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6、第五章 反将

　　我恐她哭坏了身子，只得不断的劝慰，好一会之后她才止住了哭声，但依旧呜咽着。我扶好她歪斜的云鬓，柔声道：“媛媛，你这病就是哭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所以莫再哭了。”

　　她眼里凄怜，小脸惨白，尤眼睑一圈泛红一片，我看了好不心疼。

　　“我知我不久于人世，早已没存对王爷的想法，如今有人肯为他繁衍子嗣，算是为我尽了一份心力，我应该高兴才是……”话还未完，她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双肩颤动着惹得耳上一对流苏耳坠子因碰撞而发出“叮铃”之声。

　　“胡说！”我厉声打断她，“哪里来的混账话，刚刚刘大夫已经说了，你只是哀怨成殇，忧思难愈而已，只要按时吃药便会好的。”

　　她略微发白的樱唇挂起一丝苦笑来，道：“你不是没让他把后半句说出来么……”

　　我心下微凉，但只能紧紧抱住她，默默然道：“都是我不好，莫不是那年遇见了你，让你对王爷心生爱慕，如今你也不会……”说到这里，我也不忍说下去，只得怔怔的垂下泪来。

　　她趴在我身上，眸光悠长似是回忆那遥远的过去，“我知道的，自懂事起我就知道，我身子体弱多病，终日与汤药相伴，旁人只道丞相家有个绝色倾城的长女，却不知这个女儿整日泡在药罐子里……我以为我余下的日子就会如此平淡下去，不曾想却遇上了王爷……他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却那般谦逊有礼，面俊神朗。我便求了爹爹请他向陛下上书，将我嫁与他，爹爹不肯……他不愿他久病的宝贝女儿作为政治的筹码，那个时候刘大夫便说若我心静平淡莫失泪水再以药汤调剂，过个十来年他也是肯定的，只是这几年来我流泪过多……当真是忧思难愈了……”

　　我含着呜咽之声道：“莫再说了，这些我都知道的。你现在要调息好身子，王爷会待你好的，你们会有孩子，他答应过我一定会让你怀上他的子嗣的。”

　　“只可惜我这身子……怕是承不了那么大的恩惠了……”她微微合眼，“我好累，想睡了……”

　　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仿佛是深秋里梧桐树上最末一片残叶在风中凋零，“好，你睡吧……等醒了，王爷就过来看你了。”

　　她在我怀里里轻轻“恩”了一声，那么细，比她平常与我说话还要细小几分。

　　云亦轩外的两颗梧桐树花开，满树的浅紫，晚风吹过摇曳了一树的芬芳。我站在树下，拾起一朵在手心里，那白色的花萼有些颓靡之色，想必有虫鸟咬噬过才经不得这清风轻抚，这才簌簌的落下。

　　我开口，竟比这冷风还冷上几分，“嫣儿那个孩子留不得！”

　　身后的元衍上前两步站我身旁，道：“为何？你总得要个说法，岂有叫我的子嗣白白失去的理。”

　　“媛媛旧疾复发了，这次尤为严重，若是调理不好……”我故意没说，他知我意思。

　　“那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他很平静，静到连呼吸都听不到。

　　“我的。”我看向他，“一旦孩子生下来，就必定要上书陛下，若是陛下知道你娶了个妓女进门，他再喜爱你也少不得一顿臭骂，你若是因此失宠，那此时太子……”提到太子他眼里便有一抹不知名的异色闪过，我尤作不觉，“他现在已经掌握了三军，虽然名义上你是三军将领，且皇上有意将军权交予你，但莫忘了……”

　　我未说完，他接话道：“……虎符在他手里。”声音如万丈坚冰，冷得人心疼。

　　太子元标是太后最喜爱的孙子，当年先帝驾崩时皇上尚且年幼，先帝担心众诸侯作乱便将虎符交与太后暂为保管。后来众诸侯趁陛下年幼，挟持了陛下要求交出虎符，是太后以身犯险作为交换才换回陛下，最后几经波折才将作乱的诸侯歼灭。

