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安格拉赫尔篇》豆芽砧板

11、第 11 章

　　依旧是九年以前，也就是年仅八岁的图林在梅丽安环带中迷路的同一年秋季，多瑞亚斯边境上有过另外一批闯入者。如果说两者情况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卫队长毕烈格•库萨里安对于来者的身份从一开始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们总是在秋季顺着西瑞安河而来，匆匆而过，从不回来。

　　边境卫队也总是异常为难，因为守军的职责是问明闯入者的去向，然后给他们指路，好尽可能让他们绕过多瑞亚斯。但这些精灵对去处永远守口如瓶。

　　明霓国斯之王很早以前就下过明确的指令，诺多精灵在这片土地上不受欢迎。尽管这些来自萌福之地的精灵在中土开辟荒芜、建立国家已有几百个太阳年之久，他们在庭葛王眼里永远都是流亡者。

　　那一年，战事带来的恐怖尚未消停，气候也变得异常严酷。入秋以后北部的河水已经开始结冰，又一批背负着秘密使命的精灵们在这时候出现在西瑞安河口。

　　“毕烈格•库萨里安在哪里？我们要跟他说话。”为首的精灵遭到多瑞亚斯边境守卫拒绝之后，居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你们找库萨里安，我就在这里。”他走上前去，开口时语气平和，“但我并不能改变我王的命令。我奉劝你们现在就原路返回，因为西瑞安河已经不同于以往，前方有你们所不知道的危险。你们在战场上幸存下来，并不是为了丧生在这种地方。”

　　“我们所背负的使命，它的危险本不逊于任何战场。”诺多精灵说，“库萨里安，不要阻止我们前行，因为这关系到中土的未来。”

　　这是典型的诺多精灵的口吻，骄傲而庄严，似乎中土大地上一切的危险，都只会坚定他们往前走的决心。毕烈格跟他们一起上过战场，尊重他们，也为了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之后还能见到他们的这样的意志而感动，因此他决定放他们前行。

　　于是九年以来，毕烈格没有一天不在后悔那时候的决定。

　　夜幕深了，雾气越来越浓重，月亮的一侧被黑影吞没。潮湿的空气里隐约有烧焦的木头的气味，他一步一步走近人类的营地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躺在西瑞安河边的鹅卵石滩上奄奄一息的精灵。

　　“在过去我们住的村子里，这样的月亮是最为不祥的预兆。什么人要死了，或是走丢了，或是被诅咒永远见不到亲人。”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毕烈格不禁一凛，他没想到自己离开人类已经近到能听见他们交谈。于是他暂且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残缺的月亮。

　　“这是安格班吹来的雾在作怪！”另一个抱怨道，“这季节这种天气真是见鬼了！就算你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这两天的麻烦也够多的！河水一天涨得不够高，我们就过不了那个山谷，眼看夏季就要过去了，可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人想被困在这里！”先前那个人说，“或许我们应该去多瑞亚斯求助。”

　　“在我们对他们做了那种事之后？”他的同伴讥讽他。.

　　人们都沉默了，但是有个小孩子却突然开口：

　　“他们没死！如果他们死了，那帮狼骑士回头就能追上我们——可是半个月都过去了，他们还没追来。那帮家伙一定是被那个叫做库萨里安的精灵和那个瘦高个子的豆芽菜小子干掉了。”

　　“你知道什么？！”大人喝住了他，“狼骑士追着我们，还能让你这家伙发现吗？何况那些多瑞亚斯的精灵无论是死是活，都早就自身难保了。”

　　“我们难道不都是这样的？”有一个声音平淡地说。而这个平静的声音立刻在这群人中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人们纷纷站起身来，爆发了一阵议论。

　　“是他在说话。”

　　“他会说我们的话。”

　　“对，我能听懂他说的。”

　　“这块土地有奇特的魔力。”坐在角落里的精灵继续温和地说，“我感觉我离开目标越来越近，脑海中的声音也日益清晰。‘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哪怕一切看来了无希望。但你的手不停，你的脚不停，你一路走来，是为了实现你的承诺。现在，已近在咫尺。”

　　人们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看来除了那第一句话，后面的都没什么条理。“他多半又是在说梦话。”一个人总结道。他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于是他们重新坐下，立刻对那个精灵失去了兴趣。

　　夜色中的湿气变得如此浓重，天空的月亮逐渐被完全遮盖。哈拉丁人回过神来时候，天空中出现了第一道闪电，他们借着那道光看清了正在向他们走近的一个身影。

　　那也是一个精灵，他背上背着一把乌黑的长弓。脚下踩着草地却丝毫没有声响，仿佛是在湿润的泥土上舞蹈；闪电的颜色和他的头发很接近，一双眼睛一如夏季日光下碧绿的溪水。

　　“我觉得你们该仔细听听蓝迪埃尔说的话。”

