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安格拉赫尔篇》豆芽砧板

13、第 12 章

　　随着又一阵闪电，暴雨在顷刻间降临。雨点重重地打在树叶上和泥地里，响声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僵持之中的人类和精灵同样进退两难。哈拉丁人并不是真的想与库萨里安为敌，何况他们只有粗陋的武器。但毕烈格的食指和中指放在贝尔斯隆丁的弓弦上一刻不曾放松，他们也只好举着武器不放下。

　　双方都在等待对方让步以打破僵局，可树上的那个“精灵”的出现不仅没有帮助，反而让局面更为骑虎难下。

　　“我本不想以种方式与你重聚，库萨里安。”结果用清晰的辛达语开口说话的，是蓝迪埃尔。“我相信你有足够的理由对他们动手。而一群愤怒的人类足以匹敌两个训练有素的精灵，对此我毫不怀疑，所以这也不算以强欺弱。可是，我们同为魔苟斯的敌人，在这样的时候本不应该冲动行事。”

　　“这些人类声明你是无辜的，但是你却欺骗了他们。”辛达精灵也用自己的语言回答，语调冷冷的。“你不必在我面前扮演圣人。”

　　“假如我早知道你跟这些人类之间的麻烦，也许我不会跟他们同行。”蓝迪埃尔说，“但我并没有骗他们。只是不论我怎样解释，他们不但不理解我说的，反而误会我有病。关于这一点没有别的精灵比你更清楚，库萨里安。你知道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秘密是你自己的事。”边境队长说。

　　“你们在说什么？说大家都听得懂的话！”哈拉丁人首领粗暴地打断了精灵之间的对话。“你，脑子坏掉的精灵，你跟他认识吗？之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我想我不能说不认识他。”蓝迪埃尔改用通用语回答，“因为这个精灵救过我的命；可我也不想说我认识他，因为正是他造成了我的痛苦，从而也剥夺了我的生命。”

　　哈拉丁人一个个怔怔地看着他，一脸茫然。看来类似的对话还真不在少数，难怪他们怎么也不能理解他。

　　“把话说清楚点，蓝迪埃尔。”树上的“精灵”没好气地代替地面上的人类继续发问。“你跟库萨里安是朋友还是敌人，好让我知道应不应该现在就朝你射一箭！”

　　“蓝迪埃尔，蓝迪埃尔。”黑发精灵喃喃地念这个名字，“他刚才也这么叫我。难道说……”

　　“要我放行这些人类也可以。”毕烈格将举着弓的手放了下来。“条件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正在低头思索的蓝迪埃尔万万没想到边境卫队长竟然这么容易就妥协，反而有点惊讶。

　　“我？”他语气有点不确定， “我在这儿能做什么你需要的事？”

　　“由你来带这些人离开。”毕烈格说，“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蓝迪埃尔瞪大了眼睛。

　　“等等，为什么放他们走！？”树上的“精灵”大声嚷道，“这帮人是叛徒！假如他们诡计得逞，多瑞亚斯可能因此沦陷！库萨里安可能因此——因此——”

　　“你现在就给我从树上下来！”毕烈格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中的严厉不容置疑，也不容违抗。

　　树上的身影僵直了一下，他身上披着的精灵斗篷原本有掩藏行迹的作用，此刻在雨中随着树叶飘动，不用心去看还真的就看不见。地面上的哈拉丁人试图分辨他此时的行动，可这对于他们的眼力来说简直不可能。

　　片刻之后，一团黝黑的树影在暴雨中不知什么地方出现，可毕烈格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那个影子，然后他顺手一掀，精灵斗篷的帽子被利落地揭掉，露出一个瘦高个子少年委屈的脸。

　　“我说的这些人，也包括这一个。”毕烈格依旧保持冷漠而严厉的语气。

　　“这一个——他，他是人类？”蓝迪埃尔不敢相信地盯着图林。“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毕烈格说，“他也要回家。你们目的一致。”

　　一直沉默着的哈拉丁人首领现在忍不住插话了。

　　“假如你真的愿意放过我们，让我们回到北方，那我很感激，库萨里安。你要我们带你的同伴一起走，我也没有异议。”他说道，“但我没有能力跟你保证他的性命安全。他是人类，我们也是人类，他跟我们一样危险。尽管我的感激和保证在你眼里可能根本不值一提，我还是要对你说清楚。我可不想有一天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为你的朋友向我索命！”

　　他这番话虽然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却字字铿锵有力，足见诚恳。就连图林都不禁郑重地看了他一眼。

　　“危险嘛，是无容置疑的。”毕烈格回答说，“但他跟你们一样，不回故乡就绝不死心。哪怕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我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命——”他说到这里看了图林一眼，“从这一刻起由他自己负责。”

　　图林半张了张嘴，随即又闭起来，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蓝迪埃尔自言自语地说，“这跟他九年前的态度太不一样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全是因为这场雨——”他说着仰起头来看天，任凭雨点打在脸上，他反而把双眼越睁越大，仿佛在漆黑一片的云端里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对于他此刻的行为，除了银发精灵之外，已经没有人再说话了。

　　“你刚才说，我当年指引你顺着西瑞安河往南去，造成了你很大的痛苦。”毕烈格说，“但这本是你最初的要去的方向，我反而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返回这里。”