　　后来元衍母妃备受皇上喜爱，元衍的才情也远远胜过元标，太后担心元衍会企图太子之位，所以又将一半虎符从皇上那儿要了回来，作为立为储君的礼物送给了太子。皇上虽不愿担也不愿意拂了太后的心意，于是现在三军真正的军权在皇上和太子元标的手里。

　　元衍眼里的眸光深暗，我心微寒，原来太后担忧不无道理，他确有野心。

　　“你做的很好，找人顶替她的母亲，那晚到场的宾客都只知我纳了个妾，乃民间贫女出身。”

　　“皇上若是想知道，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我冷声，“你若是要上位，也不急于这一时，至少要等媛媛缓过这阵子，再者说，皇上终究是深爱你母妃的，活着的人永远斗不过死人，太子的母后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寥寥深宫里不受夫君喜爱的女人一个。”

　　我捏紧手里的花，“你要真正斗垮他才是……”

　　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元衍的生母淑贵妃在十六年前就应该跟着他一齐去封地燕国，但是由于帝不舍，连带着元衍去燕国的行程也一拖再拖，后来在帝执意留下淑贵妃，元衍一人去了燕国。本来日子是相安无事的，直到淑贵妃忽然暴毙。有人说，定是太子生母皇后容不得淑妃，也容不得元衍以后有夺取元标太子之位的机会。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没多久这个说法就被太后压了下去。

　　他忽地笑了，冷峻的面容此时稍有松却，道：“纵观全府，也只有文君敢如此和我说话，若是别人开了口必是让我以忤逆罪处死了，也只有你是真心为媛媛为我才会如此说。”

　　我附上一抹真心的笑容，“既然王爷如此赏识，不若文君为您出个一箭双雕的主意如何？”

　　他来了兴趣，“什么主意？”

　　我笑，“我忽然改变主意了，留下嫣儿的孩子。”见他不解，我接着道：“不过还烦请王爷明日早朝上书陛下说王妃已经怀孕两月有余，这样一来皇上不会知道嫣儿身份一事，只会欣喜他又得了一个小皇孙。”

　　“你是说……”他迟疑的看我。

　　“孩子是谁生的并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他将会是王爷的世子，王妃也会当他做亲生，他会是所有皇孙里最受陛下宠爱的孩子。”

　　他脸上带了点赞赏的笑意，“这是第一雕，那第二雕呢？”

　　“丞相。”我话甫出口，他就沉寂下来，“燕王冷待王妃早已不是传言，丞相对此虽多有怨言，但也终究不好发作，如今他若知晓媛媛已经怀孕，必将尽心尽力为王爷办事，为王爷的左膀右臂，而王爷若有了丞相的鼎力支持，饶是太子有何动作也不必有所畏惧。”

　　他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拍手赞赏道：“文君文君，可惜了你女儿身，若你是男子，必有一番作为。”

　　我盈盈然施了个礼，道：“王爷廖赞，奴婢不过为了王妃而已。”我撇一眼云亦轩，“王妃还在等王爷去看她……”

　　元衍知我意思，笑了笑便往里面去。我忽是想起来什么来，出声喊道：“王爷！”

　　他并未转身，只道：“何事？”

　　我仔细的注意他的反应，道：“王爷不觉得嫣儿似乎很像一个人么？”

　　饶是隔了数丈之远，还能感觉到他的脊背一僵，但语气丝毫没有影响，“本王只是觉得她漂亮，竟不知道还有何美人和她相似？”

　　我叹了气，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告知与我，便道：“我随口一说而已，王爷进去罢。”

　　暮霭夜色，他伟岸的背影渐渐隐去。朱红色的窗棂里倒映出他的背影，我耳边似乎能听见媛媛欣喜的声音，男才女貌，果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