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轨迹》未绿

4、第 4 章

　　乐眉来上课的时候眼睛红红，无精打采，看来像受了什么打击。中午休息的时候我看她还是处于这种状态，就对她说：“你今天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唷。给自己放半天假，好好休息吧。”
　　乐眉摇头拒绝。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像她这样的优秀生总是会严格地要求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上课的。于是我只好改变战术。
　　“走吧，我请你吃饭。”
　　她垂着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吃不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那可不行。不吃饭的话，你可是连思考和难过的力气都没有哦。”
　　“嗯……”
　　乐眉沉默半晌，似乎是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她没再坚持，收拾好东西跟着我往外走。
　　“想吃什么尽管说，这附近的地方都行，你选吧。”
　　乐眉说出的是最近的快餐店的名字。我们点了两份汉堡套餐，她呆呆地坐着，根本就没有动面前的食物的意思。
　　“我的同桌昨天晚上去世了。今天早上上课才得到的消息。”
　　乐眉突然开始说，我必须屏气凝神才能在快餐店的嘈杂环境中听清楚。
　　“他的心脏不好，我们都不知道。因为他看起来跟别的男生一样健康啊……”
　　我咬着汉堡默默听着。失去朋友的经历我也是有的，所以听着乐眉的叙述，更是感同身受。
　　“真是的，我们……”乐眉吸着鼻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呢……我们约好了考完这次月考一起去新开放的电影院的……我们……”
　　我跟凌恩那时何尝不是如此。说好了等我的出国手续办妥之后大家一起去爬山，说好了去看他新租的房子，说好了要让考上研究生的羽请我们吃饭……
　　回忆越多痛苦也就越多么，尤其对方是那么重要的人。重要的人如暗夜花火般在记忆里留下了强烈的光芒，却又像流星一闪而逝。以前听别人说类似的事情的时候毫无感觉，现在却觉得很有共鸣。真是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啊，不安和空虚曾经困扰了我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对人说过我有多伤心，伤心了多久。
　　“……结果他在睡梦里就这样走了……老师？肖老师？”
　　“啊……什么？”
　　乐眉指着我的眼睛：“老师你的眼眶好红。”
　　“啊，因为我想起了陈年往事。我也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好朋友喔。”我揉了揉眼，指尖有一点湿润。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很仔细地想了想才回答：“让我有所改变的人。……对，让我慢慢长大的人吧。”
　　那时候的我多么无知，不大知道体贴别人，也不大会为了别人而改变。好多事情现在仔细想想，真是青涩可怜。可是凌恩就不一样。明明年纪是相同的，却远比我要成熟得多。不管男女，大家都很喜欢他，信赖他。他就是那种什么也不说，可是行为举止却让人非常佩服的人。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就是那个样子吧？回想那些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应该用受益非浅来形容才对。
　　那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可能一时意识不到，过了几年之后才渐渐发觉。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如果为了成长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令人心酸了啊。
　　乐眉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那他一定很了不起。”
　　我也跟着笑了：“是啊，所以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他。用小说电影里常用的俗话，就是‘他一直都活在我心里’。真的，这么想的话，胸口会热烘烘的哦。”
　　“我明白了。”
　　我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乐眉的表情已经明朗多了，胃口好象也恢复了一些，连带着我的心情也不那么沉闷。
　　不知道那时候的羽是不是跟现在的我有同样的感觉。凌恩去世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精打采。羽每天都陪我吃饭，安慰的话虽然说得不多，作用却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越来越离不开她。发现这一点后，我也越来越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我想变坚强，可是却又无法不依靠着别人而变得坚强。
　　这样对羽是不太公平的。分手了，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不是吗？

