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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六十章 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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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暖风轻抚,细阳明媚。待我从乾钦殿中出来之时,已是第二日春光明媚的清晨。彼时,暖阳满满铺撒在皇宫里,照的楼宇金光闪闪,煞是刺眼。我抬手以袖摆掩了掩,待到放下之时,这才瞧见玄青门前,那两个伫立在远处久久不动的身影。
我这才走近,为首的那位手中缰绳一紧,马儿嘶叫了一声,便跑远了。
眼帘慢慢垂下来,带着脚步也缓慢了下来。却不想,眼中朦胧一片之时瞧见了一只宽厚的手掌递了过来。抬头,依旧是陆宸淡淡而温和的笑,他道:“娘娘终于出来了,王上与宸已在此等候多时。”
马车滚滚而过,吴国数万人的军队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慢慢爬行。帘外,黄沙漫天,让我忽地想起五年前十二名家人子西去的情景。我默默瞧了眼一旁闭目养神的元玧钊,只可惜此情此景委实太过境迁,竟叫我生生觉得心底苦涩难忍。
军队连夜赶路行了两天了,不只众将士已是精疲力竭,就连马儿也是恹恹状,陆宸在门帘外道:“王上,可否在此驻扎歇息一晚,兄弟们都累了。”
元玧钊眉间微微一动,并未睁眼,“距离吴国还有多远?”
帘子的间隙能瞧出陆宸隐约的身形,他顿了顿了,方道:“若是按照这般赶路,不需七天就能回到国都城。”
元玧钊慵懒的’嗯‘了声,“大军歇息两个时辰,再走罢。”
“王上!”陆宸惊呼着,我亦是惊疑不已,这般急切回吴国作甚?竟连几万人的生命都不顾了么?我犹豫着道:“王上,还是驻扎歇息一晚罢,将士们也……”
话还未毕,只见他倏然睁眼,淡淡瞥了我一眼,大手一把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我凝视着他慢慢隐没在黑夜了的背影,一股令人窒息的情绪渐渐涌了上来,只觉眼角酸涩一片。陆宸站在马车旁有些不忍,便伸手扶了我下来,又道:“娘娘莫忘心里去,王上这些年来忍气吞声皆是为了那一战,可竟被娘娘一道虎符将太子捧上位。王上还是在乎娘娘的,不然也不在娘娘被陛下召去后,守候在玄青门前一守便是一夜,只是娘娘要给王上时间,待他缓过这阵子,想明白也就好了。”
我轻轻点头,“可是我怕,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陆宸眉间一震,“娘娘何意?”
我自知失言,嘴角挤出丝微薄的笑意来,故作无意道:“本宫是说,没多久就回到吴国了,若是母后知道我在京都的所为,定然饶不了本宫,到那时王上若是还未原谅本宫,那谁来替本宫求情呢。”
陆宸了然的点头,宽慰道:“娘娘莫要忧心,太后识大体,想必也不会责怪娘娘的。”
心中如乱麻般纠结不已,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无法说,憋闷在嗓子眼里好不难受。是以匆匆吃过晚饭,便走出帘帐,抬头便是漫天星辰,我看着那些一颗颗闪烁的明珠,心情越发憋的难受。
英儿怕我着凉,披了件外衫在我肩上,一面道:“总算王上临走之时想明白了,让大军就地扎营歇息一晚,英儿是婢女倒是无妨,受苦受累也是应该,只是娘娘这几天脸色都苍白了些,这样急切的赶路莫说将士们受不了,怕是将军那样好的身子也要遭罪。”
我侧眼看她,道:“怎么?陆将军也有些不适么?”
英儿摇摇头,“将军怎会有事,不过是烧了几日罢了,像他那般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男子,又怎会放在心上。好在军医已经瞧过了,说些许是水土不服,喝两盅药发一身热汗出来也就好了。偏偏将军性子硬,说什么男子行军打仗,刀伤剑伤都不放眼里,如今有些发热便这般麻烦,不是男子汉行径,是以不愿喝。”
我嘴角慢慢勾了勾,“这个陆宸倒是有趣的很。那他如今可好些了。”
英儿笑道:“有王上王后念挂着,再大的病也得好了。这不,将军人在那呢……”她手望那边一指。我顺着看过去,果然是陆宸和几名士兵在拼酒,大行酒令。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众人哈哈笑,直呼’将军英明‘。
忽然,穿过陆宸几人的身影,我瞧见离军队驻扎的不远处,有一辆浅绿繁花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马车上挂着一顶橘黄的灯笼,风一吹,便摇摇晃晃的,叫我连车上有几人都看不清晰。
我疑惑道:“这三更半夜,又是这穷山野岭的,怎会会有女孩子家马车停在这呢?”那镌绣的花纹,分明是哪家的闺秀所用才是。
英儿亦是瞧了瞧,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前些日子陛下才将将登基,各国诸侯兵马在京都城穿来穿去,听说也趁机打劫了不少大户之家,想必这马车的主人是害怕,故而跟着我们军队后面罢。”
我想想觉得也是,遂也不去想了。
晚上躺在床榻上,透着濡湿气息的稻草闻起来有股枯木的味道,让我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是也连发梦魇。梦里,元衍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向我走来,执起我手道:“文君,跟朕回去,和文烟一同留在朕的身边。”我猛地摇头,手被猛然一拉,却是元玧钊在那一头对他道:“陛下莫是认错人了,这位乃是我吴国王后,怎能与你走。”
两人在两端分别执一手,我站在中间只觉身子活脱脱要被他们撕裂了一般。
颤抖着醒来之时,只觉浑身发了身冷汗,腻腻的确是黏人。
皎月从帐顶上流泻进来,我耳间陡然响起元衍的话来,他道,不若,朕送文儿一份大礼如何?
