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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至亲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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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入夜,皇宫各处不等梆响,就俱已掌灯。按理说,晚上前殿可以稍歇烛火。可这要是成了例,倘若皇上晚上理政,灯火明亮处就说明了皇上所在,行踪招摇,大不可行。所以几个大殿,无论前殿后宫,都是按时点灯。供奉列代君王的太庙本不在其列。今夜却也是掌灯换烛,亮堂的很。
后殿的大门被一左一右两个内侍用力地推开。庆西慢慢迈进殿来。他素衣素服,也不束冠,只是用发带绑住头发,面色疲惫黯淡,已没了早先神采。大概是殿上烛光耀眼,他抬手挡住眼睛,费力看去。光线中又是那飘飘忽忽的蓝色……
门又被合上,旁人退去。一时间只听得到穿阁风声和蜡烛脱芯的比啵声。萧言本以剑柱地,背对殿门而跪。听庆西来了。她缓缓站起,一手握剑,一手握拳捏在身后,侧首而立。庆西远远地跪下,不再靠近。两人皆不语。
少倾,殿角的大烛啪地低响,烛泪顺着光滑的蜡壁滑下,留下深深的痕迹。这一声终于打破沉默。萧言开口,轻声说道:“我刚刚向祖宗请过罪。还向他们禀告了立庆元为储之事。你的过错,我已代你请过。”
庆西听完,眼似有泪,抖了几下嘴唇,挤出话来:“接下来……是不是要杀我了?”
萧言不答,把手中长剑抽出,向庆西掷出。
“铛!”归涂扎进殿石,立在庆西身前。剑身微颤,把烛光也折的锋利起来。
“拿起归涂,让姑姑看看你的剑术。”萧言转过身,把皇袍脱下,丢在身后,只穿窄袖便服。“把你的不平,愤怒,仇恨,都挥出来!”
“……”庆西惊愕地盯着归涂,双肩颤抖起来。渐渐,他双眸中惊愕退去,涌上了些别的什么。突然,他从地上弹起,抓起归涂,向萧言扑去。“啊!”泪,甩在身后,击碎在那高阁下的红檐上。
庆西来势凶猛,萧言不避不退,移定双足,直面剑锋。归涂的剑鞘在她掌中翻腾起来,如同一只灵巧的鸟翼。最后,被牢牢捏住。萧言振臂一挥,打在庆西直刺过来的手肘处。
“剑长刺则手臂漏,下盘空!”萧言扭身,借力把庆西推后:“退!”
庆西连着退了几步,不待站稳,又挺剑相刺。萧言偏项躲过,归涂的剑锋穿过耳旁长发,削下两根青丝。还不等发丝落地,她挑高剑鞘,侧手打在剑刃上。庆西吃力不住,险些无法捏剑。发丝被剑气吹在锋刃上,立时破成两半。 “全露锋芒,力尽则脱手。退!”
剑气顿滞,转眼又翻腾而上……
“只见前招,回转不及。退!”
……
“……退!”
……剑影中,庆西已出几十招。招招凶狠,却不能伤到萧言分毫,反而被萧言一次次推开。终于,他筋疲力竭,跌倒在地。归涂摔在一旁,再拾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庆西躺倒在地,仰面大笑,脸上阴霾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竟是欣慰,是痛快。
“皇姑母……这是您第一次指教我剑法。今天,您终于正眼瞧我了。”庆西笑够了,盘腿坐起,看向萧言的眼神已经只剩柔和。
剑鞘脱手,坠落至地,叮当清脆。
“从小到大,我总是一个人。母妃早逝,而父王,我已经不记得是何模样。同宗的兄弟姊妹们也不搭理我。只有皇爷爷,才会抱我,对我笑。他驾崩后,我真的是孤零零的了……我不明白,我的爷爷,是先皇。我的姑姑,是当朝国君。我的身份应该是很尊贵的。可为何我的记忆里,只有冷冰冰的宫墙和空荡的大殿……”泪和着话语滚出,男儿呜咽,更让闻者心酸:“只有在战马上,手握刀剑时我才有一丝快乐。可是,您更看重文修。于是我多少个夜晚不睡,只为做出能拿给您看的诗词。可您,从不愿多看一眼。春闱,我狩猎最多。秋练,我拼杀最为卖力。而您,最多一笑而过。姑姑……我的亲姑姑。我一直想问您,今天,终于能出口。”庆西抬头,满脸水痕,汗泪交集:“您……为什么不爱我?”