　　“肖老师，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我应道。环顾周围，偌大的厅堂又是爆满，证明了这家面店的人气。
　　安承黎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掰开卫生筷。面汤氤氲的热气微微模糊了他的笑容。
　　“最近……”我喝了口茶，“最近没有见到你来听课啊。”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啊，这几个周末都在加班哪。挺忙的，差点连正课都去不了。幸好林老师最近讲的内容都不算多。”
　　可是我最近讲得都很快……是不是要跟周末班协调一下进度才行？
　　“……不是因为羽的问题。”
　　“……啊……”
　　就算有心理准备，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总觉得有的话不好说，也说不出口。
　　他好象也有跟我类似的困惑，用懊恼的表情说：“对不起……”
　　我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么。”
　　“是啊，可是——”
　　手机响了，他偏过身去讲电话。
　　怎么好象有种错位的感觉，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吧？不过还是松了口气，预期的责难没有发生。
　　安承黎啪的一声合上电话。“我的话是不是太突兀了啊？”他带着歉意对我微笑。
　　“嗯……事先虽然想过这个话题，还是会楞住呀。”我据实以答。
　　安承黎的表情像是说“你真坦白”。“其实你们的事情，我并不是太清楚的。从上大学起我就没怎么在家呆过，跟羽认真谈心的时间不多。……是看过一次照片，可是如果不是上次羽提起，我对你的脸根本没有印象。她原来一直叫你‘杨’，所以我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
　　旁边桌子坐了两三个女孩，小鸟般兴奋地交换着手中的杂志翻看。
　　我收回视线。“羽啊……她说杨是她很喜欢的小说主人公的名字。”
　　“她很迷他的啊，”他了解地笑笑，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不过你的名字还真有意思啊，肖凌杨，不就是三个姓吗？”
　　起初总这么说的人就是羽。后来凌恩也加入调侃队列，每每跟羽争论我到底应该姓什么才好。
　　“喂喂，你总是‘杨’来‘杨’去的，别人肯定会说他姓杨啊。”
　　“啊，那你可以叫他‘凌’，你不总是说他跟你是亲生兄弟吗？”
　　“一定是他出生的时候被写上‘凌杨’二字就被随地一丢，结果被一户姓肖的人家捡到，随便加了个姓就叫开啦。”
　　“随地一丢……垃圾啊……？”
　　两双笑开的眼就会转过来，看我作何反应……
　　“这名字真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
　　“啊，像我的话就是因为爸爸姓安，妈妈姓黎……”
　　他神色自然地边说边吃。奇怪，他的爸爸不是应该姓高吗？还是说，他是同母异父的孩子……？可是，从来也没听羽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咦，你不知道吗？”聪慧的眼睛觉察出了我的疑惑。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在记忆中搜索着，“应该没有说过才对。”
　　“哎呀呀，我这个哥哥……”
　　他撇撇嘴角，半叹息般地说。我似乎看见了自嘲的表情，不过即使是我没有眼花，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这个人总是明朗而真诚微笑着的，一眼便明了内心的温柔本质。
　　我赶忙说道：“羽很爱你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她时不时会提起你。你应该知道她的，她并不是总像其它女孩子一样把喜欢挂在嘴边……”
　　“嗯，我知道。而且我知道她也很喜欢你。”
　　“啊？”我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不免有些脸红。
　　“不然，她不会跟你说太多家里的事情的。”
　　“呃……这个……”
　　端整的面容染上了严肃的色彩。“我跟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是养子，四岁起就在高家生活。亲生父母死于车祸，收养我的是他们多年的好朋友。……听起来像小说里的情节吧？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小说也都是从生活取材的么。”
　　我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坦然地面对这样的问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坦然地把这样的事情说出来的吧？如果换了是我，我一定做不到。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时间，用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这样对人娓娓道来的呢？
