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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只攻不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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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杨大人礼罢,垂手侍在萧言的坐榻旁。在萧言召见尚霄霆和豫樟王之前,他就已经同孙太医为萧言诊脉开药。现在深夜复宣,必有急事,想来是和皇上病情有关。而且只有他一人,不见孙太医,难免心中不安。
“杨叔叔,你坐。”阁内十分暖和,萧言只着便服,靠在坐榻的高枕上,示意内侍搬来一个坐凳。
“……谢皇上。”杨大人侧身坐下,一眼瞧去,见萧言脸色益发苍白,心里更是忐忑。
像早就安排好了般,内侍宫女全部退下。殿门紧闭,暖阁中除了萧言和杨大人再无旁人。
“杨叔叔,现在召你来,我就是想听一句实话。今天我为什么会昏倒?”萧言盯着杨大人,神色难得地有些紧张。
“呃……请教皇上……您今天是否有比较剧烈的行为?”杨大人心里是有数的,他现在所琢磨的只是如何告诉萧言较妥。
“就是和人对了会儿剑而已啊。”
“皇上……这大概就是原因。您现在要静养,不能再习武了。”
萧言听闻此言,眼神愕然。她紧紧抓住坐榻的扶手,压着自己的胸口高声道:“我不过是拔剑挥了挥,竟会昏倒?!我的身体,难道已如枯木,腐朽到骨子里了吗!不是还有一年吗?!”
这连连发问,把杨大人吓得滚下了椅子,趴到在地。他不知道萧言怎么会说出还有一年这种话,可此时也不敢问,只得尽量宽慰:“皇上!求您不要激动。您需要的是休养。只要精心调养一段时日,定会好转!”
“别再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了!”萧言振袖一挥,把案头上的茶杯摔得老远。“呼……呼……”果不其然,怒气一起,胸口就痒痛不止。“呼……杨叔叔……好吧……那我求你一件事。我还有一件事未完……到那时,我要能站的起来,挥得动剑。我以前看医书,看到有些药能使人在短时内力气,精神达到平时的数倍。你有什么办法吗?”
“皇上,臣……臣没办法!”杨大人明白了萧言的意思,惊骇顿起。
“你想欺君吗?!乌草天元丹你都能制出来,何况这个!咳咳……”萧言拿手帕掩口,又咳出一口鲜血。
“臣……就是有办法也不能答应您!那种药就算是身体康健的壮汉吃,也会伤身甚重。何况您……那服了,会要命的!臣万死不能!”杨大人深知此药危害,此时已顾不得其他,话说得极直白。
萧言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直把喉头那股腥甜逼去:“呼……今天我没有召孙太医,就是因为他肯定不会答应我……”
“那臣就会答应吗!?”
“杨叔叔,算我求你……此事全是我的主张,一切后果与你无关。这件事,我不得不为的……”
“皇上!那药,真的会致命的!”
萧言低头看杨大人不停叩首在地,额头上已见淡淡的血迹,一时无话。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种逆身而行的药有大害呢。之前在勤政殿询问豫樟王燕南军有无尉迟芜消息,结果是杳无音讯。再问是否找到糖葫芦和唐潜下落,依旧是人海飘渺,无从找寻。她最牵挂的人,都如石沉大海。或许,真的是生死离别终有数……
“就算我按时服药,遵医嘱忌口,我仍旧……看不到来年的冬雪……在你们为我嚎啕大哭之前,我想把我的路走完。杨叔叔,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道皇命。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你答应我吧……我求你了……求你了……”
“皇上您别说了!臣……臣……领命!”杨大人重重叩首,涕泪纵流。
萧言这才有了笑意,虚弱地说道:“豫樟王刚刚向我禀报,濮洲水师势如破竹,北岸的江防已经抵挡不住。濮洲军若能奔袭王城,朝廷就要暂时西迁。你和孙大人也要同行。你们可尽早做准备。还有……豫樟王为人莫测。你们可侍,则侍。不可侍,则隐吧。”
她话音刚落,突然窗阁外一片大亮。接着就听“嘭”的巨响,烟花在如繁星般点缀天幕,只可惜转瞬即逝。
