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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番外之元衍 ——那些逝去的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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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那年,他亲手将毕生所爱之女子送到了大哥的身边,从那以后,他见她一面,需称一声‘嫂嫂’。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娘亲是宠冠后宫的淑贵妃,后宫众妃嫔之中,除却皇后唯有自己的娘亲位份最高,若单单说宠爱,来仪殿中那个人老珠黄的皇后也抵不过娘亲天仙般的美貌,他那身为天下至尊的爹,一月中至少有一半是歇于娘亲的秋心殿的。
那时候,他尚且年幼,不懂皇帝确是真心爱着他的娘亲。
直到后来,他渐渐明白,却已经丧失了爱人的权利。
全后宫都知道他是最受宠爱的皇子,被皇帝破例准许和太子元标一齐念书。
在东宫里,元标笑着拉着他问长问短,不过是皇帝一些琐碎的小事,他烦了,一把推开他的手。那个时候,元标的身子大好,并没有后来的羸弱,倒也没有被他推到在地,只是这看似轻轻的一推却好巧不巧被皇后瞧见。
他惊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原以为皇后一定会责怪。
谁知道,皇后却狠厉的扇了元标一个巴掌,打得左脸颊红了一片,但少年的元标却是一声不啃,死死的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皇后冷笑在头顶盘旋:“太子不该对衍儿动手动脚,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指不定会怎么责罚本宫。今天本宫在衍儿面前,代替陛下责罚太子,不过是告诫你们兄弟俩一个道理:这人啊,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强求,即便最后耍尽手段得到的也一定是完整的,所谓的强扭的瓜不甜也是这个理。”
那个时候的皇后已经彻底被皇帝遗忘了,只不过她生下的元标是太子,故而没有从中宫这个位置上下来。
而元标虽是太子,却因生母不被皇帝所喜,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皇帝爹爹了。
他之所以会围着他问这问那,不过是想知道关于自己爹爹的事情而已。
而,皇后话里的意思却一层含着一层。
皇家的孩子不仅薄情寡义,还早熟。
他分明懂了皇后的意思,而强忍着泪水的元标,他想,他亦是懂得的。
他忽然是明白了什么,自那次以后,他便对皇帝说,不想再和太子一齐念书。
后来,他渐渐长大,该是去封地了。
淑贵妃舍不得他,而皇帝也舍不得他娘亲,所以去燕国的行程一拖再拖。
后来,有一日他去给皇祖母请安,脚还未踏进殿中,便听得那多日不见的皇后呜咽的声音传来:“那贱人现在把皇上迷得鬼迷心窍,竟然连去封地这般大的事情一直拖延着。依臣妾看来,一定是那贱人对皇位有所觊觎,一边让自己的孩子去讨皇上欢心,一边又迟迟不去封地,分明要夺标儿的太子之位。”
他不知道当时皇祖母的脸色如何,不过定然是不好看的。
去封地的事情,在那日他回来后没多久就得到了解决。
一个明媚的清晨,他那绝世美艳的娘亲——淑贵妃薨。
那一刻,他呆坐在娘亲的棺木前,一遍又一遍的烧着纸钱,灰烬漫天飞舞,像极了他那时的心境。
皇后带着太子过来拜祭,趁着元标在那里磕头之时,皇后却一脸蔼笑的伏在他耳间,轻声道:“本宫不是早就告诉过衍儿了么?不是自己的,莫要强求呵!”