　　“……你别怪羽没跟你说。其实她那么做，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我。毕竟这样的事情还是很敏感的啊，她的朋友里有知情的，每次到家里来都会用同情的或是其它的眼光看我，或是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以前羽常为了这个生气呢。反而是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因为跟别人不一样而引起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那是陷入回忆里的，略带酸涩的眼神。那种感觉我能体会。然而他的语气却非常沉稳坚定，没有一丝痛苦动摇。
　　“我佩服你，安承黎。”
　　这回讶异的换成他了。张开了嘴，过了两秒才发出声音：“谢谢。”
　　“你是不是很敢说敢做啊？在我看来，这些都挺难以启齿的，我的话没准一辈子都说不出来，而且还要在里头挣扎个没完没了。”
　　“你的感想总是这么直白吗？”他笑着说，“……可以叫你‘杨’吗？我们都习惯只叫一个字的，像羽他们也叫我‘黎’啊。”
　　我应着“没问题”，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从来没有人用“直白”形容过我。而且在我的意识里，我也从来不属于“直白”的人，但是为什么在跟他交谈的时候，却说出了那些话呢？是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魅力，让人直觉地就想以诚相待？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我先去结帐。”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背影。是了，就跟凌恩类似，在人群中并不算多么地抢眼，可是却发出微微的光芒，具有感染周围的人的力量。
　　“杨，你在想什么？从刚刚起就沉浸在美妙的世界里啊。”
　　我们并肩走在回培训中心的路上的时候，黎这样问我。澄澈的瞳孔在午后太阳的照耀下是略浅的棕色，可能的话我真想用“水晶一般”来形容。
　　摸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一直是上扬的。“我也不知道，填饱肚子心情好吧。”我如此回答。
　　或许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呢？我是很喜欢秋天的。

　　跟黎的关系慢慢就熟了起来。周末下课时在面店同桌吃饭，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总是天南地北地聊，偶尔谈起羽，也不再那么拘谨慎重。我们的朋友关系，并没有因为我和羽的过去而产生任何问题。
　　听黎说他有许多推理小说，我想借几本来看看。正好我周日有空，他就邀请我到他住的地方去。以培训中心为中点的话，我们正好住在相反的方向，所幸不算远。
　　黎是租了房子住在外面。家具不多，书柜倒是很大一个。看得出来是个爱书之人，每本书都崭新无比。
　　“真厉害啊，有的好版本现在都买不到了呢……”我仰着头，对着书柜玻璃门里的那些书背发出赞叹。
　　“……”
　　黎靠在门边，应该是在想事情，没有回答我的话。
　　“怎么了吗？”
　　“中午的时候羽说要过来。”
　　“哦……”就像平常说起她那样，我问他，“她知道我在这里吗？”
　　“我跟她说了，她没说什么。”
　　“我也OK。”既然这样，我也应该大方一点。
　　黎这才微微笑了开来。“那你先慢慢看，我去烧水。等羽来了，给你们泡好喝的茶。”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羽是偏爱绿茶而不喜欢红茶的。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一点，以为女孩子应该比较喜欢红茶的口感，送了她一袋柠檬红茶。后来她拉着我喝了很久才把它喝完，酸涩的味道像是拖出一条长长的线，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特别深刻的轨迹。那些一起喝红茶的情景，很容易就浮现出来。
　　羽现在应该有幸福的爱情生活。本身条件相当好，现在又是杂志编辑，工作稳定。她应该会遇到比我好得多的人，我是由衷地这么想。
　　可是黎不同意这一点。“你难道就不能再多自信一些吗？”
　　我没有多分辩。在我看来这无关自信，只是我比较清楚自己的缺点罢了。
　　过了没多久，门铃响了。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羽的。
　　“黎，你穿这些冷不冷？外头很阴，像是要下雨呢。”
　　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黎拎着袋子刚进厨房。羽脱下外套，转身就正对上我的目光。
　　“你好。”我抢在她之前开口。
　　羽凝视着我，很轻很轻地说：“……嗨。”
　　我知道我必须说些什么才好。“呃……我来借书……”我揉着自己的下巴，“所以……”
　　羽忽然笑了，浅浅的酒窝是我再熟悉不过。“杨，你还是没变呢。”
　　“什么？”
　　“你的这个习惯……”她学着我的动作，“你上课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这时挽起袖子的黎端着茶具回来：“至少我没印象。他上课的时候很端正的。”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上课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下次我拍张照片给你看吧？”黎给我们倒好茶，又走进厨房去。
