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绿袖子》淇水汤汤

54、第四十六章 绿萼落（下）

　　初秋的暖阳比盛夏之时还要刺眼，此时正细细碎碎的散落下来，流淌在甘顺殿门前一块块带着些青色的石板上。曹知宓一步步走过来，耳际掉的一串粉色细珠流苏一闪一闪，骄阳映照下更显得小脸妩媚动人。

　　她嘴角微扬，“王后的话不曾听见么？打发这个丫头去暴室也好，青天监也罢，还不赶快去！”颦儿稍一抬头，便有两个侍卫驾着那个小宫女下去了。

　　我不动生色的将那块血绢收至手心里，对她笑道：“妹妹和本宫一样来得不巧，王上已经先行去了流云殿了。”

　　她却挥了挥手里的丝绢，薄如蝉翼般透过光来，“或许……今日王后比王上更值得妾身一见。”

　　我手慢慢收紧，她刚刚到底听见了什么？

　　永巷的下午尤为平静，兜兜转转的宫殿阁落里藏着这个后宫里所有的人和事，也包含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在一无人的角落里停下，不曾回头，只慢慢道：“王上，在我殿里很少发病。”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了很久的园子，好久不曾打理便有些杂草丛生，不过在万千枯草之中总有一些尚存的花种生出漂亮的花萼来，我凝视着其中一朵浅绿色的花，道：“或许，是药出了问题，亦或者是宫里太医医术高明他开始好转也不一定。”

　　她幽幽冷笑，和着秋风融合在有些干燥的空气中，“这里的太医能比得上京都么？当初元标那么好的身体不照样暴毙了，太后派了全天朝最好的大夫帮他治疗，可他还是一日一日落败下去。王后……莫要岔开话题。”我冷下声来，“贵人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本宫会牺牲长姐的性命保他一命？”

　　她这才转过身来，望着我道：“从前或许不会，现在可不一定……”她眸光落在我肚子上，“王后执意要诞下麟儿妾身也不好阻拦，但是他日莫怪我没有告知你！”她靠近过来，和我贴的极近，“今日我原本也只是来探探虚实，竟没想到能在甘顺殿门前看见那么让人吃惊的一幕……

　　那条绢子代表什么，妾身不知；王后刚刚的反常，妾身也不明白，但是他日太子凯旋回归京都之时少不得要经过吴国……”

　　我肩膀陡然一颤，冷冷的看着她却忽然又笑了，“贵人难道是算命的么，太子如今受制于人连城都不得出去，你就料定他会获胜？”

　　“太子能不能获胜妾身不能保证，但我能确定的是若他知道如今的吴王竟还如此安然，定不会坐以待毙，上次的兵器被截在京都不能出来也是他授意的，若不是你将他一军他怎会出征，他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受过一次挫就够了……”

　　我脑海里无端想起那日元衍的话来，有过一个元标就够了，我绝不允许出现第二个！

　　她没有再说话，我也沉默不语，任由着秋风吹乱我额前的碎发，仿佛还是在那虚无缥缈之间，只听得曹知宓一道厉声：“是谁在那里！”

　　她一个转身就往走廊尽头追了而去，我亦是紧张不已，若是个普通宫人宫女也就罢了，若是太后或是元玧钊身边的人，我便完了！

　　好不容易等我扶着肚子赶过去，只瞧见尽头处是曹知宓手掐着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我侧目一瞧，她也认出了我，轻声唤道：“姐姐……”

　　因被人掐住了喉咙，她说话显得万分吃力，小脸憋得通红。仿佛还是那日在德政殿里，她口里含着糕点一面问我，王后娘娘，再过几个月你的肚子真的会生出一个娃娃来么？

　　那张和盏黎一样喜欢笑的小脸此时正苦苦挣扎着！

　　我不顾一切的扶着墙壁跑了过去，费力想要掰开的她的手。“放了她……你放手！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却对我厉声道：“你疯了么？她若是没有听见她跑什么跑……放了她到王上那里是告发我们么？你不想要命……我还要……”她的手在陆长乐的颈间越扣越紧。

　　长乐只是眼含晶莹的望着我，恐惧之色显露无疑，小嘴一张一张仿佛是在喊着‘姐姐’二字。“她就算听见了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相信我！”我用力扯着曹知宓。

　　“已经晚了！”她美眸里是我不曾见过的狠厉，相似那日的元玧钊一般。不过是顺手一推我便重重的落在青石板上。

　　一阵巨疼顿时如惊天大浪般袭来，我捂住肚子，无助出声道：“孩子……孩子……”

　　曹知宓听得呼喊这才回头一看，见我倒在地上也顿时慌了，松了长乐立马便扶起我来，手望身下一探再抬起来却是满手温热的鲜红。

　　我忍着巨疼，费力攀上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道：“放了……了她，她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保证……”

　　德政殿从没有像此刻一般被乌云笼罩着，整个后宫的妃嫔和太医全部到齐了，连太后得知消息后也连忙从安宁宫赶了过来，元玧钊听得我失足摔倒，丢下孙美人也急急忙忙连车撵都不曾坐就这样跑到了大殿。

　　隔着素色的帷幔，我依稀瞧见了音容她们担忧的小脸，颦儿更是在一旁握着我的手，丝毫不肯松却，仿佛抓着的不是我的手而是我的命。

　　疼痛一波波弥漫过来，我只觉得痛到麻木，只听得产婆不停的对我道：“娘娘……用力……再用点力……”妆月似乎在叫喊着：“热水准备好没有……还有干净的纱布和剪子呢？”

　　我只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流逝，再也不会回来。

　　手紧紧的扣在床褥上，唇齿间微有摩擦的声音，产婆连忙喊道：“王后千万不要咬舌……快拿东西给王后含着！”

　　大家急忙去找可以咬但又干净的东西，嘴角隐约着有什么流出来，颦儿见我如此眉心一凝，便将手伸到我嘴边，道：“王后，咬我的手，别是伤了自己……”

　　我凝视着她满脸的担心，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缓缓落下来和这那股腥咸的血融合在一起。她跪在地上靠过来，哭咽着细声道：“王后，莫要忘了……远在京都还有人等着你回去……”

　　产婆在惊呼着：“王后用力啊……头已经出来了……”

　　长姐……

　　君儿，等长姐回来……

　　“王后……王后……孩子生了……”

　　脑袋好沉好重，我微睁着眼瞧着头顶的帷幔，那一声声的啼哭似乎是从远方而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元玧钊从屏风后面闯进来，并未瞧孩子就扶起我，急切问道：“颜儿，你如何了……你不要吓我，我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了……你说句话说句话，让我知道你还好……好不好……”

　　此刻，心底的绝望慢慢尽数涌了上来。

　　原来，我这四年的相知相伴却还是抵不上那一抹遗留在他脑海里的绿袖。

　　嘴上附上一抹悠悠的浅笑，笑自己，亦是笑我费尽心思保下的，我的孩子。

　　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该亲手杀了它！

　　依稀还记得那一日，她对我小声道：“既然这个孩子留不得，不若好好利用一番！”

　　我疑惑，不懂她是何意思。

　　她却靠了过来，凝视着我眼眸道：“可曾记得那日在甯秀宫的梁塌之事？”从镜台上一个锦盒里掏出一包粉末来，她轻声说着：“这是可让人落胎的覆盆子，栽赃到她身上一举两得，你到时候解决的便是两个麻烦。”

　　只不过转身之后，我便将那包粉末偷偷的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