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75、第六十一章 白姜

　　耳边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儿鸣叫，从林子里穿梭而过，徒划过一线线空渍。山里烟云缭绕，些许是水雾太过浓重，才让我有些看不清晰远处模糊的人影。心跃动的极是厉害，仿佛随时会从嗓子眼里蹦跶出来。远远的，两人的影子似是重叠在了一起，我默默转过身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元玧钊却并没有顾及到我。

　　敛了敛面容，我重新回到马车上。陆宸不明就里，小心的对我道：“娘娘，可还好？你脸色煞是苍白。”英儿亦是是握了我的手，紧张道：“好凉呵！娘娘莫不是病了罢？”

　　我把手收回来，眼神迷离漂浮不定，最后落在不远处树上一只画眉上，淡淡道：“传本宫令，大军再就地扎营歇息一夜，明早再出发。”

　　陆宸面有疑虑，望了望元玧钊方向，却对着我坚定的道：“是。宸遵令！”

　　我这一坐上了马车便没有再下去，直到窗外缓缓升起明月，银辉渐渐一点一点从窗格里溜进来，照亮了狭小的车厢。我就这么一只呆愣在里面，不管英儿在外面如何扣门帘，我就是不愿出去。她将食物放在马车上，又道：“娘娘，多少吃些。这次出来王上没有带其他侍女，是也刚刚王上指奴婢去服侍今儿来的那位姑娘呢。”

　　她的声音逐渐淡了，我打开门帘，却瞧见门前端放着一木盘，上面以一面白纱覆盖。我掀开那白纱，月光虽是模糊，却也看清了那盘青菜的旁边放的一份白姜青鱼。

　　白姜的气味有些浓烈，我轻轻掩了鼻。

　　忽是想起了些什么，便从车上下来往随行的军厨帘帐去。我嗅觉打娘胎起就并不是很好，但独独白姜却异常灵敏。在帘帐外，气味越发浓重。掀开帘帐，我问道：“今儿王上的晚膳可端过去了？”

　　主厨见我忽然来了，有些措手不及，简单的请安后才道：“王上和娘娘的膳食向来是英儿姑娘侍候着，但英儿现下怕是抽不开身，故而现在还未送去。”他指了指一旁的几份菜食，其中便有白姜青鱼。

　　我松了口气，指着那鱼道：“这个撤了罢，待英儿来便让她马上送去。”厨子忙称是。

　　我回身转念一想，英儿许是现在在长姐身边侍候着，一时抽不开身定是当然。我犹豫了下，回头端起了那装膳食的木盘。踏在软绵绵的青草地上，双手紧紧扣在盘子边缘。一想到马上会见到阔别五年的长姐，心忽然又“怦怦”跃动了起来。

　　帘帐外，守卫的几个小兵见我来连忙要通禀，我摇摇手，让他们退下了。

　　帘子撩起一点，间隙虽小，足以视物。

　　一名身着绿袖的美丽女子静静依偎在元玧钊怀里，长而密的青丝软软的搭在他臂膀上。长姐头上并未做任何装饰，一身绿袖也是层层叠绕，或深或浅的绿色弥漫在元玧钊周身。忽闻一声‘咯咯’如脆铃般的笑声，长姐回过头来捡起书案上一杯美酒，递与他。他浅笑着接了，一饮而尽。

　　就是这一回头，我瞧仔细了长姐脸上如桃花般的晕红，如白玉般的肌肤透着点点晶莹，气息有些紊乱，她两瓣樱唇红润殷泽，美瞳里尽是面前男子伟岸的身影。

　　长姐娇嗔一声，手绕上他的颈，呵气如兰。

　　元玧钊眸中一亮，继而故作佯怒道：“好啊，烟儿，你竟然敢咬我，看我如何罚你！”言毕，往下一压，便封住了她的唇，用力的吸吮起来，手也不安分的慢慢上移，惹得长姐连身告饶。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皆在沸腾，手不住的颤抖，连连退了两步。就在快要倒下去之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却扶住了我。我转头，对上的依旧是那双漆黑的深眸，黝黑的皮肤上却没有凝着温和笑容来，他深深瞧着我，却闻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若是一直在车上不下来，便不会徒增这寒心的一幕，可既然下来了，又为何不大大方方的进去？”

　　我默默无言，正巧英儿从远处过来，我从他怀里挣脱，将食盘递给她。她愣着接过，我便立马提脚跑远了。

　　陆宸追了上来，我从马厩里随意骑了匹马，便挥了鞭子。马儿想必也歇息了够久，此时竟体力充沛，不过须臾便把陆宸甩得远远的。

　　尚未松气，却忽闻一声口哨声至，那马儿忽然转了向，直直的便往原路跑回去。

　　待跑了不远，只见远远的一名身着银色盔甲的男子，伫立于林间。月光照耀在盔甲上，竟出现如星辰般的点点光芒。他缓缓一笑，提身一跃，越过两边的胡杨树，脚一蹬，便稳稳的落在我身后，夺过我手里的缰绳，趁我还未缓过神来，他低低的道：“天黑月明，娘娘眼力劲真好，马厩里上千匹战马，娘娘独独牵了宸的墨凌。”

　　我一愣，这才明白为何觉得这匹马有些熟悉。

　　林间小路虽是窄小，但亦可容纳数匹马儿一齐奔腾。耳边冷风嗖嗖的刮过，两边一排排的胡杨树笔直的耸立，将月光画成一段段，悉数铺撒在林间。墨凌跑得极快，我抬眼去看陆宸，他的轮廓在一明一暗的逐渐清晰。