“唔?新年的烟火倒没被大家忘记。呵呵呵,咋一看,还以为明天是个大晴天呢。”萧言倾身推开朱窗,趴在窗台上出神地看那天际上一个个如花绽放的烟火,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某人还欠我一场烟花……”
新年越来越近,终于这一两日就要到了。燕南军里好歹也有了些喜庆的气氛。特别是女兵营中,大家把平日不舍得用的红纸花布都拿出来,让人不经意间拐个弯就能见到些花花绿绿。
吴曦是最喜欢过节的人。她人缘好,转了几个营帐就捏了满手的饼啊糖的出来。又从一个队里满载而归,她一边鼓着嘴巴啊呜啊呜地嚼着,一边东张西望。有个人,越是热闹的时候越是见不到人影。
她爬上溪旁的那个高坡,果不其然有个人躺在那里。她赶忙跑过去,坐到那人身边,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个长条的油纸包递了过去:“姐……这是我蹭来的……糖葫芦,给……给你吃。”
芜本来仰面望天地躺着,见吴曦来了,便坐起身,接过糖葫芦咬下一个,又递还给她:“我吃一个就好,剩下的给你。”
吴曦依言接下,咬了颗糖球在嘴里含着,看看芜双腕上裹着的白色医布,又斜眼偷看她的脸色,见没什么悲喜,心里又是安心又是担心,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为何这般小心翼翼?且说芜那日被徐都尉那般对待后,一直神情恍惚,躲着人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徐都尉见她呆呆傻傻的样子,也再不找她事。不过一些闲言碎语就不可抑制地在营里流传开来。
吴曦也不敢问芜手腕的伤是不是好些。她发现至从林望变成尉迟芜后,自己有很多话都不敢说了。更别提自己曾经不止一次踢过芜的屁股,现在想起来真是太痛苦的一份回忆了……
“那什么……天黑了我们要到徐……徐都尉帐里去喝新……新年酒。这是惯例,营里校尉副……校尉都要去。”
“那去啊。”芜折了根草含在嘴里。这种狗尾巴草生命力极强,就是冬天也不惧寒冷。
吴曦又看了眼芜的脸,闪烁其词道:“那……那……姐……徐……徐……”
没等她说完,芜就站起身。吴曦赶紧住嘴,跟着站起来。芜拍了拍自己和吴曦身上的草末,吐掉那根草道:“走吧。”说完,转身就走。吴曦无奈地撇撇嘴,跟在她身后,直朝那远处的大帐走去。
冬天夜晚如墨入清水,转瞬即黑。都尉大营里菜肴浓香四溢,酒气阵阵。营帐最中央长案上架着铁钎子,上面穿了一只粉嫩的小羊,看样子是刚刚烤得,油汪汪的十分诱人。围着这只羊,酒坛菜肴一圈摆开,众人的座位,也挨个放在了案边。天色已黑,各队的校尉和副校尉陆续入席,唯独徐都尉有事未到。她派人传令来,许大家先喝,不必等她。没有她在,大家倒更能开怀畅饮,毫无顾忌。
可今天,并不是所有人都喝得开心。长案一分为二,左右而坐。燕南军的校尉们坐在案桌的右边,听着桌对面那些袖口有红纹的濮洲女兵们欢歌笑语,都没有好气。一个个扳起脸不多说话,只是低头喝酒吃肉。
芜带着吴曦和另一位副尉坐在桌案末位,默默地喝酒,默默地切肉。可就是这样,都不能躲开某些人别有用心的注意。从芜坐下开始,姜副尉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现在酒过五杯,更是口无遮拦。
“哟,林校尉啊,手好些没啊?”姜副尉晃着酒杯,嬉笑问道。
芜不理她,拿过烤羊上插着的切肉小刀,慢慢切自己盘子里的肉片。
“那哪能这么快好呢,当个校尉,代价也是不小的哦!”姜副尉的校尉接口笑道。话音刚落,濮洲女兵就哈哈成一团。
听到这个,芜拿刀的手微顿一下,接着又切,没有答话。她手下副尉却忍耐不住。拍下筷子就要跳起,被芜一把拉回,按在座位上。
“吃你的吧。”芜轻声说道,把刚切好的肉夹到副尉盘子里。副尉赌气操起筷子把所有肉都夹进嘴里,嚼的鼓鼓囊囊。
姜副尉两颊微红,又倒了一杯灌进嘴里,取笑道:“林望,你也忒没胆量了。只伤了手,得了个校尉。要是手脚都舍得,岂不是能当副都尉了?”
“错了错了。舍得不是手脚,是……那个什么!”
“那容易啊,一闭眼就过去来了。呃,也难说,要不人家怎么把手弄伤了?”
“哈哈哈哈哈!”
“闭……闭嘴吧!喝酒就……就喝酒。吵……吵什么!”吴曦见芜脸色有些发白,赶忙拿过她手里那把切肉小刀:“姐,我……我来给你切。”
坐在芜身旁的别队校尉也忍不住,端着酒杯发火:“我说你们吵什么啊!喝酒就喝酒,哪来那么多屁话啊!”