手霎时收紧,仿佛一身的血都冲上了脑顶,他没有看皇后,只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太子。
随后,他被皇帝封为燕王,带着娘亲身前的遗物及皇帝的赏赐浩浩荡荡去了燕国,这一年,他十二岁。
其实皇后不知道的是,淑贵妃从来没有要当太后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唆使儿子去争皇位。而皇后这番空担心,却真真激起了元衍夺位的决心。
自古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他想,元标诚然不是什么大英雄,但他却是个真男人。
那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那一年他才九岁,和其他几个皇子置了气,那几个皇子说他不过仗着娘亲宠爱而已才能久居宫中而已,即便再受喜爱,那东宫的太子之位也不会给他云云。
他想起,那日皇后的话,心中郁结难消,便跑出了宫外。
一座茶楼,他在二楼开了个包间,这个位置将好可以看见底下大堂说书先生的表演。
他向来没一点兴趣,便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身边小厮看的胆战心惊,不停的道:“小王爷,您慢点您慢点。”
是一道笛声,牵扯住了他的心智,往下面一望,那个呱噪的说书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替代的是一个绿袖女子站在舞台中央,随着笛声翩飞起舞,美好的似乎会乘风归去。
那一刻,他的酒杯斜了,眼里只有那一抹淡淡的绿色。
一曲毕,女子退场,而他回神的瞬间,这才惊觉笛声的由来,果然楼下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华服男子。
他身边似乎还有一个孩子,站在他脚边扯着他的衣袂,欢呼道:“爹爹,那姐姐好美啊……”
隔得甚远,他未曾看清楚那男子的面容,却听出了这稚嫩的声音。
太子今年十九,早在四年前纳妾,膝下有一子,名玧钊。
元标那样恋恋不舍的样子,他从未看见他对自己妾室们有过如此的缱绻流光。
酒杯在手心里反复摩擦,他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自然,在茶楼的后院,他命人拦住了那绿袖女子,在太子找到之前,他带走了她,及她的亲妹妹。
那绿袖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了比自己娘亲还要美艳的女子。
可他依旧没有忘记正事,抱起她的妹妹,他拿出一包粉末悉数灌进了孩子的嘴里,冷冷笑道:“文烟姑娘,若是照着本王的话去做,本王担保你妹妹一世无忧。”
文烟本是卖艺女子一名,遇到这种事如何反抗?何况,那人还要挟住自己的软肋。
于是,在他去燕国时,她跟着他一起去了。
那是在燕王宫的地底下,一群黑衣人没日没夜的教她用毒使毒,还顺道教了她一些武功,虽年岁已经不是学武的年龄,但好在她天资聪慧,到了最后竟然也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功。
可是,当囚了多年的金丝雀要放归山林的那一天,他竟然舍不得了。
在她收拾行李要去京都之时,他很想,很想问她一句,若是我不要你走,你能不能不走?
可他最终还是没问,因为这条路是他逼她走的,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这么问她。
她走后的第三个月,京都传来消息,太子大婚,娶的是民间女子,帝后大怒,皇帝将太子锁在东宫一月有余,太子以绝食相抵,太后不舍,美言相劝,太子终得偿所愿。
那一年,他十四岁,太子二十六岁,文烟十九岁,而文君将将四岁。
在燕国王宫里,他悉心照料着文君,一日复一日的看着那稚嫩的眉眼逐渐脱变成那女子的容颜。
好几次,他都脱口而出,唤她‘文儿’。
好在,文君当时年幼,根本不知道他所唤何人。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所谓的‘文儿’也喊的不是文烟,因为他从未这般唤过她。
在她的眼里,他是像修罗和菩萨的存在,救了她们姐妹如水火,却将她推向了更可怖的深渊。
所以,他从未表现对她的柔情,而在她走后,他只能照顾着她的妹妹,来廖解自己的愁苦。
而年幼的文君似乎也知道他的凄凉,每每当他蹙眉的时候,就会用手指轻轻的点开他眉心的凝结。在那些失神的瞬间,他忽然好期待这个孩子长得快一点,长得更快一点,这样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他想,他开始在意这个孩子了,并不单纯的是一个要挟文烟的把柄。
这个想法在回到京都没多久,就被彻底的激发出来。那是一日,他从宫中回来,府里下人来道不见了文小姐,在那一刻,文烟嫁人时也没有让他那么痛,他脑中茫然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年,文君十二岁,他已经二十二岁了。
为了留在京都,他被迫了娶了丞相之女陈媛媛,可在洞房那一刻,酒醉的他终于说出了这一辈子都不敢说的话,喊了这辈子都不敢当着长大后的她喊的名字。
他说,文儿,我爱你。后面几个字是在心里说的,满是苦涩。
可他不知道,就是这个名字,却为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埋下了伏笔,更让他被迫付出了这辈子最不愿意付出的代价。
他在二十七岁那年,终于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太子,却失去毕生所爱的女子。
