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轨迹》未绿

3、第 3 章

　　元菲跟白佑平真的很般配。我又一次认同了这个想法。
　　晚上还有课的情况下，我这一天通常不会在外头瞎跑闲逛。五点半到中心附近填饱肚子，七点准时上课，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今天是元菲委托我带东西给元浩，就顺便请我一起吃晚餐。她一向做事周到，连饭后让白佑平开车送我到中心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白佑平是当律师的，就是那种外表严整却一看就知道头脑极其好用的人。我一直都觉得律师不好相处，可看到他对元菲呵护倍至的样子，才发现自己的偏见原来如此可笑。
　　“不许挑胡萝卜。”
　　我低着头边吃边闷笑。除了白佑平，我真是没见过有人能对元菲用半命令式的口气说话。元菲最讨厌别人管她的事情，也讨厌别人对她进行说教。加上生得伶牙俐齿，卯起来谁也说不过她。
　　不知道是不是为律师的威严所震慑，元菲并没有再坚持。“下次记得千万不要点这个菜啊。”啊呜一口很干脆地把胡萝卜块吃掉，换来白佑平一句夸奖。
　　“嗯，表现不错。”
　　很突然地，元菲一把夺过白佑平的叉子，霍霍霍叉了满满的食物，不由分说送到他嘴边：“老头子，吃！”
　　白佑平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不按牌理出牌，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后才道：“你报复我啊。”
　　“去，臭老头……”元菲瞪他一眼，自己碎碎念。
　　白佑平状似无奈地对我说：“早生了五年又不是我的错啊。你看她脾气这么不好，哪个小孩子敢上她的课噢。”
　　“咦……”我很配合地回答，“似乎元浩也说过相同的话哪。”
　　“白佑平！不许剩饭！杨，你还不快一点，要不要上课了？”
　　于是我转而努力地对付只剩一半的套餐。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吃饭，即使有时候几个人一起，也不见得就会热闹得让人胃口大开。
　　其实相较之下我更爱两个人的感觉，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气氛能平和温馨就好。就算食物再简单粗糙，都能甘之如饴。我的父母就能做到这样，等上了大学，我自己也有所体会。现在想想，那也是奇妙的回忆。
　　有个小男孩从我们坐的桌子旁边走过，可爱的样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小小的身子忽然摇晃一下，被元菲眼捷手快地扶住了。
　　“这孩子还这么小，路都走不稳呀。”她弯下腰对小男孩说，“妈妈在哪里？”
　　小男孩眨眨眼，给她指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元菲点点头，牵着小男孩往那边走去。
　　我注意到白佑平抱着双手，望着元菲的背影微笑。在他的眼睛里，感情不言自明。
　　元菲曾经说过，她对白佑平有绝对的自信，即使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甜言蜜语。我看过许多情侣，而元菲与白佑平之间的默契和亲昵算是无人能及。
　　我不禁脱口而出：“你们赶紧结婚吧。”
　　“什么？”
　　“啊，我说……我说元菲好象很会带孩子。”
　　“她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的。”
　　白佑平的神情不由让我觉得，他并没有漏听我的前一句话。
　　这种什么都不说却了然与心的人，我倒是也认识另外一个。他叫凌恩，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可惜已经去世。他用慵懒口气说出的那些精准命中我心事的话，我到现在还全都记得。
　　到中心的途中畅通无阻。车停下来时我突然想起今天要用的数据需要更改，匆匆道别之后就下了车。
　　“杨！”元菲叫住我，递过来一个大袋子，“我就知道你会忘记，这是要转交我哥的东西。”
　　“是啊，认识了这么久，就数你最了解我了。”嘴上开着玩笑，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元菲瞟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白佑平，用他听得见的音量说：“哎呀，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心动了呢。”
　　白佑平根本不为所动。元菲咕哝着：“他都不会吃醋啊……”
　　“再被你利用下去我就迟到了啊，”我不得不打断她，“元老师，我得走了。”
　　目送白佑平的车子离开，我一边上楼一边试图集中精神，可还是失败了。明知道必须赶快把数据改好，必须抓紧时间早一步到教室，脑子却要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每次一想到凌恩，我就是这种状态。算一算他去世已经四年，因为骨灰葬在家乡，到现在我们一班同学都没有去扫过墓。
