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71、第五十九章 宫变（上）

　　陆宸骑着墨凌一路狂奔，我有些追不上，无论我怎么挥鞭子，□□的马儿也始终隔着前面的两人有一里多远。我凝视着陆宸旁边那个稍稍年长的背影，越发觉得熟悉。

　　他们进了城，可我却被拦在门口，那守卫颇为凶神恶煞，对我问道：“大晚上的哪来的小娘子，还不回家歇着，要进城作甚？”

　　我赔笑道：“官爷，我这不是要回家么，你不放行我怎么回？”

　　另一个守卫细细打量我几眼，坏笑道：“丞相大人设了门禁不知道么？凡是在太阳下山前没有回城的百姓一律不能进去。这样罢，你若是没家可回，不若跟爷我回家怎么样……”

　　说着，他肮脏的手就要把我从马上拉下来，我眼见陆宸他们越走越远，不由急道：“放肆！我乃陆将军的侍女，此番前去是有重要事情告知，你们若是拦下我，待将军回来定要你们好看！“

　　我说的心里甚是没底，走在后面也没看清楚陆宸旁边那人是谁，亦不知晓为何如今丞相一人独守的京都城，陆宸为何能说进就进。

　　谁知，那侍卫们听得我搬出陆宸来，不由畏惧几分，有一人恭敬道：”原是如此，奴才立马放行。“

　　城内一片漆黑，想来自陈玄礼驻守京都后，百姓也未见得能过上好日子。走了很久，连个打更的都不曾瞧见，我骑着马走了好久都没有看见陆宸的影子，正打算掉头时却依稀听的远远有人道：“这世上哪有那番便宜的事，吴王不肯将人交出来，又得从我这里要人过去，且不说违反我们当时结盟的初衷，这样一来岂不是欺老朽？”

　　我从马上下来，轻轻靠在一方茅屋后。

　　陆宸依旧是淡然的脸色，“王上并没有说不交人，只是此事兹事体大，你总得容王上准备，况且这另一半虎符尚未到手，若是几路军队打起来我们可丝毫讨不了好，只有将虎符合二为一才能号令三军，到时候待王上铲除各路诸侯成功登上位，还怕没有你要的。”

　　老者闻言一哼，“老朽当初会从各位王爷中选择吴王也是有缘由的……”他手一抬，指着旁边一圈围道：“元衍害死元标太子这是吴王知道的，可怜老朽一双女儿皆是因他而死。当初我们结盟时便有约定，若我能将元衍交给他，吴王定会将那女子交给我。可如今他人已经在这，吴王却不肯将那帮凶交出来，这倒是何说法。”

　　月光淡淡的落在陆宸黝黑的脸上，一双如水般的黑眸如星般明亮。“丞相大人不必担心，宸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确定太子是否真疯，并不是找你要人。”

　　风有些凉，手不自觉的扣上茅草上，不小心几根枯草就被我紧抓在手心里。

　　陈玄礼有些嫌恶的掩了掩鼻，没好气的道：“当时我也怀疑是装的，可是你自己看。”

　　陆宸凑近一看，只见那蜷缩在角落里的人，正散落了一头乱发，上面还参夹着些许猪粪。似乎觉察到不适，那人动了动，往旁边一头母猪身下靠的更紧，几个小猪仔被他挤得没有地方，便一头头在他身上踩来踩去，他却是翻了个遍又安心的睡着了。

　　陆宸点点头，“如此甚好，王上也安心了。”

　　陈玄礼少不得又发了几句牢骚，陆宸一一听了，只道要他赶快把另一半虎符找到为好。如此说了一会，陈玄礼亦要走了。待到陆宸送他走后，我以为他也得走了，没想到墨凌在半路上调了个头，又直冲冲的往我这边而来。

　　我一惊，依旧躲在原处。

　　陆宸不慌不忙的下了马，似乎左右环顾了一番，这才往猪圈里走去。仿佛此时的月亮额隐没进了云层里，夜色如墨，浓稠的有些可怖。可我依旧看清楚了，那一闪而逝的刀光。

　　“住手！”我听到自己失措的大吼。

　　陆宸惊讶的回头，只瞧见我掉了魂似的站在后面。他依然是白日那般对我和煦微笑的男子，轻启唇角道：“娘娘如何来了？”