“呀嘿,想打架是怎么着?”姜副尉也拍下筷子,挽袖子挑衅。
见状不好,姜副尉的校尉赶紧站起身按住姜副尉,凑两边摆摆手道:“今天过年呢,大家别吵。小姜,喝酒喝酒。”
姜副尉接过她校尉的酒杯,又喝了一杯,醉醺醺地向对面说道:“不是我说你们。你们真是看不清这世面上的事。就说这吃的吧。我们原来在濮洲军,吃的比你们好多了……你们说尉迟芜都死了,你们还死挺着想靠谁啊?打仗冲在前面,封赏没你们啥事。要我说,坏就坏在你们这个燕南军的头衔……”
“哟,是谁在这里指点江山啊。”一人裹着寒风,掀门而入。
众人连忙起身,鞠躬行礼:“参见大人。”姜副尉喝多了一时站不起来,被她的校尉拉起,按着背胡乱鞠了个躬。
燕南军的校尉们见徐都尉来了,顿时有了精神。离她最近的两个校尉一个上前为她解下披风,另一个则为她拉开凳子,格外殷勤。
徐都尉落座首位,略略环视一周,见濮洲女兵得意洋洋,自己的属下有的闷闷不乐,有的略有所思,还有的埋头喝酒,心里已知七八分。虽已猜到,她还是向姜副尉问道:“刚刚你们说什么呢,那么兴高采烈的。说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姜副尉刚要搭话,就被自己的校尉抢了先:“没,没什么。我们说打仗,打仗呢。来来,我们一起敬大人一杯!”
众人一起举杯。徐都尉笑着领情,随大家饮尽。放下酒杯时,却看到了末席的那个人:“呃?林望,你怎么光举杯不喝酒啊。”
芜正伸着筷子夹肉。听到徐都尉叫她,肉片都从筷间滑下。她放下筷子,站起来对徐都尉行礼,表情平静如止水:“大人见谅,属下胃病没好,军医嘱咐,不能喝酒。”
“嗨,这有什么啊,快坐下吧。不能喝,就多吃点。”
“是。”芜依言坐下,又拿过刀在盘子里切开来。
徐都尉看见芜双腕上的白布,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疙瘩。听她说不能喝酒,便唤过帐外小兵,让其把她的酒换成了温水。
姜副尉她们见如此,彼此相看,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吴曦见芜表情越来越僵硬,又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切肉刀:“姐……还……还是我给你切。”
徐都尉这时举起自己的酒杯,对满座道:“诸位,这杯酒是我们的新年酒,也是能算是我们的壮行酒。大年过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远赴北方了!来,一起喝!”
众人又饮尽,刚落杯。一直若有所思的那个燕南军校尉问道:“大人,我们真的要打到北方去了?”
“是啊,”徐都尉微眯双眼,有意无意地盯着不停吃肉的芜:“去打那小皇上……”
“我们……真的去打皇上!?”
“是啊……那是皇上啊……”
“我说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皇上有什么,我们大人就见过皇上!她还是那皇上的发小呢!”姜副尉真是喝多了,抱着酒坛大声囔囔出来:“那……那就是一般人。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可怕的。”她的校尉在一旁拉她,她瞪着眼睛甩开手,继续灌酒。
“哦?姜副尉你很了解皇上?”徐都尉放下筷子,很认真地问道。
“嗝……了解什么……就是听说嘛。听说她把鱼当饭吃……嗝,御花园的水池里养的全是螃蟹。哈哈哈!”姜副尉抹抹嘴巴,趴过身子,拉住徐都尉的袖子道:“还听说,她……她喜欢你们的统帅尉迟芜……不过,我们都不信哈。”
“哦?为什么不信呢?”
“笨,这都不知道。她是皇上呃,怎么会念着一个那么多年见不到面的人。她肯定在后宫里养了不知多少男人……嗝,或女人。男人嘛,那是夜夜都可以换,但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那方面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没生个皇子,现在只好立侄子……至于女人嘛,可以问林望啊……”姜副尉已经喝迷糊,不记得徐都尉的忌讳,只想着法地挖苦芜。谁料到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个身影向她扑去。还没等众人看清。姜副尉的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声,已经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惨叫过后的那一刹那,徐都尉双目圆睁,定定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惊骇如同大钉把她死死钉在座位上。姜副尉已经倒在血泊里,垂死抽搐。她的咽喉,被一支筷子横刺贯穿,筷子尖不知何时已被削尖,血把那白茬染红,一滴滴地汇进地上的血洼里。那个叫林望的新校尉,正踩在血泊中,指着自己说话……
“你真的,要好好谢谢吴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