　　“谁？”哈拉丁人的首领举起武器，本能地问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问来者是谁，还是他口中说的是谁。又是一道闪电，他试图从对方的脸色和目光中辨别他是否有敌意。但他只看到一张镇静的脸。精灵下一刻可能友好地伸过手来，也可能冷漠地射出一箭。人类可以感觉到那冷峻的面容下存在一股无形却难以忽视的威慑力。

　　“库萨里安！！！”哈雷尼第一个指着那个精灵喊出来，然后就吓得躲到了同伴身后。

　　听见这个名字，在场所有的人的神色都变得多少有点慌张。

　　“你想要什么？”为首的哈拉丁人握紧了手中的刀子问。

　　“解释。”毕烈格平静地回答。“多瑞亚斯的精灵一向把居住在北方森林中的人类当朋友。所以我想，追你们半个月以求一个理由也算不上过分。假如你们还畏惧我的名字，现在就是你们开口的最后机会。”

　　“我们只是一群俘虏。”哈拉丁人说，“安格班大多数人类奴隶所得到的待遇都比不上精灵。他们不相信西方人，就连我们中最强壮的也会被杀。如果想活命，就得证明自己有用。”

　　“这么说来，你们用出卖多瑞亚斯边境守卫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用途。”毕烈格冷冷地说， “这么做的结果只能使你们成为库萨里安的敌人。”他说着伸手从背后取过了大黑弓。“在我动手前还有一个问题。那个精灵跟你们是一伙的吗？”

　　他们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蓝迪埃尔，后者的表情有点茫然，仿佛对眼前的情况不明所以。

　　“他跟我们无关。如果你想找人算账，不必扯上他。”哈拉丁人说，“我遇上他时，他正坐着一根柳树干在西瑞安河上漂，简直不要命了。后来我用绳子把他拖上来，问他在干什么，他却答非所问。我猜他脑子有点问题。”

　　“这可不是真的。”毕烈格说。

　　“我没骗你。”人类说。

　　“我不是指你。”毕烈格目光从蓝迪埃尔身上收了回来。

　　“南边魔兵较少的塔斯仁谷比这里安全许多，既然你和那孩子乘魔兵围攻我们的时候逃了出来，就应该往南去。北上是一个很鲁莽的错误决定，虽然我知道你们的家在北面，可即使现在回去也不能再做什么了。村庄已经都烧毁，牧田也几乎寸草不生，你们回去，很可能连第一个冬天都过不了。”

　　人类为他的话而沉默了片刻。

　　“如果是多瑞亚斯变成了这样，你会离开吗？”为首的人类第一个打破寂静。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你们是精灵？”有一个哈拉丁人讥讽道。

　　“不，因为我们不会为了生存而出卖盟友。”毕烈格回敬。

　　“那是因为你们的生存远不如我们那么艰难！！！”另一个人握紧了拳头，愤怒地高喊到。“我们被射一箭，伤口可还能复原？我们被饿七天，可还能继续活着承受折磨？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死了，可还能去找维拉要回他们的魂魄？”

　　这一股来的突如其来的愤怒，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刚才还以畏惧的眼神看着强弓的哈拉丁人开始纷纷蠢蠢欲动。

　　“我看，我们很难在这一点上达成什么共识。”为首的哈拉丁人说，“库萨里安，如果我们因为冒犯你而受惩罚，那么我无话可说。但我们绝不会因此束手待毙，我们人多，你却独自一人。”

　　远远的，有一阵闷雷在云端里响起，森林已经被一片昏暗所笼罩，看来夏季消逝前还有最后一场暴雨在等待着他们。毕烈格依旧觉得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了的味道，惨杂在即将坠落的雨水中，分外刺鼻。

　　他发现，自己一直试图排斥着的某种莫名的矛盾在这一刻开始逐渐变得尖锐，这痛苦远比直接用刀刺他一下来的难受。毕烈格从不在动手前质疑自己，但这一次，他竟然无法阻止自己内心的动摇，看来即使久经腥风血雨的战场也无法幸免，没有哪个战士例外，他也不能。

　　突然有一支箭从头顶“嗖”一声射了下来，若不是恰巧有一阵闪电，人类的肉眼根本无法辨别这样的危险，他们惊叫了一声，四下散开，那支精灵的羽箭直直地射入了潮湿的地面，埋了有一半深。

　　“他不是独自一人。你们敢动他一下，多瑞亚斯卫队绝不会放你们活着度过泰戈林河！”

　　就在毕烈格背后的一棵树上，一个高个子的精灵举着弓，他身上披着宽大的精灵斗篷，遮着头发和嘴，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在微弱的闪电光辉中显得十分明亮。

　　躲在同伴身后的男孩哈雷尼探出脑袋，远远看了那精灵一眼，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