　　跑了一刻钟时辰，墨凌已经将我们带上了山顶。陆宸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对我伸出手，我有片刻的犹豫，但终是搭上了他的手。

　　他放了墨凌去一旁吃草，我便寻了快干净的地儿坐下，又将旁边拍干净了，对他道：“将军若是不弃，一同坐在与我赏会星辰罢。”他抬头看了看有些灰蒙的天，却还是微笑着坐在一旁。

　　双手环膝，我凝视着天上唯一明朗的皓月，默默无言。心思恍惚记起，刚入宫的那一夜，元玧钊丢了温红昌偷偷跑来流芳阁，带我去草原看星星。那一夜，他枕在我腿上，絮絮叨叨的说着，要我以后莫再哭了，这漫天的星辰皆是他送我的。

　　可是，我抬头。玧钊，你可知道，今晚却是一颗晨星也无呢。

　　我与他相伴数载，到头来却只是长姐一个替身罢了。什么专宠，什么情意，不过是拜这张与长姐相似的脸罢了。我想，若是我长得一分也不似长姐，元玧钊会待我如何？随即又摇头苦笑，若真是如此，元衍也不会送我来吴国了。那原本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却把我深深的搅合进来。这一切都是定数，逃不掉的。

　　晚间山顶湿气较重，我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凉，甫一抬头，便觉身上一暖，陆宸已将外衫披在我身上。

　　我淡淡一笑，道：“听英儿说将军身子有些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月光照的他英挺的鼻梁上一颗晶莹的汗珠闪烁，温润一笑，“多谢娘娘关心，宸是铁打的身子，区区小病尚且奈何不了宸。”

　　我点点头，他又道：“娘娘不喜白姜？”

　　抿了抿唇，我低喃道：“不是我，是她。”

　　我曾记得，在长姐从太子府诈死回到燕王府底，那段时间她不肯吃元衍送下去的饭菜，顿顿皆是我亲手喂食的。她什么都不挑，独独白姜而已。开始我不知，有回喂了给她，她也没注意就吃了下去。刚一咬，就蹙眉吐了出来，小脸通红一片，直直的呼气说难受。后来，我便再也不备有白姜的食物给她了。

　　“她？”他旋即想了起来，“娘娘说的可是今儿个来找王上的绿衣女子？”

　　我静默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陆宸似乎每一回都能看清我心中所想，一言点名要害。他说的无意，可回回却让我心疼的厉害。可是，即便是这样，我却想将所有的事告知他，这些年来，除了颦儿我连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实在闷的很难受。

　　那难受，像一块巨石快压的我透不过气来。

　　他敛起笑容，我第一次看见了他的漠然，“这个女子平白出现，不是在陛下登基之前，却恰好在我们回国都路上出现。她与娘娘长得如此相像，又恰逢娘娘受冷。自她出现后，王上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起来，似乎丝毫不记得我们起兵失败，一整天都和那女子呆在帘帐里。”

　　陆宸不晓得，他这番简短的话落在我的耳里会是什么。而我，却只觉得心尖上漫出一滴滴浓稠来，疼得不能呼吸。他陡然回头，讶异道：“娘娘，你哭作甚？”便掏出一方帕子来，递给我。

　　我一怔。我竟然哭了么？手覆上脸颊，确是感觉到了一阵阵凉薄的湿意。

　　接过他的帕子，我轻声道：“多年不曾在人前流泪，倒叫将军笑话了。”

　　他却只静静的凝视着我，默默无言。黝黑的皮肤，一双明亮的眼眸忽闪忽硕，映出我略显惨白的面容来。突然，他手慢慢伸过来，我一时忘记了伤感，看着他如此有些吃愣。

　　只顾着自己难受，竟忘了陆宸对我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在他的手即将附上我脸颊之时，我陡然出声打断他，“出来这么久，怕是英儿找不到我人会着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罢。”

　　他手僵在半空，面有尴尬之色，黝黑下的晕红一闪而过。

　　待我们骑着墨凌回到营地，却远远瞧见营地里人流涌动，火光漫天。我心一紧，便立马跳下马来，只见众人拿着火把在四处乱找，嘴里喊着皆是‘王后’二字。

　　英儿最先瞧见我，惊呼道：“娘娘，你可回来了。”

　　陆宸从我身后过来，我却隐约瞧见了那不远处身着蟒袍的男子，他亦看见了我，大步流星的便走了过来。

　　进走得近了，却隐隐觉得他有些不悦，眉心凝起，见我身上的外衫，又看了看陆宸，这才淡淡问道：“一天不见人影也就罢了，如此深夜里这又是从何处回来？”

　　我故作微笑，道：“臣妾独自一人出去散心，却不想迷了路，恰好陆将军刚刚出来寻，这才一齐回来。”顿了顿，又道：“这不，山里凉，还霸了将军一件衣裳。”说着，将外衫褪下来还给陆宸。

　　元玧钊没再说什么，便打算转身回去。我随着他的步子，这甫一抬头，却见远方一浅绿色身影摇摇欲坠，踉跄了几步才到我们面前来。她不敢相信的直摇头，眼里晶莹一片，愣愣的道：“玧钊，这便是你的……王后么？”

　　元玧钊闻言低首，眸中深沉，但不言语。

　　她转头看我，轻启嫣唇，‘文君’二字就要破口而出之时，我却抢先一步道：“妾身傅氏，见过太妃娘娘。”

　　此言一出，在场数人皆是一惊。而元玧钊与长姐更是脊背一僵，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