　　羽捧起茶杯，缓缓吹开雾气。“真的是好久不见……”她说，尾音随着白雾模糊起来。她还是那么优美，特别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像幅画一样。从前她经常在走廊里等我，远远看着就有不忍打扰的感觉。可是羽总是很快地发现我，毫不掩饰快乐地喊：“杨！”
　　我有些感慨。从大学快毕业时分手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
　　“听黎说你过得不错啊。”
　　“马马虎虎吧，”羽低头摩挲着杯子，“倒是你，读了硕士回来怎么不找个好的公司？应该很多地方想要你的吧？”
　　“我就是偶然教了一次课，后来觉得这工作还行，时间也算自由，就一直干下来了。”
　　“知道你在教书的时候，我真有点吃惊呢。”
　　不仅是羽，好些大学同学也这么说。本科学的是金融，很多人都会以进入会计事务所证券公司为目标。读市场营销也是为了以后更有竞争力，结果我却成了“补习班老师”，这似乎真有点令人费解。
　　“下次我上课的时候你也来听听好了，说不定你会发现其实我是个教书的天才。”
　　“杨，你啊……”
　　羽很轻地皱了下眉，这时黎从厨房探出头来。“羽，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就来就来。”
　　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拍脑袋：“对了，杨，你喜欢火锅吗？”
　　“喜欢啊。”
　　“幸好……我事先没问你，还怕你不喜欢呢。等一下吃火锅喔，还有一个人要来。”
　　“……哎？”
　　黎缩了缩脖子，摆出做错事准备受批评的表情。“刚刚……临时说好的。”
　　羽看看他，又看看我：“杨……”
　　“这么一点小事还计较什么。”
　　“那就这么决定啦。杨，你坐着就好，羽来帮忙。”
　　我翻了一会儿杂志，小小茶壶已经见底。想到厨房去加些热水，走到门边就听到他们的对话。声音压得很低，不离近了还真听不见。从我的角度看见的只是背影，他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怎么一直叹气……”
　　黎修长的手轻拍着羽，后者很依赖地靠着他：“没什么。”
　　“口是心非。”黎耸肩，“你闷坏了我可不管唷。”
　　“那你说怎么办，我……”
　　羽的脸埋进他的毛衣，这一回叹气的是黎。“我大概明白的。”
　　“看着杨我还是难过。我不想——”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偷听行为，脚步自动远离了他们。退到客厅的窗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可刚才的话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心跳得很快，那是因为我发现，其实自己害怕知道羽的感受。现在的她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还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不免迷惘。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提醒我时间慢慢逝去。时光倒流是不可能的事，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我的记忆才总是会倒退到那些日子，再次轻抚幸福划过的轨迹。
　　肖凌杨，你可不是诗人哪。我敲敲脑袋，自言自语地苦笑起来。
　　黎和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最后一个人出现了。我身高正好一八零，而眼前这位少说也高了我五公分，而外貌也与羽一般出色。我再次领略了什么叫做“家族基因优秀”。
　　“高培翔。”他自我介绍。
　　“跟我们一样叫他翔就好了。杨你还记得吗？以前提过我有一个堂姐两个堂哥，翔是最小的一个，大我两岁，跟我还有黎最亲了。”
　　“翔根本算是在我们家长大的。说起来到读初中前，三个人都腻在一起呢。”
　　黎笑着对我说明。对于自己是养子一事心无芥蒂，在我看来这样的人跟父母离婚却没有心理阴影的人一般稀少。羽的父母一定有相当有爱心，加上幸福的家庭环境，他才能成长为今天的安承黎。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我去拿饮料来。”
　　黎用很高兴的语气说着，刚站起来就打了个喷嚏。身子稍稍歪了歪，立刻就被那位身材颀长的哥哥扶住。本来表情并不丰富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黎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我没事。翔你过来洗个手吧，顺便再拿个杯子。”
　　黎虽说是他弟弟，可也已经是二十好几的男人。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很过度保护的样子。羽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开口解释：“黎在十岁以前身体一直不好，一点小感冒都会大病一场的。”
　　“现在看不出来了。”我眼里的黎面色健康红润，身体算不上特别强壮，却也柔韧结实。
　　“翔从那个时候起就是个好哥哥，别人都说我们比亲兄妹还要亲呢。别看他看来冷冷淡淡的，其实对熟人很亲切的哦。黎一生病的时候呀，他可是温柔体贴到了极点，连我都嫉妒地想着我也要生病要翔来照顾我呢。”羽微笑着回忆。
　　……像以前你对我一样温柔？我忽然想这么问，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爽朗的笑声飘进我们的耳朵，而黎和翔两人就这样回到了桌前。