和十四岁那年一样,他逼迫她去了吴王的身边。
两姐妹,被他死死的揪在手心里,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如此深爱她们。
可是,她们却只当他是魔鬼是修罗,是毁了自己一生的人。
第一年末,吴国传来她封为王后的消息。
第二年始,她用计逼迫他出征。
他想,她当真如她长姐一般爱上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元玧钊,竟然连他的生死都不顾,为了救他,把他逼上了战场。
和小吴国的对峙中,他数次失神,差点被敌兵砍成残废。
他想,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那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呆在元玧钊身边,做她的王后,文烟也可以逃到吴国,和他们团聚。
去她的大团圆,去她的夫妻团聚,去她的吴国王后……
明明,她是他的啊!她是他一手带大的,她原本是他的人不是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终于引得小吴国军队上了岸,最终一举歼灭。随后,便向陛下请旨往吴国浩浩荡荡而去。
他想瞧见她见到他时,或欣喜或吃惊或……害怕的神色,总之他想见她要疯了。
在宴会上,用一件绿袖,他警告她,她永远只是文烟的替身。
在谈判过后,想单独见她的心如此高涨,却在看见那小小的孩子后被悉数浇灭,他怎么忘了,曹知宓曾经传回来的信息里提到过,她已经为元玧钊诞下一女。
那一刻,他好想掐死这个孩子,但理智提醒了他,这是她的孩子,他不能伤她。
可是,他的轻轻抚摸在她眼里,却是成了风雨来袭的前兆,那眸光里的担惊受怕无端让他怒火升起,等到她的哀求已经到了身边,多年不曾听过的‘元衍’重新从她唇中溢出时,他才醒悟。
那个傍晚,他几乎都要将心中所想都悉数吐露出来,可被她一句:“太子爷,文君早在五年前就已经随太子妃而去了,下葬的当天她是死在你面前的,不是么?”给全部堵回喉咙。
他想,她竟然已经当以前的自己死了,那么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罢。
想想都觉得心疼,疼得连呼吸都难以遏制。
接下来,丞相背叛,皇帝病重,所有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自从那年陈媛媛死后,他就知道陈玄礼那个老狐狸不能再信任,于是他早就联系上了素有‘闲王’之称的代王,希望借他之力扳回局面。
其实,他本没有把握代王一定会帮他,只是以前听娘亲提过,说是代王年幼丧母,在他出生前,曾经在秋心殿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怀了他之后,皇帝怕娘亲操劳,这才将代王过继给了另一位妃嫔养。
出乎意料的,代王居然答应了。
于是,设计被伏,他如愿被陈玄礼带入宫里,装疯卖傻的同时却是寻找另一半虎符。
在娘亲当年住过的秋心殿里,他终于寻得那一半虎符,用一块梨花木包裹着。他便日日拿着刻刀刻着,心里等着她来找他,他想,她一定会回来的,即便是为了文烟,她也会来。
最后的最后,他终究等到了那一天。
她手执两半虎符,合二为一,足以号令天下。
在登基的当晚,那种强烈想要留下的她的心如此高涨,可她却说:”陛下君心反复,笒卿愚钝,亦不敢擅自揣测,还烦请陛下说的明白些。”
笒卿啊笒卿,傅氏笒卿,当初他随意为她捏造的身世和姓名,现在已经被她随意说出。
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那些他们美好的年华终究是回不去了。
那些燕国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王府出谋划策的日子,已经永远了留在了他的记忆中,而她再不是当年的文君,如今的她,是自己的侄媳妇,王后傅笒卿。
他强忍着悲痛,答应将文烟还给她。
看,原来他一心惦记的帝王之位,不过也是如此而已,明明心里痛到滴血,可表面上还是做无所谓的样子。
临走之时,他拿走了她身上的香囊,不过是让她安心,而自己也可以睹物思人。
终于,天亮后,她离开了皇宫。
在乾钦殿楼阁上远眺,他瞧见元玧钊在宫门口等着她,可在她出去之时,他却挥鞭走了。
她上了另一个男子的马,那男子看她的柔情让他觉得心里更苦。
她走了,不止她走了,这些日子盘踞在京都的兵马全数走了,原本拥挤的京都城在一夜之间变得好安静。那安静像一把铁锤,狠狠地锤在他心上,疼的让人想死去。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古帝王称孤道寡的缘由,是的,他赢了,他赢了太子之位,赢了天下,却失了她。
从今日起,这京都城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了啊。
东方大白,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他手扣那花囊,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良久,久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暖阳渐渐扫过整个皇宫,金碧辉煌的颜色很是耀眼,所及之处,她已经消失了人影。
那些逝去的年华终究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