　　——这不是我最遗憾的事情。最遗憾的是凌恩阖眼时，我没有能在他身边。那个时候我出国签证的材料不全，回家补办去了。接到消息赶回来，也没来得及在火化前看上最后一眼。
　　对死亡的认识是从那时才真正开始。失去和害怕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觉，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淤塞得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这种感觉不会再有，我不会再失去什么的。
　　深吸一口气，我对自己这样说。

　　上次不过是提了一下而已，安承黎真的来上我的课了。课间的时候来找我，说刚才做的听力题目里他有没记全的地方。我找出原材料给他，他就着讲台弯腰开始抄。
　　“肖老师，你有很多地方讲得比林老师清楚呢。”趁着翻页的间隙，他抬头对我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坐在讲台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下笔飞快，“林老师教商务英语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以前在大学里的专业方向好象就是商务英语，很厉害的。”
　　他似乎对我的话并不认同，但也没有明说。“我现在才知道报名的时候那位小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能报以苦笑。胡嘉好象已经以吹捧我为乐，每次都给我变换不同的头衔，例如肖老师是全中心身价最高的单身汉，肖老师在美国有辉煌的求学经历云云。听得连元浩这样说大话从来不眨眼的人都要连连咋舌，直呼要她负起散播不实言论的法律责任。
　　“哦，对了，”安承黎把书本合上还给我，“上次那个在办公室里跟他妈妈吵起来的男孩后来怎样了？”
　　我有些意外，那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他还放在心上，何况我觉得那多少有些事不关己。“不清楚呢，因为他不是我的学生。”
　　“也对啊……”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那么在意呢？”我忍不住问。
　　“我觉得那样的争执不管是对母亲或是孩子伤害都是很大的，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以后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有的时候沟通和交流真是很重要的，不然以后亲子之间的隔阂要怎么弥补呵。”
　　他淡淡笑着，有着柔亮光芒的眼里却好象不太快乐。明明是对客观事实的看法，我却觉得他好象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
　　我并不喜欢窥人隐私，向来奉行别人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一条，但现在突然对安承黎的事情产生了一分好奇。不知道这个人二十几年的生活到底走的是怎样一条路？从他清秀的脸上看不出来，从他沉静的眼里也看不出来。
　　一阵铃声响起，安承黎走到一边去接手机。这时我才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做老师，悦耳的音质即使是在吵闹的环境里也能清楚听见。
　　“喂，羽……”
　　他说的是哪个字？我脑子里冒出一大堆同音字，比如宇，禹，雨，语……
　　喔，我曾经很喜欢的字是“羽”。曾经很不喜欢的字是“凌”，总觉得它在我的名字里是多余的。如果不是凌恩说因为这个相同的字让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的话，我现在已经自己把名字改成肖杨了。
　　第二堂课上了十分钟，安承黎才匆匆从外面进来，电话还握在手里，像是刚挂断的样子。此后我就察觉到他的集中度略不如前，然而即使是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也没有挑得出毛病的地方。
　　宣布下课之后我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底下的人更是恨不得早些冲出教室，回家休息。来培训的人里有许多都是上班族，白天忙于应付工作，晚上还要紧张学习，也挺不容易的。
　　上晚班的老师一样不容易啊。我走出教室，记起元浩曾经告诉我有哪些人是打死也不愿意教晚班的。住得远一些的人下班回去不方便这倒可以理解，而更多的原因是嫌晚班累，或是晚上私事多。年轻老师是不少的，大多数人都在恋爱，晚上不约会那要做什么呀。
　　前方拐角处有个模糊的人影。我脑海里关于走廊的记忆残像又快要浮现的时候，灯光映出了那人的脸。
　　安承黎。
　　“肖老师，准备回去了吗？”
