫女孩突然奔过去,浅黄的衣袂飞一般地飘起来,“这琴给你!”
      苏子宣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她将那三尺七寸的丝桐瑶琴塞在他怀里,问道:“你——不要了?”她方才不是还非常喜欢地抱在怀里么?怎么顷刻间便不要了?
      “我带回去不方便,留在你这儿吧。”玉琉璃垂下眼帘,淡淡道,“以后我再拿回来。”
      虽然依旧有些不明所以,但苏子宣还是点了点头,将那瑶琴抱在怀中。那瑶琴,其实是很沉的……也难为她抱了这么久……
      “你——你去吧。”玉琉璃看着他,低下头,说道,“记得,以后我会拿回来的。”因为低着头,所以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好,我等你。”苏子宣点了点头,道,“那我去了。” 他转过身,忽然觉得,他们这一别,仿佛永远都见不到了一般,但看到在远处等他的白衣少女,他还是没有回头地走了过去。
      “去吧……”
      风吹起她的发丝,衣袂飘飘。黄衫女孩静静地看着那一对白衣胜雪的璧人渐行渐远,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意。
      她,永远,没有办法,把那瑶琴,拿回来了。
      留琴,即是“留情”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耳边是那连绵不绝的铃声,萧瑟的秋风里,黄衫女孩走到柳树边,仰着头看那树上系的银铃。
      “这个铃,别摘,永远别摘,好么?”
      “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这铃铛,我永远不会摘下来。”
      ……
      “等我老了,我一定要和我心爱的人一起在西湖边上盖间屋子——就像范蠡和西施那样。然后就可以年年听雨打残荷的声音了!”
      “将来,我们一定要伴着这清脆的铃声,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听雨打残荷的声音。”
      ……
      “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我怕离去。”
      “我不会离去。”
      “……离去的人是我……不是你。”
      ……
      “倘若有一天,我们分开了——‘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你说,我们是否该像古人折柳相赠?”
      ……
      “你——不许把我忘记!”
      ……
      黄衫翩然的女孩微笑着,轻轻折了一枝枯黄的柳枝,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然而,就在此刻,她的眼泪无法抑止地落了下来。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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