　　“也是因为这场雨啊！”蓝迪埃尔回答说，“九年前就是这同一场雨毁掉了我们的船！我就是被冲上这里不远处的泥滩边。至少这点我没有忘记。夏季唯一一场让潮水涨到岩洞内的大雨！”他低下头，目光直直看边境卫队长的眼睛， “这也是多瑞亚斯西部唯一一条能避开美丽安环带魔力迷惑的路，我说的对吧？”

　　图林倒吸了一口气，转眼看着毕烈格。多瑞亚斯边境卫队长尽然并不否认，只是略微颔首。

　　“重新走这条路，对你有那么大的意义吗？”

　　“有。”蓝迪埃尔肯定的回答，“我用了九年的时间在南部漫游，试图寻找被我失落的记忆，还有我重要的使命。可是我发现我找不到答案。我不停在湖泊和河流之间漂流，希望能得到‘祂’的指引，可我只能听到一种声音，说在哪里失去就在哪里找回。所以我就回来了，哪怕是要我再度经历一次那种可怕，我也在所不惜，因为毫无目标的活着浪费生命，同死去没有两样。”

　　哈拉丁人听了他的话纷纷躁动。为危险而担忧，可也不禁热血沸腾。

　　自从跟这群人面对面一来，毕烈格第一次放松了紧绷的脸，他转向还在发呆的图林，开口时语气温和了许多。

　　“我说的没错。这一切就好像是命运的安排。这场雨，这些人，还有这个精灵，许多看起来毫不相关事，今天都汇在了一起。我不再怀疑了，图林，这是你回希斯隆的道路，你们坐在一条木筏上从水路走，一定会安全突破美丽安环带。”

　　“你这么肯定？”哈拉丁人将信将疑地问。

　　“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不要命的固执可以加在一起。”毕烈格说，但他的口气中并没有嘲讽。“水神也会屈服在这种固执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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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灵和人类一起动手制造一块木筏，他们的指挥者是蓝迪埃尔。起初哈拉丁人还有点将信将疑，是毕烈格说服了他们，措辞再简单不过。

　　“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比蓝迪埃尔更有经验的水手了。”

　　于是，一切都变得刻不容缓，人们埋头苦干，不发一言。

　　毕烈格在多瑞亚斯的名气不仅仅在战场上。他还能做一手好木工。这一点图林很早就听说过。此刻他见精灵在大雨中低头修葺木材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这回事。

　　仿佛他的名字总是和“最伟大”这个形容词连在一起。“最伟大的弓箭手”，“最伟大的猎手”，“最伟大的战士”，“最伟大的林中居民”……听起来就好像他无所不能一样。图林停下手中的活儿，呆呆看着银发精灵。

　　“怎么，不好弄吗？”毕烈格觉察到他的分心，探过头去看他正在切割的一块斜杆。

　　“刀子有点钝。”图林扯谎道。

　　一把刀子不声不响递了过来。男孩哈雷尼正在他们俩边上搓绳子，他用不着刀子。

　　“谢谢。”图林说着接过来。哈雷尼给他的正是那把当初绑在靴子上怎么也不让图林碰的小刀。男孩没理睬图林的道谢，只顾闷头做自己的事。

　　“你现在头晕吗？我给你吃的安眠药物没有害处，但恐怕我掌握错了给人类的施用剂量。如果等下上了西瑞安河，你还觉得不舒服，就尽量伏低身体，少动，掌舵的事情交给蓝迪埃尔。”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非得把我药倒，觉得我跑来会把事情弄糟糕吗？”图林赌气。

　　“你的战斗力我并不怀疑，” 毕烈格说，“我担心的是你的耐心。人类骗过我们，我对蓝迪埃尔也不确定。”。

　　“你只会瞎担心别人，从不想想起自己。”

　　“我？我可是多瑞亚斯最伟大的战士啊。”精灵有点不自然地笑。

　　最伟大。图林暗暗咬了咬牙。不知怎么的突然间气不打一处来。最伟大所以只考虑别人不考虑自己；最伟大所以样样事都做得周到，叫人简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他猛地一刀，把手中那根木棍切得平整无比。

　　“最伟大的战士，连苹果都不会烤！”

　　精灵没说话。

　　“不会烤也不晓得吩咐别人帮你烤。带着一大帮把你奉为天神的部下真的有用吗？他们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你连好好吃一顿他们准备的晚餐都不愿意。巡逻重要，打仗重要……你是真的迟钝到这个地步吗？”

　　精灵默不做声削着木片，头也不抬。

　　“还有受伤的事，你也以为真的没精灵知道？”图林继续劈砍着那可怜的木杆。

　　精灵背脊一颤。

　　“这是傻，不是伟大。”图林声音越来越高。

　　“别再劈了，要坏了！”蓝迪埃尔惊恐地跑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刀。

　　他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图林正在爆发中的怒气。人类少年意识到自己现在有点无理取闹。他看着此刻一语不发的毕烈格，这整个多瑞亚斯对他最忍耐最宽容的精灵，突然感到眼睛都刺痛了。

　　他要走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的朋友了。

　　“我不在了，你不要再忘记带剑了。”他说。

　　“哦。”毕烈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