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天亮(改)》女生

8、8...(改)

　　七月底，终于迎来了雨天，大雨小雨隔三差五地来，村里的路变得泥泞不堪。

　　晓书天天呆在家里，跟着叶婶一起摘花生，这些看似简单的活儿，天天做日日做，也会觉得乏味的。晓书已经不知道自己甩了多少的泥土，拔下了多少的花生，但从旁边累积的花生枝杆儿和好几大麻袋的花生可以知道，那是一个不少的数目。

　　雨淅淅沥沥地下，晓书挨在门边，一边看着雨水从房檐下滴下来，一边重复着摘花生的动作。

　　中考已经过去一个月，成绩也知道了几个星期了，报考志愿也报了，晓书和叶宸一样，最终一起报了省实。

　　同学聚会完了的第二天，她和叶宸一早就来到了教师办公室，因为学校没有专门的电脑室，但是报考志愿只能在电脑报考，所以他们为了避免扎堆的情况，趁着人少时就赶紧把志愿填报了。虽然晓书说要报考省实，但她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在电脑面前，她一再把志愿表的信息核对再核对，但始终没有敢按下“确定”。那时，她看着了看站在一旁的叶宸，还有一丝犹豫，问：“我真的按了哦？”

　　叶宸微皱着眉，“你不想报也没人强迫你一定得报。”

　　晓书还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鼓励，但是事实证明她找错人了。她不再管叶宸，把鼠标移到 “确定”，按下，就是没有松手，晓书自个在心里倒数十个数，想着数到一的时候就松手。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数一，叶宸就忽然撞了她一下，就这样，她的手就松开了，界面上很快就显示出“成功填报”的字样。

　　晓书先是惊讶，随后有点愤恨，她瞪着叶宸，“你干嘛突然推我？我还没有数到一！”

　　“既然结果都是一样，为什么还要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叶宸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说得堂而皇之的。

　　晓书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因为叶宸说的是事实，但是心里就是不甘那个“一”没有能够数出来，然而尽管这样，当她看到电脑界面最后弹出的那几个字时，心里忽然就感觉松了。

　　叶婶从房间里拿出一个新的麻袋，把盛了满满一簸箕的花生倒进里面。晓书看着花生哗啦啦地落入麻袋，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舍，明明很辛苦才摘了那么多，这么轻松一倒，就完了，而明天又得面对空空如也的簸箕，又得从新开始。

　　叶婶把麻袋口绑好，一把把花生扔到门边，然后围起围裙走进厨房做晚饭。而晓书则拿起扫把把琐碎的泥土扫干净，倒出门外。

　　晚饭才刚煮肯定没有那么快能够吃上，这时候电视节目也不好看，晓书拿出小凳子，百般无聊地坐在门边看着雨帘。偶尔有些邻居路过，晓书也会笑着用方言和他们打招呼，虽然发音不是很标准，但是起码比当初来的时候连一句话都听不懂强多了。

　　说起来，晓书当初来到这边时也是七月底，将近八月初。那些天也是天天下雨，泥路被水浸的软烂，满路都是脚印牛脚印和车字碾压过的痕迹，而且那时候的她还在叶宸的爷爷奶奶家住，那个地方更山更偏，晓书每天也只是无聊，然后发呆。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晓书清晰地记得的，那天她爸爸走之后，天就开始下雨了。她爸爸把她留在了一双老夫妇家，老夫妇已经七旬多了，生活很简朴，住的房子更是残旧。

　　那是一座瓦房，墙体用黄泥粘合，房顶用瓦片铺砌，但瓦片很少是完整的，多或是发黑或是破碎，屋顶里面不得不用塑料薄膜贴服着，有时候天下雨，薄膜就会兜成一个水涡，涡底积着黑黑的脏物，水满了流走，但脏物依旧依附在薄膜上，似乎怎么也冲洗不干净。