那是在他登基为帝的当天夜里,他将我召进了乾钦殿。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他身着龙袍正襟凛然的坐在龙椅上,手却紧紧的扣在纯金镌刻的龙头上,一双黑眸深深的注视着我。
半响,他道:“朕果真没有看错人,文君确有堪比诸葛张良之才。短短两日便可找到两半虎符暂且不提,能将朕丢进猪圈,也只有你才能做得出。只是,不知道朕那玧钊侄儿,会作何感想。”
我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道:“陛下抬举了,若是陛下这些年没有以臣妾长姐性命相逼,臣妾也不会做出如此多的荒唐事。事到如今,陛下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还请陛下仁慈,还长姐给臣妾罢。”
元衍’哈哈‘大笑,“这便是你与文烟的不同之处,她向来怯懦,就连毒元标那样一件小事,也是朕以你的性命相逼,她才肯就范。而你,朕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你知道她人还在朕手上,你便会乖乖的将所有事情办好,说到底,你和文烟相比,你终究要念情份一些。”
我不置可否。
他接着道:“你一腔热情的找朕要人,可曾想过你如今的处境?”见我不解,他解释道:“你如今已是吴国王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再也不是当年燕王府中的总管了,就连朕也黄袍加身登上这天子之座,你想你那长姐,她却还是那个念你挂你的文烟么?你便是从朕这里要到了人,又能如何?将她带到吴国去么?”他最后一句话,如此轻却莫名让我心惊,“要知道,朕并未告知她,你去了哪里。同样的,她便不会知道你到了元玧钊身边……”
我捏紧双手,紧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出尔反尔,不肯放过长姐了?”
元衍笑着摇头,如春风拂面,得意之色尽显,“你知道朕向来疼惜你,你的要求朕不会不答应。只怕你这次会背弃元玧钊反过来帮着朕,怕也是有备而来的。如此,若是朕不答应你,岂不是失了我泱泱天朝的风度。”
我被他提及心中所想,不免有些懊恼,是也不耐烦道:“陛下君心反复,笒卿愚钝,亦不敢擅自揣测,还烦请陛下说的明白些。”
他并未动怒,只是眉心间隐约有些不悦。徒自下到殿中央来,离我一步之遥时顿住,眼神落在我腰间系的一个绢花的锦囊上,道:“多亏文儿费尽心思助朕登上皇位,朕虽诗词歌赋不及文儿渊博,但’知恩图报‘一词尚且记得。不若,朕送文儿一份大礼如何?”
话毕,那锦囊被他轻轻一拽,便从我腰带间滑落下去。
这锦囊里装的乃是长姐的那条浅绿色帕子,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轻易不得离身。他这拿走,我便急急的想要回来,他将其收拢在手心里,只笑道:“礼尚往来,朕送你一份礼,你也需的还一份情。何况,你很快也用不到这东西了。”
我不明白他话中含义,直到离开乾钦殿看见元玧钊和陆宸在玄青门门口等候多时,亦是不理解的。
第二日起的甚早,因得没睡好,自然有些恹恹然,然而到了马车之上,方见得元玧钊亦在,我朝他浅浅一笑,他却看都未看我一眼,便用一本兵书挡住了面容。
我心下微凉,待要上车之时,却见陆宸来道:“王上,宫里来了急书,说是长安郡主到访,太后请王上早日回宫。”
元玧钊偏了偏,点头道:“那快些启程罢,莫让她们等久了。”
我这厢才上了车,陆宸又似想起何事来,道:“王上,今儿大早军中来了名女子,说是要见你。臣却如何都打发不走,现下她还候在外头呢。”
“嗯?”元玧钊将兵书丢在一旁,有些不悦,“人人当孤可欺么?哪来的女子如此大胆?”
待到顺着陆宸的手指去,我和元玧钊这才从撩起的帘子间瞧见了那不远处立于暖阳之下的一名黄衣女子。她模样一般,衣着也是朴素,想必是哪位闺秀的侍女才是。见我们瞧她忽然不安起来,便望了望身后的浅绿色繁花马车。
只见,那马车上门帘掀开,下来一名身着绿袖的曼妙女子来。
元玧钊神色大变,陡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我也急急忙忙从车上下来,英儿过来扶我,却被我推开。不远处一名绿衣女子独立于山水间,元玧钊手有些微微发颤,一步步走得似万分艰辛。
待到那女子慢慢解开脸上的面纱之时,我恍惚听见他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喃:“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