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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蓝迪埃尔(上) ...

  •   番外蓝迪埃尔

      我忘记了一些事:我是谁,从哪里来;身在何处,要去哪里。

      大多数时候我觉得这不能怨我,因为我之所以忘记这些事的原因是一次意外;但另外一些时候,我承认,我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故意要忘记,从而更容易记起一些别的。

      我最初的记忆是西瑞安河。那是在一个雨夜,也许用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情形有点诗意得过了分,因为当时我浑身湿透,一半都被淹没在肮脏的泥沙中。我猜是一阵狂猛的风浪把我从至深的昏迷中摇醒,又接着把我冲上了满是鹅卵石的河岸。

      我非常痛。而且……怎么解释才好呢,像是四肢都拒绝保持静止,它们不停地颤抖,然后背脊也随着一同抖,抖得我浑身皮肤都紧缩起来。我冷。我真的冷。这是非常清晰而刺骨的经历,不论有多陌生,只要试过就不会忘记。

      我闭起了眼睛。在这之前我似乎不知道睡眠时上下眼皮是可以合起来的。血带走了我身体里的热量,疼痛更让我意识模糊,我依稀觉得闭起眼睛睡觉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这说明等我再度睁眼的时候,很可能就不再置身此处;反之倘若我依旧在,就说明再糟糕我也能好起来。

      一切取决于到那时候我是否还会痛。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我知道自己应该会看到某张脸。我想象着那张脸的面貌,所以来不及想别的问题,比如我是谁,从哪里来之类的。在那种千载难逢的时候谁还会计较那些?光是为了那即将出现在我眼前的容颜,我仅剩下的那点思维就用尽了。

      答案不一会儿揭晓了。当然说是一会儿,也可能是很久。我被什么人用手支起头,往脖子底下垫了一块软软的、传达着热量的东西。视线逐渐随着身体的温度一起回来,紧接着我就看到了。

      他有着挺直鼻梁、薄薄的嘴唇,一双碧绿的眼睛和一头银色的头发,比我想象中要漂亮,看起来远没有那么凶。他的鬓角梳成两股辫子,一丝不苟地捋在耳朵后面。他正低头忧心忡忡地看我,目光凝重。我无声地回望他,因为我猜在这样的时刻,开口的应该是他。

      他把一片带着薄荷香味的叶子放在我唇边,我便自然地一开嘴,谁知这一下立刻牵动了头部什么地方,痛得我好一阵抽搐。

      怎么,我还在痛!这么说我是活的!而我眼前的只是一个精灵!

      这个精灵皱紧了眉,把药草放进自己嘴里嚼碎了再给我,然后他俯下身,用凉凉的手指掰开耷拉在我额头上的几缕湿头发。我又闭了一会儿眼睛,直到透过厚重的眼皮感到有橘黄色的亮光才又睁开。暖意包围了我,那个精灵还在我身边,这次他又找来了更多的草药,盛在碗里煮成了汤水,我闻到那股浓郁的药味,一阵阵的。

      他用一把随身的小刀把两根粗树枝砍成薄片,又把边缘削成而圆润的形状,随即撕下我衬衣的下摆,把这两片薄板固定在我的脖子两边,这才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头,喂我喝药汤。我的舌头尚且辨别不出味道,只知道它流经身体,我的四肢就开始有了感觉。我想开口谢谢那个精灵,但是声音沙哑几不可闻。

      “别说话,”那精灵嘱咐道,“你的喉咙肿得厉害,是溺水的缘故,不过明天就会好起来,要有耐心。”

      这让我实在为难,因为一旦发现自己没有死,我就开始明白除了身上的伤痛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更不对劲。我眼前的精灵显然是一名医者,我该告诉他这个,否则也许一切都会变得太晚。

      我开始不安地伸出手比划,先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他费解地看着我,以为我再度游离在了昏迷与清醒之中,于是只安抚地拉下我的双手,把它们按在我肚子上,嘴里说了些安慰的话,便转头准备继续拨弄他的药草。但他方才削树皮时候掉落的一根细木杆子就在我手边,我随手抓过来就在雨打过的泥土上写了起来,我简略而飞快地写道:“你是谁?我怎么了?”。

      比我想象的还快,他看了以后立刻明白了我的不对劲。

      “你不认得我?”他侧头看着我的眼睛,“可两日前你还跟我说过话。”

      我沮丧地回望他。

      “你自己的名字,记得吗?”他问。

      我费力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好吧,这或许只是暂时的。”他说,“你经历了一场灾难,你们的船已经散架了,除了你之外我找到了三个……”他顿了一顿,转过了脸。

      “我把他们都埋葬在西瑞安河边的山坡上了。”

      他声音里有一种安静地肃穆,让我为之动容。我模糊的记忆中本没有多少痛苦,但我却从他嗓音里听到那种油然而生的同情,他碧绿的眼眸中还寄托着什么别的情绪,我一时间难以分辨,只感到才刚被温暖回来的胃部有什么东西堵着,随即两行眼泪就无声无息地从我脸上流了下来。

      ***

      那三座新坟很不起眼。他用刀子挖开草被,把一些青草移到坟冢上面,他说来年开春一切看起来就会不一样。

      我已经能走动了,除了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外,我就像新的一样。

      他给了我一只小皮箱子,说是除了船体残骸之外,这是他唯一从河里捞上来的东西。我忍不住问他,既然他跟我说过话,也许恰巧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他摇摇头,说对不起,他没想过要问。

      我打开了箱子,里面已经进了水,但有些羊皮的卷轴还没有完全被浸坏。我打开其中一卷,念出了声音:

      “赞美水神,引我前行;不远千里,涉川渡水。白帆起时,足迹无循;祈福水神,引我族人。”

      “停下!”他大声打断我,“我不能听你们的语言,你也不应该透露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我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有秘密要守。然而我来不及为这吃惊,因为我发现我念出来的语言与我跟他对话时说的确实不是同一种。这种写在羊皮纸上的文字无论字母、语法还发音都远远比那精灵跟我说的话要复杂。奇怪的是这两种语言我都会讲,而且在我脑海里像是互不干涉的两个区域,一如自从学说话起,我就能毫不费力地翻译它们彼此。

      “我得离开你了。”那个精灵对我说,“我本来不该擅自来找你们。现在你已经没事,我要回去了。”

      “可是我要去哪里?”我问。

      “你会知道。因为别人帮不了你。”他说,“我虽然不了解你的目的地,却知道你们要顺着西瑞安河去南边。我想只要你顺着这条路走,自然会想起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避开兽人。你记得兽人,对不对?这很重要。”

      见我没答复,他学着我的样子在泥地上用树枝画起来,“这样子的,是敌人,只在晚上出现,你不杀它它就会来杀你!”

      那精灵或许是个超群的医者,但他可不是什么绘画大师。我看着看着忍不住从他手中接过树枝,重画了一个,那家伙有着小小的脑袋,扁平的鼻子,和一对尖耳朵,牙齿龇在外边,表情颇为生动。

      “你很擅长这个。”他说道,然后就在他转身为我把一些食物和水打成包裹的时候,我突然灵光一闪,飞速地在地上画了一艘船。

      那绝对不是简单的线条和形状,那是极富技巧的工匠才能画出的东西,每一条线都在我脑海里有着精准的尺寸,仿佛我画这幅画有过上千次,而且曾经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我都对着它出神地钻研过,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把它精准地再复写出来,且绝不会有分毫的差别。

      那个精灵看着我的作品,叹了一口气。

      “往南走,你会看到它的。”

      他与我就此告别。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蓝迪埃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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