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76、第六十二章 姊妹（上）

　　宫里几番急书催促，元玧钊没得法子，只好命大军押后，自己带着随行的护卫队，以及我和长姐先行离开。因脚程加快，是以不过短短四天，我们便回到了吴国国都城。

　　回到宫里，我们先行回德政殿梳洗，一路风尘仆仆自然不能如此去见太后。

　　颦儿早早就知道我们回来，提前备了热水。她一面将我们迎进来，一面笑着对我道：“娘娘和王上可回来了，奴婢这些日子在宫里闲得无聊便教郡主识字，郡主像极了娘娘的聪慧，奴婢愚笨却也教会了郡主几个小字呢，待会让奶娘抱来给王上和娘娘看看。”

　　她说的倒是欢快，我与元玧钊却十足欢喜不起来，两人同时默默的瞧了一旁静默的长姐一眼，她低着头看不清是何表情。这时颦儿才注意到她，好奇道：“这位可是侍候娘娘的英儿姑娘……”话未完，眼睛便陡然瞪得老大，眸中一片清绿显露无疑。

　　元玧钊轻咳了一声，对我道：“你换过衣服便直接从德政殿过去，我先回趟甘顺殿。”他走之时，犹豫须臾又拉着怔怔然的长姐，那一闪而过的绿袖恍惚了我的眸光，两人牵手一齐消失了在正殿里。

　　待他们方走，颦儿赶紧遣开宫人们，急切问我道：“那不是、那不是……是……”

　　她‘是’了个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我好心接她话茬道：“没错，是前太子妃，也是我亲姐姐。”

　　我简单的梳洗过后，换过朝服，这才往安宁宫去。一进去却发现，众人皆到了，是以行了礼便随着元玧钊坐在太后的下手。环顾上座，是一名着粉色宫装的妙龄女子，巧笑倩兮，顾盼生花，眉眼间清明一片，那模子无端与太后相似。她递了一枚桂花糕给太后，太后嘴角含着慈爱的笑意，轻轻咬了。

　　这便是元玧钊今年刚刚及笄的妹妹——长安郡主，元玧楽。

　　太后嘴里含着那桂花糕，话里却不带一丝清香甜意，她一双鹰眼缓缓勾过我身，道：“听说王后前些日子做了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哀家很是好奇，王后是否可以解答一番。”

　　我颔首，神色恭敬，“母后，妾身只是做自己该做的。在那危急关头，吴国未必就能在众诸侯里杀出重围，况且太子分明是有备而来的，即便虎符不在他手里，他背水一战未必不能扭转乾坤，是以妾身擅自做主买太子一个人情，助他登上帝位。”

　　“好一个‘人情’，王后，你这个人情未必卖的太不划算了些，一卖就卖掉了天朝的江山！”太后气的脸色有些泛红，长安郡主在一旁安抚着，这才好了点。“你怎么不想把虎符交给钊儿，让他上位呢？”

　　交给元玧钊么？我确是想过的，但是长姐怎么办呢？若是让他自己选，他怕也会选后者罢。我这几天闭眼，全是他们在帘帐里亲昵的画面，挥之不去。

　　我只能道：“妾身愚钝，当时并未想的过多。”

　　太后冷哼，却奈何木已成舟，亦不想与我多做纠缠，狠狠瞪了我几眼便不再理我。她转头却忽然对元玧钊道：“钊儿，如此王后留着恐怕只会坏更多的事，你看如何处理？”

　　我手募地一紧。

　　元玧钊面色淡然，眸光掠过我，“依母后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废后！”太后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殿中一方牛角拇寺铜鼎燃着令人心神静气的安神香，缭撩青烟从鼎上流出来，又重新聚成一缕慢慢渗入空气中。殿内良久不见有人说话，我瞥眼去看他，只见他紧紧抿着唇，瞳孔虽缩，但却是清明。

　　“不行。”一声娇弱的女声响起。

　　我讶异的看着此时正对我微笑的元玧楽。她不慌不忙，丝毫不顾众人的惊讶说道：“楽儿不晓得什么叫做国家大事，也不知道虎符对于哥哥有什么意义，楽儿只知道，王后是一国之母，地位尊崇不可轻易撼动。若非没有天大的理由，万万不可废后。”