　　“你好象很忙啊，”我指指安承黎的手机，“刚才是，现在也是，都在打电话。”
　　“都是同一个人，我妹妹啦。”
　　我们很自然就并肩下楼。“怪不得你上课的时候会走神。”
　　“有段时间没见罢了。要不是肖老师已经有女朋友了，我还考虑介绍你们认识呢。我妹妹又漂亮又优秀，人见人爱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有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啊，目前还是光棍，没人要哪。”
　　“啊？那个……”他睁圆了眼，“那上课前我在楼下看见你跟元老师……”
　　果然如此。元菲啊元菲，你又给我招惹了一次误会喽。我无奈地摇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要向人澄清我跟元菲的纯洁友谊。
　　“那是你没看见她男朋友的车就停在旁边。”
　　“啊……”他微微表现出了讶异与不信，却没有多说什么。啊，我知道了，既然他看见了我们，那么也就很有可能听见了那些以假乱真的玩笑话喽。
　　“元菲爱开玩笑，我只是个饱受欺负的可怜人而已。”下次一定要向她抗议，看我每次都得为了这样的事情费尽唇舌。
　　安承黎这才像是相信了。“那么肖老师，下次真的跟我妹妹见一面吧。”
　　“你认真的啊？这么积极，不怕我是坏人，委屈你妹妹？”
　　真有趣。听他的描述，他妹妹的条件应该相当好，怎么还要做哥哥的往外推销？
　　他的脚步停在低一级的阶梯，半抬着头注视我。澄澈的眼好象一下子就要看进我的心。
　　“肖老师，我从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呀。我看人很准，从来没有判断错误过。”嘴角缓缓上扬，他这样说道。
　　我但笑不语。“好”跟“坏”，真是难以界定的字眼。如果说没有偷抢拐骗就是好，那我肯定是好人。如果说对别人造成伤害就是坏，那我肯定是坏人。
　　伤过一个人的心就够了，何必再来第二个。而且我清楚记得物理上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制造伤害的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聪明一点的话，还是保持安全距离的好。
　　“谢谢你的夸奖啊。”
　　真奇怪，心里慢慢涌上想逃避的感觉。

　　我的生物钟居然失了准头，这可是很少见的。被元浩叫醒的时候已经七点半，我赶忙翻身下床，随即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幸而没有妨碍大脑思考。边盘算怎么能在八点及时到教室边匆匆打理好自己，我确认了时间后准备出门。
　　元浩已经把早餐装到袋子里给我。“杨，你脸色不太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先走了。”
　　“要不帮你找点药带着吧？”打开门的时候，元浩扳住我的肩膀，“你说你今天一天的课……”
　　我摸摸自己的脸。没来得及照镜子，我看起来是一脸病容吗？否则向来大大咧咧的元浩怎么变得仔细又谨慎起来了？
　　“不用了，时间来不及，我得赶紧过去。”
　　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及时跳上公交车。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我还是鼓励自己把早餐吃下去。我的生活方式一向健康，再忙也要尽量按时吃三餐，每天保持充足睡眠。说来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运动，我在上中学和大学的时候可都相当活跃呢。
　　身体强壮的人生病的机率跟中头奖差不多，这话好象是凌恩说的。走进教室的时候头晕的症状还没有消失，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确定是不是已经幸运中奖。
　　乐眉如往常一般坐在第一排正中，手里转着笔杆对我点头示意。“肖老师早。”
　　“今天要小测，”我拍了拍摞在讲台上的卷子，“小心啊。”
　　“老师不要客气，我会考个两百分，要努力给我扣到一百分哦。”小女孩淘气慧黠地眨了眨眼，话说得再轻松不过。
　　被反将一军了。恐怕不是谁都知道外表安静乖巧的乐眉有多么伶牙俐齿吧？发好卷子，我拉把椅子坐下，再看一眼乐眉，答题的样子流畅而不假思索，估计这种巩固基础知识的题目也难不倒她。后面有人在抓耳挠腮或互相交换答案，也有卷子一推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当作没看见就好。
　　我不喜欢勉强别人，更何况这种事情也勉强不来。升学的孩子每天都要用尽各种办法争分数，又得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在学校相当辛苦。我这个班里有半数都是被家长逼着求着来补习的，只要来报到父母就满意，也不知道孩子到底在这里学了多少，效率又如何。再说我只是个小小的培训中心的老师，说出来的话也没多大影响力。总之我用心教，自觉对得起交钱来上课的学生也对得起自己，生活纪律指导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的班主任来忙就好了。
