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80、第六十四章 偷梁换柱

　　长安郡主是太后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自然是不能慢待的，是以在陆宸还未答应之前便着手开始操办。起先，太后听说我为郡主寻的夫婿是陆宸时，她还略略诧异，道，陆宸为人耿直，待人随和，万万没曾想王后与哀家竟相中了同一人。

　　我旋即一笑，于是这桩婚事在我和太后的一拍即合下促成。

　　十五那日，我到达朝华殿之时，一身喜服的楽儿已经装扮完毕。她应我声回首一笑，美眸闪烁，双颊晕红，眉眼间皆是喜悦之色，只轻轻道：“嫂嫂，你可来了。”

　　元玧楽虽然算不上天姿国色，但现今如此打扮一番，却隐约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乍看之下也是个清秀的佳人。她拉过我手，坐在床沿，虔声道：“早就听说过嫂嫂聪慧，楽儿却万万没曾想到只单单几句话，嫂嫂便猜中楽儿心中所想。这些日子忙着学习出嫁闺礼，是也没有好好谢谢嫂嫂。楽儿现在先给嫂嫂作个揖，聊表感激之情。”说着她便要起身。

　　我赶忙拦住她，笑着道：“楽儿既然称本宫一声嫂嫂，自然本宫应把楽儿的心事惦着，只怕猜错了人，反而让楽儿错失良人呢。”

　　楽儿低低一笑，羞道：“就嫂嫂会打趣人，不待见这么欺负人的。”

　　两人又笑着说了些体己话，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我道：“嫂嫂在那里住的可还好？楽儿虽然这些日子不曾外出过，但亦是知道现在的德政殿已经换了主人了。”她小心的觑我，见我神色无恙，才继续道：“那姐姐虽然长得同嫂嫂不差分毫，但楽儿却委实不喜欢她，整天粘着哥哥，害的哥哥书房的奏折堆得老高，白天只能陪着她，到了晚上还得起床批阅奏折，这些天都不能好好歇息，如此下去哥哥的身子怎能撑得住。”

　　我心略略一动，嘴上笑容未退，只道：“只要你哥哥钟意便好，本宫不能管那么多，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楽儿将小手附于我掌心，一股暖意渐渐升起，她柔柔笑着，道：“嫂嫂心境平和也是好的，楽儿听得母后无意提及过，她不会坐视哥哥如此胡闹的，想必很快那冷宫也留不住嫂嫂的人了。”

　　我淡淡一笑，“但愿如此。”

　　依着规矩，陆宸必须亲自来接楽儿，然后绕国都城三周，再步入陆府拜堂。而我，便应该在陆宸来之前，就前去陆府准备。是也，在朝华殿呆了一会，我便起身走了，待走了不远却瞧见一辆玄色车撵缓缓而来，纱帘下一男一女身影隐约可见。

　　我脚步一滞，四处看了看，便躲在一棵银松后面。

　　元玧钊先行下来，随后便去伸手扶长姐，两人又说又笑携手往朝华殿正殿而去。待他们进去，我这才从树后出来。楽儿说的不错，元玧钊虽然看上去精神颇好，但眉间的浓浓倦意却被我看个一清二楚。可是，这已经与我无关了，长姐以后会代替我，把他照顾的很好的。

　　我叹了叹气，便打算转身离去。

　　瞬间，眼帘里便出现了一双云靴，那显示着喜气的红像一团火，烧的我眼睛灼灼的痛。我抬起头来，忽见来人，这才释然笑道：“新郎官，怎的这么早便到了？”

　　陆宸一身喜服，胸前那朵象征着新郎的囍花更是惹眼，他如墨一般的眸子看我的眼神颇为复杂，眉间没有来由的抖起，让我看的心惊。打破沉寂，我道：“莫不是思念郡主，迫不及待了罢？可惜你来早了，吉时未到新郎是不能接新娘的，你若真是想念，也定然要等到拜堂之后才好。”

　　我一番话说得颇为忐忑，只因他那眼神，看的我心有些惴惴然。半响，才听见他晦涩的道：“娘娘，是果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哑然。他却向我逼近一步来，黑眸直直的看着我，“娘娘向来睿智，宸不信娘娘竟觉察不出。可即便娘娘装糊涂，宸也未求得更多，那为何娘娘要如此逼迫宸？”

　　我犹豫着，“陆将军……”

　　他却像没听到一般，自言自语着：“宸以为、宸以为娘娘心中只有王上，是也只能藏了心中念想。可是，如今却忽然冒出来一个文烟姑娘，王上便把娘娘抛在脑后，甚至还打入冷宫。”他眼里隐有一丝阴戾，看得我心陡然一跳，“宸带着大军日赶夜赶回到国都，一道旨意却将宸和长安郡主绑在一起，太后来劝，宸这才晓得这竟是娘娘的好意。”

　　我使劲摇头，道：“楽儿是个好女子，你答应过太后定然会好好对待她。现在，她人坐在殿内，欢心的等着你前去迎她娶她，你不能在这个档口生任何变故。”

