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72、第五十九章 宫变（中）

　　不远处的京都城火光漫天，人声鼎沸，有稀散的兵队在人群里穿插而过，身上的佩剑和着马匹上的萦铃声，在这躁动不安的京都城里，倒也显得分外刺耳。

　　我尾随着这队兵马一齐进了城，想必是陈玄礼的人马，是也盘问亦无就轻易放了行。我进城后便悄悄的往之前那处猪圈去，打着找到元衍后，不管他真疯假傻，只要能从他嘴里套出长姐的下落，那我如今冒死闯进城也不算冤枉。可惜，城内乱成一片，百姓们早就不知道躲在哪里避难去了，而剩下在城内乱跑的，便不知是谁的兵马。火把烧出的油烟迷离，红光冲天，我骑着马分外迷糊，亦记不得陆宸带我走时是朝那个方向了。

　　正在我急得如热锅蚂蚁之时，一身穿盔甲的男子骑马呼啸而至，他见我杵在这半天不动，立马吼道：“王爷有令，所有军队马上前往乾钦殿，还不快去！”

　　我被他吼的一震，回头一看背面，不知何时那城外散乱的军队已经整军待发，齐齐的往我这边踏来。再一瞧他那目眦欲裂的样子，只好尾随在他身后，便跟这一支军队进了宫。

　　马儿虽跑的飞快，但心思清明，望着前面这个男子，多少觉得熟悉，但委实脑海里没有个名字来。几番思前想后，却不知道已经到乾钦殿前那一方数十倾的青石地上。那男子显然是这军队的将军，他一声令下，约约数万人的人马便隐秘在大殿周围了。

　　我心下思虑一番，偷偷下了马，便往那大殿里面而去。

　　以前在去吴国之前，元衍曾让我跟着一群黑衣人受训，其中用毒下毒自然不说，我尚且记得的便是这收息之法，是也悄悄的从人满为患的大殿里溜进去，而不被发现，倒也难不倒我。

　　我躲在一根漆红梁柱后面，这才看清楚了殿内的众人。

　　中央便是元玧钊和陈玄礼，他们一前一后站在殿内金龙宝座旁边，而下面便是韩王元忻，此时正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暗褐色的血慢慢从剑身流至地上，一滴一滴甚是粘稠，而赵王元玧克却负手而立于殿内口，一脸安逸，似乎丝毫不担心皇位的得失。每位亲王或多或少都带着近身侍卫在旁，是以这偌大的乾钦殿也少不得有些拥堵了。

　　沉默了半响，元忻忽然道：“玧钊，本王念你是大哥的长子且是膝下唯一遗留的嫡子，而今大哥已经离去数年，他在世之时，本王与之兄弟情深。若你如今肯放弃皇位，本王可以考虑留你条活路！”

　　话未出口，便有一爽朗笑声悠悠而至。

　　不过，笑的却不是元玧钊，是一旁的元玧克。他收起漫不经心的面色，冷冷笑了笑，方道：“八皇叔说话可真真有趣，唬人的功夫也是一般，这番话前些日子拿来哄小侄也就罢了，如今对吴王也是如此么？莫说本王不信，这里的任何一位怕都听了都要笑呢。”

　　元忻和元玧克本就翻了脸，此时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果然，元忻怒目而视，一把寒剑咻地就上了元玧克的肩，“当年十六弟在世时尚且不敢如此对本王说话，如今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敢和本王争，你争得过么？别说你搬出二哥来，就是让你坐了这天下，很快也会让人拉下来！”

　　元玧克虽剑背加身，却丝毫不惧，他恢复了怡然自得的模样，眼眸里幽火不明，“若是本王有幸坐了天下，那也是先父在天保佑所致。小王虽志大，却才疏，此番带兵上京本就没有觊觎宝座的念头，本想若是有能之人登基之前，小王能在后面推一把，不奢望能得土地池城赏赐，但愿新皇上位后莫要削藩即可，这也算小王对我国百姓一点交代了。却不想，人人并非如此之念头，八皇叔便是头一个。”

　　元忻不屑，‘哈哈’冷笑，笑的大殿里本僵持不下的气氛都颠了一颠。他道：“好个‘志大才疏’，别以为本王不知，你莫不是被本王打得个七零八落，五万兵力只将将剩下残兵两万，又怎么会去投靠老二，如今大言不惭，说自己没有觊觎天下之心也是做戏而已！本王给了你机会，可你竟不知好歹，也休得怪本王无情！”说着，那寒剑便又向元玧克颈间逼近几分。