　　也有值得纪念的事情就是。记得我去年给考前强化班代课的时候，后排就有人在课堂上争执起来了，声音特别大。挑起事端的是个染着一头金发的男孩子，我走下去说他，他冷哼一句“你管不着”就要往外走。我只回了一句：“想得到表扬和认可的话，就要做跟自己的年龄相符的事情哦。”
　　这句话好象起了作用，他默默地坐回位子上，没有再闹下去。下课之后跑来找我，我才了解到这孩子的父母都很严厉，从来没有人对叛逆的少年说过那样的话。从此以后他一直都很信任我，到现在还偶有联系。
　　乐眉交卷的速度比我料想的还要快。翻看她的卷子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我不得不闭上眼。手心冰凉，脸颊却微烫，是发烧了吗？
　　中午回到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才略有好转。胡嘉过来找东西，我赶忙拜托她帮我买药。真是的，早知道应该接受元浩的建议，把药带着才对。
　　胡嘉看起来不无担忧。“肖老师你不舒服？”
　　“啊，可能有点低烧。”我摸摸自己的额头。
　　“好，我马上回来唷！”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迅速抓起钱包跑出去。在她闪身出门后，我发现另一个身影。
　　“乐眉？”
　　小女孩好象做错事一样低着头。“肖老师……”
　　“怎么了？进来吧。”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不要处于瘫倒在沙发上的架势。
　　她小心翼翼地坐下。“老师你生病了吗？”
　　“没关系，我下午还能坚持。”我努力保持笑容。
　　“老师你不要逞强了嘛……”乐眉似乎有些着急，“我看你早上就很不在状态……”
　　“不要紧，我会尽量早点下课的。”
　　她不甘心地扁了扁嘴。“肖老师真是的，一点也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你这么说，好象一直在拒绝我的好意似的。”
　　“乐老师说得有道理。”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乐眉显得窘迫起来，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是肖老师的话，我可能还不会这么说呢……啊，老师你快休息，别再说话啦。”
　　“好，那你也是，下午还要打起精神听课哪。”
　　我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还真不习惯，我向来都是健康充沛得令人称羡的，中午从来没有这样过。
　　……拒绝别人的好意……吗？我想着乐眉刚才的话。按她那样的说法，我一定也让元浩很不好过喽？那样急匆匆就出门，不顾他会怎么想。
　　那，回去的时候道个歉吧……
　　有人进来了，从脚步声来判断，好象是胡嘉。
　　“啊，您好……”
　　我睁开眼，发现乐眉还在。她已经站了起来，跟胡嘉点头示意。
　　胡嘉把药包和饭盒放在茶几上。“肖老师，我买了最清淡的东西，在吃药之前尽量多吃一点哦。空着肚子可不行。”
　　“真是麻烦你了。”
　　乐眉插进话来：“那，老师我先回去了，下午见。”
　　胡嘉等到她走出去，才回过头来笑笑地打量我：“肖老师，那孩子很喜欢你哦。”
　　“是吗？我还以为我不怎么受学生欢迎呢。”我不以为意，事实上有人这么说我很高兴。
　　胡嘉颇无奈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我已经很努力地压缩讲课的时间，但有学生在课后问问题的情况，总归是避免不了的。解答完所有的问题，我的体力也所剩无几。额头上冒着冷汗，胃也不太舒服。我很小心地一步一步下楼，免得发生脚软踩空的事故。
　　真是的，不生病还好，一病起来怎么感觉自己这么凄惨哪？我边往车站走，边思考着这个对我来说异常深奥的问题。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一个没注意，差点失去平衡。
　　“肖老师，”一双手及时把我稳住，“你脸色苍白呢！”
　　“啊，是你。”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打招呼，只是抬眼看清楚到底是谁。
　　安承黎很快有了结论：“你在发烧。有没有吃药啊？或者，需不需要到医院去看看？”
　　“没关系，我……”我想起乐眉的抱怨，把“我没事”三个字吞了回去，“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应该很快就能退烧了。”
　　“可是你看起来真的不大好……这样吧，我妹妹正好要来接我，顺便把你送回去怎么样？你看你摇摇晃晃的，万一在路上倒下去可就不好了。”
　　我苦笑。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就是让我无法拒绝。
　　“啊，来了来了……羽！”