　　“黎，肉好了没有？”羽毫无拘束地，叮叮叮敲着碗。
　　黎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边吃边吹地应道：“好了好了！”
　　“你啊，”翔边对我做出“快夹”的手势，边对黎说着，“真不怕烫着。”
　　“你看杨也不怕啊。这种天气还是吃火锅最好了，是不是？”黎指着我笑。
　　我点点头。也许真的是吃火锅的气氛好，连我这样一向在吃饭时寡言少语的人都跟着话多了起来。
　　闲谈间提起我的工作，翔好象想起了什么。“你们那儿……啊，没错，下个月我们饭店也有个培训是跟你们合作的，这事情还是我联系的呢。不过老师倒是还没定下来。”
　　“翔在饭店工作，”羽向我说明，“所以我们这样见面的日子也不太多，他很忙的。今天也是抽出空来，跟我们吃顿饭。”
　　“杨你有没有课时空着？接这个工作吧，让翔在他们饭店负责一日三餐。”黎这样建议，而翔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表情愉快的弟弟。
　　“我三个班都排满了啊。”
　　“那你推荐一下吧，哪位老师在饭店英语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
　　我一下子就想到那两个家伙。“元浩元菲都可以啊。”同一所外语大学，同一个语言方向，据说这两兄妹一直都形影不离。
　　“元浩？”
　　羽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我解释道：“元浩是我的室友，上次你在我那儿见过的。”
　　“咦，那跟上次给我们代课的元老师是什么关系？”
　　“兄妹，而且他们是双胞胎哦。”
　　黎恍然大悟。“这样啊，真令人羡慕。”
　　“真是的，”羽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他一下，“羡慕别人做什么，你自己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人啊。”
　　一旁的翔什么也没有说，他将黎揽向自己，在他肩背上拍了拍。但是那份深厚的疼惜的感情显露无遗，连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都清楚地看得到。
　　黎显然是被感动了。仿佛贪恋温暖的孩子得到了抚慰，对我露出融化般的微笑。

　　饭后羽说要回杂志社取材料，翔也要回饭店去，两人先后离开，留下我帮着黎收拾碗筷。
　　“真不好意思，你是客人还要你帮忙。”
　　“没关系。倒是我不常做这些事情，不要把饭桌弄得乱七八糟才好。”
　　黎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今天过得还愉快吗？”
　　“你的样子怎么这么紧张，好象等着我来审判似的，”我笑着模仿他的表情，“我好久没有这么热闹地吃饭了。平时上班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外面随便吃，就算在宿舍里，跟元浩的吃饭时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配合，除非元菲过来给我们做饭。”
　　“我怕你介意他们来的事情啊，怎么说也是事先没告诉你。老实说，我是在担心你跟羽见面会尴尬。”
　　“其实没什么的，上次我病的时候不也见过。”
　　跟羽一起吃饭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饭桌上平静温馨的感觉我还记忆犹新。那时候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在我身边的羽总是笑意盈然，而我也很容易就觉得满心愉悦。那时候没有想过以后会有怎样的变故，只想象过彼此在未来会有怎样的交集。然后物是人非，以为成了并行线，却又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面。人生果然是奇妙的啊。
　　我低头擦着桌子。现在这么心平气和倒是意料之外的事。看见今天羽的态度，反而是我觉得惭愧了。虽然听到她对黎说看到我会难过，但是从头到尾她都表现得很自然，跟对待朋友无异。但愿我这东想西想的毛病，不要给她带来任何的困扰就好。
　　厨房传来杯盘碰撞的声音。我静静望着黎的背影，如果没有认识他，我现在还会不会是这样的想法？
　　黎毫无预警地回头，很准确地一下子就对上我的眼睛。我慌忙错开视线，他笑了笑：“真是的，你这么容易就走神。”
　　“我错了我错了，桌子马上就擦好。”
　　“……杨。”
　　“嗯？”
　　“不，没什么。”
　　“你还是问吧，”我走到他身边拧开水龙头，“有话直说不是安承黎的作风吗。什么都可以，我准备好了。”
　　我看得出来，黎多少还是对我和羽的问题有些忧心。也难怪，羽今天对他说，看着我还是难过……
　　那，以后是不是要尽量避免跟她见面呢？
　　黎轻轻地“啊”了一声，后悔地咬住嘴唇。
　　“我没有经历过，所以可能无法理解，或者是体会这样的事情。只是觉得，如果是我的话，没办法这么潇洒的。并不是说什么难忘旧情……你以前对羽，喜欢到什么程度？现在……现在又怎么样呢，普通朋友？”
　　“那在你看来，又如何呢？”
　　黎歪着头，澄澈的目光有些沉重。
　　“杨，这个问题你自己有没有明确的答案？如果有的话，那不问我也罢。”他微微叹息，“我知不知道无所谓。只是不希望看到误会啊，伤害啊……”
　　老实说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黎。这是现在的我说不清楚，也不愿意多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