　　元玧克近身侍卫见主子有难，便一个个亮剑出来，元忻的侍卫们也随即抽出佩剑，两队人马分立于宝座两边，如同楚河汉界，一道道的白光照得我眼见涩涩的疼。

　　此时，沉默良久的元玧钊终于开口：“皇叔说的对。”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惊。

　　元忻如同胜券在握，冷笑道：“还是玧钊懂事，和大哥一样，虽是太子但从不管朝堂之事，即便让你得了这天下你也未必守得住，亲王个个如饿狼，一不留心怕是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我哑然失笑，这八皇叔是在骂人，还是在说的自己。

　　这厢元忻还在暗自得意，那边元玧钊已经执了把身边侍卫的佩剑过来，微微白光一闪而过，我还未能看得清楚，原本搭在元玧克肩上的剑就已经不见了，元忻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在站住脚跟。他狠狠的瞪一眼被元玧钊挑开的剑，道：“如今的小辈皆是这般没得礼数么？哼，饶是如此又能如何，现在城外全是本王的兵，你只有一半虎符又有何用，若是拼的鱼死网破，不见得你们就能占上风！”

　　元玧钊脸色阴沉的可怖，听得他如此说，却莫名笑了，“刚刚侄儿还说皇叔是对的，这会子皇叔就错了。”他松了手里的剑，道：“小辈不能对长辈动手，那长辈就能拿剑抵在小辈喉咙上么？这是其一；现在城外乱成一团，各队兵力潜伏待定，未必皇叔的人就能坚持到乾钦殿大门来。这是其二；我只有一半虎符是没错，但是我手上有丞相御林军三万，还有之前收服太子兵马将将五万，而我自己也带了五万兵力前来。这是其三……”

　　元玧钊黑眸精光乍现，“皇叔认为，你有资本和本王鱼死网破么？”

　　元忻听得他如此说，霎时间像似被人用冰凉刺骨的冷水从头泼到脚。虽是不愿相信，却奈何事实，只得恨恨道：“本王坐不坐这天下先撇开不谈，单单说你吴王。大家都知道吴王与太子不和，大哥的死多多少少与四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些年四哥太子的名头越坐越稳，此时，若是吴王挑起战乱，企图皇位，天下百姓只会说，是吴王记旧仇才要颠覆朝纲夺了太子的皇位。到那时，你那天下便是得来了，也没得民心！”

　　元玧钊脸色有变，元标的死显然是他不愿提及的隐晦之处，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中提及，难免怒从心来，于是那本来落下的剑不过转眼间倏然又上了元忻的颈间。他微眯眼眸，道：“皇叔年纪大了，就喜欢操一些不必要的心。安安分分在韩国做王爷不好么，非要搅到京都这里来！”

　　雷光火石之间，两边的侍卫已经齐齐亮出武器。我抚额，连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元玧克斜斜一笑，“两位似乎都觉得皇位非你们莫属还是如何？莫说现在你们两位还没决出个胜负来，就说单单守在城外的二皇叔却还未曾进城，你们此番是否太急切了些？”

　　这一说，才让争锋相对的元玧钊和元忻翻然醒悟，双方让侍卫们收了剑。元忻擦了擦剑身上的血，冷冷对元玧克道：“毛孩子就是毛孩子，真是单纯的很。你在这除了身后几个随从还有什么，老二不过让你打头阵，试探我们的底细罢了，你还是真是听话，巴巴的就过来，若是我们现在一剑捅了你，你以为你那二皇叔会殷切的来救你么？”

　　元玧克微微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眼，悠然笑道：“本王既是进来了，便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再者说，人总有一死，若是看得太重必然活得太累。”

　　元玧钊倒是没说什么，元忻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便无下文。元玧克又道：“或许，小王的话说的不太明白才会让两位不清不楚的。”

　　我忽然觉得心猛地一颤，意识到什么，紧紧的盯着元玧克。

　　只见他不急不缓，道：“二皇叔在城外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城内的呢？我们几个亲王在这里争夺皇位，置原本可以登基的太子何地？”

　　原以为他会说什么重大的事情，不过是元衍而已，见此一直沉默的陈玄礼忽然开口大笑道：“元衍此刻已经不足畏惧，他早傻了。总不见得一个傻子会和王爷争皇位罢。”

　　“是这样么……”元玧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来，兀自摇着，扇了一会，许是想起什么来，对旁边一众随从中道：”四伯，看来这些王爷们多年不回京都，连眼力劲也不大好使了些，你站这里这么久，他们竟一个也没瞧出来。“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开，身后便露出个低头持剑的士兵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被震在原地。

　　只见那士兵缓缓抬起头来，摘掉头上的冠，将身上的军服利索一剥，便露出明黄色的太子袍来，在火光烁烁中甚是刺眼。他眸里，精光流转，明暗不定，轻启嘴角，只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