萧言万没想到,庆西说出的是这番话。胸中的痛苦迅速又透彻地泛开,像一根钢针把心穿透。双眸慢慢模糊。泪,快止不住了。萧言用力咬痛嘴唇,用尽全力把泪水往回逼。终究没有哭出声。
“还记得你出生那年,我六岁。那天皇宫中的喜庆,至今还记得。父皇抱着我转圈,又笑又叫。说,朕做爷爷了!言儿做姑姑了!我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就像一个得到宝贝的孩子。他真的很爱你,就在遗言中,都要我为你找块立足之地……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误解,我是你的姑姑,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你是我现在能看的着摸得到的,唯一至亲。庆西……”萧言似有满腔的话,又压抑不出。一字一字地用力说道:“不让你做那个高位。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爱。”
“哈……”庆西闭目,又落泪:“姑母……”
“我已经下诏,把你贬为北陵候。去祖陵守陵思过。无诏,永不得入朝。”
“这……”庆西略有惊讶,似乎情理之外,又像意料之中。“只是贬黜,如何服众?”
“永不回来,对于皇子来说,也说重责。我不能让庆元来处置你……这么做,不是因为父皇的遗命。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子……先祖立国两百载。同宗操戈,竟在我这里开了恶例……”萧言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终归悲愤凄凉,不愿再看庆西:“我身为国君,又是你长辈。怎能卸责。若说过错,恐怕我的比你还大些。”
“皇姑母……对不起!我做的那些事……愚蠢不堪,徒让您伤心!”他长伏在地。
萧言略顿一顿,索性把话说开。“你在我榻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倒还算没伤透我心。你们一定奇怪我明明喝了药,为何能不受影响。其实从小衣被你们所用开始,主动权一直是在你们手上。直到她送药给我,说的那句:冬鱼集市快开集了,小童赶去喝开集的大锅鱼汤了。这句话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不妥。若是小童,则是万不可能。你们以为我喜欢吃鱼蟹,身边的人也会喜欢吗?小童吃鱼就会出红疹,她最怕的就是鱼鲜。闻都不敢闻,又怎么会赶去喝鱼汤。当时你在场,小衣无法说出实情,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那汤,不能喝。但我当你的面,不得不喝。好在之前御医教我催吐之法。你一走,我就全部吐出。之后的事,不过是假装而已。”
听她这么一说,庆西隐约想起当时那个小侍卫确实这么说过。不过完全没想到有这个意思。一时又是羞愧又是歉疚,直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萧言。
“文森有异心,不会坐待我立储。他能利用的,只有你。你们的事,我早知道。只不过你我都在彼此面前装笑。真真可笑……小衣跟随我多年,文森一定不会相信她这么轻易地就背叛我。”萧言继续说道,“但我依旧和她行苦肉计。为的只是他们看到我用计的表象。他们认为我用了计。而他们看破。反利用小衣来毒害我。岂不知,我为的就是让他们看破。用小衣催他们使出杀招。”时不她待,萧言用命来赌。赢亦正常,只是赢得既不高兴,也不得意。
“不说这些了……我不记恨你。也希望你,不要记恨我……庆西,此去皇陵,路遥天寒,你自己多保重。”
庆西想起那医官在沁星殿说过的话,想起萧言命不久矣。心中痛不可当,又不能明说。待走到殿门前,他猛地转身,双膝跪地,深深磕头:“皇姑母!”
萧言拾起归涂,入剑归鞘,端端正正地摆在高台上,又摘下皮冠上的发簪,取下御冠,紧挨归涂放好:“走吧……走吧。这样,我们都解脱了。”长发散下,遮住了眉眼。自然也遮住了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如此一来,我只剩一件事了……
仇恨的光芒。
萧言离开太庙后,打发随行内侍去寝殿先做准备。自己提着个小灯笼,向太庙前的祈年圆坛去了。那里被小片银杉树环绕。杉树常青,冬天也不落叶。晚风吹过,树影摇晃,模糊了萧言的身影。不知道她在那无人的地方做了什么。只见不多会,她又在灯笼烛光的笼罩下,踏过那些斑驳的月影,沿着小径走出来。
冬季的夜晚,风格外地冷。萧言初被吹着,就觉得头隐隐发痛。此时走在小径上,更觉得头悬鸣钟,脚踩棉花。又走得两步,实在支持不住,竟跌倒在地。按说这要在平常,宫里无论多偏僻的小径,要叫人时是立刻能叫来的。可是宫中叛军刚平,混乱还未定。太庙这边晚上向来幽静,今夜竟无人到岗。内侍侍卫是早打发走了,小童小衣又都不在身边。萧言头疼得发根都是冷汗,可又唤不出声,浑身无力,起身不得,挣扎在黑沉沉的迷蒙中。
在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细碎的脚步越来越近,用尽力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似乎有人:精巧的小皮靴,雪白的童袍,棕黄的毛绒小围脖,冻得通红的小脸,还有……惊讶得溜圆的眼睛……
是谁
北国大雪铺地,南方则连绵大雨。在王城朝堂风云突变时,吴曦她们帐前那条小溪水势也日见湍急。这日夜晚,大雨才刚刚停。空中还飘荡着细末雨线。吴曦丝毫不怕这些雨末,趁着月亮刚露出半个微笑,兴高采烈地找某个笨蛋小妮。
“林望!林望!……你在找什么啊!”吴曦跑到小溪旁,找到了要找的人。笑嘻嘻地望着溪水里的人。
林望正站在水流中央,挽了衣袖裤腿弯腰翻找着什么。听到吴曦声音,就直起腰,边敲背边说:“没什么。就是,这水涨得太快了。”
“啊?”