　　车门打开的刹那我正好努力地集中我的焦距，所以一眼就看清楚了那张脸，那张我绝对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忘记的脸。
　　我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叫不出她的名字。她似乎也一样，凝视着我却站在原地。
　　我扯动嘴角。怎么偏偏就这么不凑巧呢，在我狼狈的时候她就出现了，而且这么巧合地，她居然是安承黎的妹妹……
　　他已经动作迅速地把我安置在车子后座，转头对她说：“羽，帮我一个忙好不好？这位是培训中心里的老师，他发烧了，能不能先送他回去？”
　　“黎总是这么乐于助人啊。我能说不吗？”
　　她利落地发动了车子。我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熟悉的感觉让我突然想微笑。我很喜欢她明亮的五官，喜欢她漂亮的肩膀线条，喜欢她纯真而坚强的气质，喜欢她的一切。
　　我在心里默念出她的名字。高臻羽，我曾经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然而现在并非是回忆往事的时候。说出住址后我很快就在后座睡着，直到安承黎把我叫醒。他边扶着我上楼，边问：“肖老师一个人住吗？”
　　“不是……”我觉得我的眼皮一直下垂，怎么也撑不起来，“同屋的人不在罢了。”
　　羽从我手里拿过钥匙开了门。“黎，快让他躺下来。好象烧得不轻哪。”
　　“不用麻烦了……”我喃喃地说，他们好象没有听见。我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床上，那双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手拉高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就算是在分手之后想起，也一直没有改口叫她的全名。可是现在的我，早就没有了使用昵称的资格。大脑叫嚣着要休息，我甚至在开口道谢之前就昏睡过去。
　　醒来已经是五个小时以后的事情。我坐起身，有些呆楞地望着窗外的灯火，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么才回到家里。打了个呵欠，我摸摸自己的额头，烧好象已经退了，神清气爽了不少。
　　客厅的灯亮着。胃袋被食物的香气吸引，我翻身下床。
　　“你回来啦，有什么好——”
　　我在看清趴在桌子上的人是谁后噤声。迟疑了一下，伸手想去推她的肩膀，她却在这时候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我的手顿时处于尴尬的境地。
　　“好些了吗？”
　　“羽……”我有话想说，声音却有气无力。
　　“对不起啊，”她从厨房里端了一碗一盘出来，“擅自借用了一下厨房。”
　　火候十足的蛋花瘦肉粥，清淡可口的木耳炒白菜。这些都是她以前常做的菜啊。
　　仿佛是在自己的家一样，羽垂着头布好碗筷。我缓缓地朝她走过去，她却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般抬起头对我笑了笑：“你吃饭吧，我该回去了。”
　　于是我到嘴边的话同样尴尬起来。这时门发出了很大的声音打开了，元浩拎着一大袋东西大呼小叫地出现。
　　“杨！杨你在家吗？我买了很多水果啊，快来吃！”
　　“哦，好。”我反射性地应了一句，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杵在屋子中间干吗？还有，这位是……？”
　　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高臻羽，是杨的朋友。”
　　我应该没有听错。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只叫我“杨”。
　　“啊，你好，我是他的同事，元浩。”
　　“我正好要走。杨可能还在发烧，麻烦你照顾他。”羽转而对我说，“我走了。”
　　“慢走……”
　　元浩果然对我跟羽的关系感到好奇。我不理会他那些八卦问题，开始喝粥吃菜，专心致志得差点忘记了为早上的事道歉。
　　明明是我提出了分手，我让羽伤心了么。我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的，这么突然的再会，多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是了，不知道羽有没有把我们以前的事情告诉她哥哥。那个直说要把妹妹介绍给我的安承黎，现在会怎么想？我考虑着是否应该做好被那个感觉清澈明快的人责备一通的准备，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然而真该感谢他的。他扶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在凌恩和羽离开我以后，我几乎都要把这样的心情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