　　她到的那个晚上，下了一场大雨。雨水从没有薄膜的地方渗透而进，滴落在屋内。其中，有一滴还落在她的头上，“啪嗒”一下，她顿时颤栗。

　　老婆婆见到她站在漏水的位置，连忙把她拉开，“诶，干嘛见水落下也不躲！”

　　她被迫踉跄地后几步，眼里带着些茫然，当她仰起头望房顶时，心里面有更是胡混一片。如此陈旧霉黑，一点都不像她家的房子，以前她的家从来都不漏水的。

　　老婆婆身子看着瘦弱，但行动利索，她在厨房客厅间来回好几趟，最后捧出几个搪瓷碗，一一放在漏雨的地方接雨。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屋内雨水落碗的声音也异常清晰，滴滴答答的声音就这样延续了一个晚上。

　　隔天晓书起床时，天空仍是鱼肚白，晨光未现，山间氤氲着湿润的雾气。
　　她住的屋子建在比较高的地方，站在就能望到远处。

　　早晨，有人带着草帽，披着蓑衣在田间耕作。她以为，那画面只会出现在古诗中，但当她亲眼看到，又觉得那是多么的截然不同。

　　田的远方是山。

　　她靠着门边，凝视着那无尽头的青山。

　　她想，或许，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山头，去找爸爸和妈妈，回到她熟悉的那个城市的。

　　可是那么多的山，她要爬多久，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出去？

　　如果在回家的路上被坏人抓住了，她要向谁求救？

　　如果她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那又该怎么办？

　　如果……

　　如果明天就是三年后，那该多好！她痴痴地想。

　　只是，有可能吗？

　　心里面另一个她狠狠地给她的幻想打了一个交叉。

　　心情渐渐下沉，有点复杂，绞缠不清。

　　她转身欲走进屋子，但是脚在跨过门槛后就停住了。

　　屋内是如此的昏暗，不明了，仿佛看不见底。

　　她感觉心一酸，手抓着门边，没进。

　　直到天渐渐明晰，晓光破云而出。

　　她才踩着小步进门，不经意走到昨天那个漏雨的位置。

　　绘着碎花图案的搪瓷碗早已不见雨声了，雨水安静地盛在碗里，碎屑下沉碗底。

　　她走过去蹲下，水面上清晰地印出一个人影。

　　之前，她有一头很长很黑的头发，留了三年的时间，但在离家的那天剪了，剪得短短的。而现在，新生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东翘西翘的，不贴服，睡完觉后更是显得杂乱无章，但是也适合映衬这样一张没有生气的脸孔。

　　她看着水中的自己，心里有说不清的感觉，不笑也不哭，就像个被人丢弃的布娃娃一样。
　　但其实也是被丢弃的。

　　晓书的手轻轻地点了点水，瞬间，一股清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开，感觉忽然有些不真实。一次一次地破坏平静的水面后，她不自觉地搅动碗中的水。

　　水碰碗壁，涟漪晃动，倒影随之朦胧，但很快破碎的水面恢复平静，清澈的水再次映着她。
　　那样的影子，照的她无力。

　　她颓然地把手从水里抽出，水滴粘附在指尖上，她抬起手看了看悬挂在指尖的水滴欲掉不掉的样子，突然把手指含在嘴里，雨水甘甜的味道在她味蕾上放肆地跳动，就像小时候吃的跳跳糖一样的跳动，只不过现在她再也不能尝到那样的感觉了。

　　不一样的时间。

　　不一样的地点。

　　不一样的感受。

　　“啪”一下，她坐在地上，手抱着弯曲的双腿，头深深埋在里面。

　　没过多久，嘴角有东西滑过，渗进嘴里，有点咸咸，有点涩涩。

　　她知道她哭了。

　　泪水一旦决堤，就决定了要凶猛。

　　那个早上，她坐在地上，隐忍着泪水，抽噎地哭了。

　　那时，她的心里只叨念着一句：爸爸，能快点来接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