　　太后虽生我的气，但舍不得对爱女动怒，故而柔声道：“楽儿，你不知，这个女人帮着外人害的你哥哥丢了天下，如此之大的罪过还不算是理由么？”

　　元玧楽低低的笑了，“母后糊涂了么？诚然这是个理由，但却不能昭告天下的。若是吴国因此废后岂不是轻易叫人耻笑了去，那样即便废了后，哥哥也会沦为世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可取！”

　　这番话说得太后和元玧钊皆是一惊，太后更是额上微有薄汗，虽是想厉惩与我，但奈何郡主句句所实，只能罢了。

　　元玧钊对元玧楽道：“楽儿几年不见越发俏丽了，这回回国都来，怕不是看哥哥与母后这么简单罢。不然母后也不会急着遣我回来了。”

　　元玧楽忽地小脸绯红一片，厥了厥红唇不言语。倒是太后松却了一直拧着的眉眼，言语间稍有暖意，“楽儿今年已经及笄，按理是该许配人家了。故而这才会从封地回来，本想指望你这哥哥给她许个好人家，却不想你连这桩事怕记都记不起了。”

　　元玧钊恍然，旋即一笑，“是是是，是哥哥的不是，我一定尽心为楽儿挑选，一定要选个好小叔子。”一句话说的元玧楽脸上飞云朵朵，羞得无地自容。

　　正谈笑间，外间却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在宝英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后问何事，宝英犹豫着在她耳边说了，话还未完，就见太后脸上陡然变色，一双凤眸看着我，又马上滑到元玧钊身上。

　　太后似乎强忍着怒火，低声道：“今儿就撤了罢。”她指一指元玧钊，“钊儿留下。”

　　我踌躇着不愿走，在众人散去后，那景玉满堂屏风后果然传出太后一声呵斥：“那女人不是早就服毒死了么？如何今日又活了过来，你是错了哪根筋，又将她带到身边来，一个王后就已经够了，你还想要第二个么？”

　　元玧钊似乎没有说话，任由太后谩骂。

　　我微微叹息一声，从安宁宫出来之时，却远远的瞧见我的车撵旁停着另一辆粉色车撵，见我出来，一旁的小宫女将帘子拉起来，露出里面的巧笑女子来，她笑嘻嘻的道：“嫂嫂好，楽儿有礼了。”

　　我感激她之前的出言相助之情，是也笑道：“将将得亏妹妹相助，笒卿无以为报。”

　　两辆车撵并排在永巷走着，她纯真烂漫，用丝绢掩嘴笑道：“不过是两句话而已，嫂嫂不必挂在心上。日后楽儿力所能及之处，嫂嫂开口，楽儿自当助嫂嫂一臂之力。”

　　她虽是笑言，但眼中诚恳一片，让我有所动容，是也笑道：“那么，这样一来我不把楽儿的婚事放在心上也不行了。”她听出我言外之意，先前潮红未退，又附上一层。

　　我故作认真道：“楽儿果真不说么？还是任由我去寻？”有些为难的道：“若是嫂嫂寻来的不是楽儿钟意的郎君，那待如何是好呢？”

　　楽儿含羞着绯红，不安的搅着帕子，对我道：“其实楽儿这次只是借着回宫之名来寻一个人的，楽儿要找到那个人，问问他，当年的话还做不做数。”

　　我一愣，旋即两人相视笑了。

　　元玧楽住在离德政殿不远的朝华殿，分开后我站在大殿门口目送她离去，这才回了里面。颦儿赶忙来接，一面问太后传召何事，我无奈的摇摇头，没言语。

　　待进的内殿，这才恍然瞧见伫立在殿中央的一抹浅绿。

　　我讶异的回过头来，颦儿有些难为的道：“我还来不及说呢……”

　　我让她退下，自己却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长姐想必也梳洗了一番，长长的青丝绾成平整的流水髻，左戴一朵娇艳无比的红芙蓉，耳鬓间斜斜的插着一支褐绿色的珊瑚镶嵌着樱朱的簪子。绿袖倒是没有换去，依旧是那样的夺人眼神。她听见动静，慢慢回过身来，一脸素颜未施任何粉黛，却已是倾国倾城。

　　我朝她微微一笑。

　　她却秀眉轻蹙，声音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传来，“文君，你当真不要我这个姐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