“你看,”林望捡起一块石头,平举起给吴曦看。“这是已经淹没顶很多的石头。可是苔藓却长在中间。这说明前几天,溪水才到它的一半。水涨得这么快,今年只怕要发冬洪。”林望丢下石头,忧虑地说。石头溅起一片水花,粘湿她的发梢。
“你想得还真多啊……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林望走上岸来,卷下袖子,把手上的水使坏地擦在了吴曦的棉袍上:“嗯……关系也是有的。比如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移寨,离水源远一些。”
吴曦歪着头,皱眉道:“是吗?”林望说的话,她总有些不懂,常要不懂装懂,实在麻烦。“对了对了!你猜我手上是什么?”好在她心中别有期待,立马又高兴起来。
林望蹭干手脚,抬头看她。见她双手背在身后,满脸笑容,不由得也微笑,随口便答:“剑。”
“啊!你怎么知道!”吴曦大惊,转头扭向背后:这看不到啊……
“你说我两到底谁笨啊……你说话说的这么顺溜,手上可不是抓了剑什么的吗?”林望说着就要回营帐。
吴曦赶紧拉住她,把手中所藏拿出来:“等等!你也没全说对,是刀!”
“刀?”林望接过来看。暗红的刀鞘,一下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所造。握柄出鞘,长刃,单锋,微弯。果然是刀,不过刀刃比普通刀要细的多,很是独特。她借着月光细看,见刀刃上粹有细纹。看来南方边陲使用的细纹刀。在刀柄上方,有个火印的痕迹,像是淬炼时不慎落下的,可巧的印迹很好看,活脱脱的是个旋火的凤凰。
“真好看,你从哪弄来的?”林望把刀递还给吴曦。吴曦却不伸手接。
“这……这就是给你……你的。我说过你……你适合这种细口刀……我找兵器造的……姐妹打……打的。送……你!”
“这……多谢!”林望很感激,握住刀挥了几下。“就是要这样劈,对吗?师傅。”
“哈哈……对对……”吴曦很好哄,听得林望叫她师傅,高兴得脸都红了。虽然这刀是用自己的佩剑换来的。现在也顾不得了:“还没名……字呢。你给取一……一个。”
林望这倒为难起来:“我不怎么会取名字……”她压着眉毛想了好一会,“这里有个印子,像只凤凰。要不,就叫凤火?”
“嗯……行!”吴曦压根不介意,拉着林望跑到了远些的僻静处。拽着她的衣袖说:“我听说……古……古人造了新剑,喜欢和兄弟……姐妹结拜。我们也……也学古人……好不好。今天,结拜为……姐妹!”
“啊?!”林望张大了嘴巴,直到看到吴曦从袖口里掏出三只香才明白过来。“你早有准备啊……那还问我做什么?好!”
吴曦高兴极了,笑嘿嘿地把刚有了个新名字的细刀插在泥地里,又掏出火折子把三支香点了,一并插好。也不顾地上有雨水,就拉着林望一起跪下。双手抱拳道:“皇天在……上。我,吴曦,临洲……谷郡人,二十二岁。今,愿与林望……结为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好吃的……同吃!今生今世……永不改变!”说完,她弯腰磕了一个头,拽住林望的袖子道:“好了!该……你了!”
林望却低着头,没有说话。吴曦心里奇怪,只怕是林望反悔,不愿结拜。忙弯腰看她。刚要发问,听得她轻笑一声:“这没办法了……立誓不能欺鬼神。好!”
林望猛地抬头,声音不大,但很清朗:“皇天在上。我,尉迟芜,王城人,二十三岁。今,愿与吴曦结为姐妹。同享太平,共度危难!今生今世,永不改变!”说罢,她也深深磕头。而后转头静待吴曦反应。
寂静……吴曦已咧着嘴巴好一会了。毫无预兆地,她双腿一顿,从地上跳了起来。却忘了还拽着眼前这位的袖子。扯得两人一起吧唧摔进泥巴里……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