　　他闻言抬头，黑目灼灼，“娘娘放心，既是娘娘的意愿，宸便绝不会忤逆。只是，宸只要娘娘一句话，宸娶长安郡主，确是娘娘的真心实意？”

　　我被他问的一怔，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言。

　　忽然，后面一声惊喜的女声响起：“宸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回首，确是一红色的楽儿无疑，只见她身后元玧钊携同长姐一齐出来，元玧钊的手紧紧与长姐相扣，我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元玧钊疑虑而复杂的看着我们，却是慢慢松了身边的伊人。

　　陆家大堂上，我端坐在首座上，看着陆宸一面漠然的和一旁盖着大红巾子的楽儿拜天地，夫妻对拜之时，陆宸稍有犹豫，目光无意瞥过我，我敛了敛神色不去看，还在恍惚间忽闻媒婆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接下来便是酒宴开席，陆宸是主角少不得要应付，是也，我趁着众人向他灌酒之时，偷偷上了一早就准备在陆府后门的车撵。

　　待回到冷宫，颦儿首先迎上来，对我低声道：“烟姐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点头，进去之后果然看见了那抹绿袖。长姐回过头来，见我风尘仆仆归来，吃惊道：“不是去主婚了么，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儿太后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忽然对我和悦不少，让我代替她来看看你。”

　　我从窗格望了望夜色，已知不早，是也来不及和她解释那么多，只胡乱的说了几句：“长姐，你日后一定要好好的照顾玧钊，后宫生活虽然多艰辛，但好在有玧钊，他定会护着你不让别人伤你分毫，你大可放心。”

　　她猛地揪住我的手，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她，就看见颦儿急急忙忙的从外面来道：“娘娘，那边的车撵已经过来了，没有时间了。”

　　我只得道：“记住君儿的话！“便唤着颦儿带长姐走。长姐似是意识到什么不愿走，和颦儿两人挣扎纠缠着。我见此向颦儿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用力在长姐颈间一劈，长姐便晕了，任由颦儿扶着她往外间走去。

　　此时一直在一旁未曾出声的小宫女道：“娘娘要将我家姑娘带到哪里去？”我回头，这才看见了她，当日随长姐一齐回来的黄衣小姑娘，也是长姐的侍女。

　　我隔着窗格，瞧见宝英站在那车撵前，颦儿扶着长姐上了车，她似是往我这看了几眼，不过还是随着车撵一同走了。我安了心，即便宝英有疑虑，但颦儿一同跟去，她也不会再怀疑了。

　　我缓缓笑道：“从现在起，我才是你家姑娘，知道么？”

　　那小宫女一愣，半响，才点点头。

　　夜里漫漫晨光无法打发，我便随着那唤作明儿的小宫女一同坐在冷宫里，那明儿还是个孩子丝毫不惧我，也不多问什么，只搂着龄儿逗着玩，我却一颗心整晚都是揪着的。

　　月光被窗格切成一束束，射进空荡荡的大殿里来，我茫然的想，玧钊此刻在干什么呢？应该和长姐在一起罢，宝英应该会把长姐直接送到甘顺殿去，但愿玧钊看见颦儿不会怀疑什么，好在颦儿机灵，倒也应该能应付过去。

　　风吹了进来，我有些凉意，便裹了身边一床毯子，慢慢的阖上眼睡了。

　　忽然做了个梦，梦见陆宸那张温和的脸，此时却落寂的问我，娘娘果真希望宸娶郡主么？我在梦里的反应亦是一样的怔然，刚欲说什么，却陡然闻见一股浓烈的熏烟，极是呛人。

　　明儿急忙的摇醒我，我睁眼还不是很清醒，却听得她慌乱的道：“娘娘、娘娘，快起来罢，冷宫走水了！”

　　我一惊，这下什么睡意也无了。抬眼去看，果然整个大殿全被封死了，外面火光漫天，只有缝隙之处有股股浓烟不断的往里面涌入。明儿急得去猛拍大门，却被炙热的门窗烫着了手，她轩然泪下，慌得语无伦次。

　　我却此时安定下来，搂过熟睡的龄儿，慢慢的将她抱在胸口。

　　原来，这就是宝英口里，若是哪一天冷宫出了什么事，也没人会去深究，没了也就没了。太后，一早就起了杀心。

　　烟越发的重，已经让我有些看不清殿内的陈设，明儿因吸入太多烟尘而昏倒在地上。我只觉头昏昏沉沉，倒在床榻之上，手颤颤触到龄儿的眉眼，眼角攒出几滴泪水来，我苦命的孩子，为娘从生下来便对不住她，此刻，黄泉路上，也只有我们娘俩做伴了。

　　就在我即将昏死之时，却陡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喊声，那夹着无限担心和害怕，此刻听起来竟让我无比安心。

　　隐约的，那人嘶喊着：“娘娘！娘娘！你在里面么？”

　　我其实很想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候会找到冷宫来的会是谁，那一声声的‘娘娘’让我听不真切。可我却没有力气回答了，眼皮好重，抬不起来了，好想就这般睡过去啊。

　　世界，好像慢慢黑了……

　　文仁元年，初夏，吴王宫冷宫走水，王后傅氏不幸遇难，终年二十二岁。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