　　我眼神落在熟睡的很安逸的元衍脸上，“不能杀他。”仿佛还不够，我猛地摇头，“千万不能杀他，他不能死……真的不能死。” 话音落地之时，我已经挡在元衍身前，额前正是陆宸手中那把寒光乍现的匕首。长约七寸，刺进胸膛一半便可了结性命。

　　陆宸看我的眼神颇为复杂，半天才道：“娘娘，这是何苦……”

　　我脑海一片空白，只反复的重复：“不能杀他，他不能死。”

　　他手动了动，却还是将刀收了进去。扶起我，道：“王上做的这一切全是为娘娘，若是他死了，丞相便再也没有了可以威胁的把柄，况且另一半虎符不翼而飞，以现在王上手上的兵力加上城内的御林军足以抵挡韩赵两国的军队，事成之后王上便是皇上……”他顿了一番，才缓缓道：”娘娘会是皇后，这不是很好么？“

　　原来……原来，元玧钊计算的很周全，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竟也是他局里的一部分。

　　我如口含黄连，竟是一字也发不出来了。

　　嘴上染上一抹苦笑，我慢慢道：”这是王上的意思么？“

　　陆宸一怔，方轻轻点头。

　　元玧钊自以为想了最周全的法子，既能登上皇位，也能保住我。但他或许忘记了，历来，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而我只知道，只有护住元衍，才能保住长姐。

　　我默默从头上抽出一支簪花的珠钗来，尖细的簪头落在我颈间时，有微微刺痛的触感。

　　陆宸一向沉稳的脸色忽然慌了，他连连道：”娘娘，你这是作甚？“

　　作甚？我摇头，只是想挽回元玧钊做的错事罢了，若他日后知道是自己将长姐推向死亡，那时将如何自处？我想，以天下换长姐一条性命，很是值得。

　　“妾身与太子殿下同在，若将军伤太子一分，妾身不敢苟活于世。”我听见自己冷漠的道。

　　陆宸浑身一僵，一双黑眸紧紧的盯着我。为表决心，我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颈间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有一股温热慢慢滑下，落进衣襟里。

　　半响，两人皆是沉默。
　　有风吹落桃花花瓣的声音，那么细，细不可闻。

　　终于，他退了步，声音里有些不可察觉的忧伤：“我放过他很是容易，不过回复王上说并没有见到人罢了，可王上却可以再派人过来，到时候娘娘打算一辈子守在这里么？”

　　一辈子……我低头去看那张脏兮兮的脸，安睡的样子很沉静，一点没有厮杀战场的肃杀之气。

　　我忽然道：“不会一辈子的……”

　　陆宸仿佛没有听清楚，“什么？”

　　我这还未来得及答话，巷子的那一端便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陆宸神色一变，快速拉起我往马上一跃就驾马走了。我回头再看一眼圈围里的元衍，他似乎翻了个边。

　　墨凌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便回到了营地。

　　原本安静的营地忽然间火把漫天，众将士在营帐中穿来穿去，身上皆着盔甲，手执兵器。不过刻钟，五万大军集结完毕，人形的方阵仿佛一块巨型的钢铁，所向无敌。

　　元玧钊一身戎装，骑着马立于士兵前列。

　　见我们一起回来，元玧钊明显有些讶异，不过此时却顾不上这些。他低声对陆宸道：“孤收到线报，元玧克已经说服韩皇叔，十万兵队已经出发，马上就要攻到京都了。我们必须抢先一步进城！”

　　陆宸立刻整军，一身银色盔甲的他英姿飒飒，如同不败之战神。

　　元玧钊下马来，对我道：“你留在营地，等我回来。”

　　我咬了咬唇，忽然拥住他，双手附上他的背，声音哽咽难闻，“好……”

　　他亦是用力抱了抱我，这才放开。我松开他时，恰好从他盔甲边缘划过，万千话语只化为一声‘珍重’。

　　五万人兵力离开时塔起一股强大的尘风，教我看不清晰元玧钊隐没在人群的背影。

　　营帐里，铜镜面前，我凝视着自己这一身的士兵服。不自觉咬了咬下唇，太过用力，顿觉口里咸腥一片。手里握着那木桩，便越发的紧。

　　我不会让长姐出事的。上马前，我在心底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