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知否知否 ...
-
当文轩宫议政厅的大门被推开时,涉政院的老大人们又一如既往地等待着萧言的到来。可今天多了些和以往不同的情绪。燕南军的将士就排在殿廊两旁,刀锋上的血迹还在斑驳地闪过暗光。满座大臣们皆在强作镇定,心里都刻着不同的忐忑。在大殿上,皇上虽说把那箱证据烧掉。但那箱子从头至尾都没打开过,谁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而且就算烧掉了,皇上也必定仔细看过,又有谁能被漏掉呢。现在是动乱时,为避免朝廷崩溃,她才会说只诛匪首。待日后王城之叛,南方之乱都平息了,谁能保证她不会一个个来算旧账呢。
在大门关拢那刹那,和文森有瓜葛的大臣们偷眼看着走进大厅的萧言,顺着撇见了门缝里白盔的亮光闪过,知道那是皇上的亲卫,心里更是不安。他们胡乱猜想萧言要商议何事,又想着赶紧回府,把些不能见光的东西该烧的烧,该毁的毁,早做安排为上。
萧言入座,众人向她行叩拜之礼。这次她竟没让他们免跪。当那些脊梁彻彻底底地弯下去后,萧言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直到额头都碰到手背,她才让他们起身。她环视一番,八位大人只剩六位。一人是已经血溅大殿的文森,一人是裘良。经她的授意,裘良在来文轩宫的途中因“身体不适”已被兵士扶去休息。看来,她将要“商议”的诏命是不想让裘良这位忠良老臣参与。
“今日之事,老大人们都是身临其境。不知朕之心痛,卿等可能体会?”萧言缓缓说道,声音低沉,仿佛努力压抑着痛苦。“文森,乃涉政院之首。勾结齐王,反下谋反大逆。若不是朕早有防备,恐怕,都不能再见到卿等……”
范志先一直缩在座尾,半声都不敢吭。他眼见文森丧命,唯恐自己也是同样下场。于是他惶惧不安到了极点,额头上已满是冷汗。萧言说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进。
萧言放眼扫过诸位大臣脸上的表情,不慌不忙地继续道:“……至涉政院设置至今,已历四代。日常月间之弊漏,已积重难返。而今文森又犯下如此重罪,涉政院中朕所不能知事可见一斑!朕决定,撤销涉政院,改为御旁辅议!卿等意下如何?”
萧言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骇然。有人料到萧言必会对涉政院有大的动作,可不曾想到竟是釜底抽薪。毕竟,涉政院是她曾祖父所立。修改祖制,是要去太庙在历代国君牌位前请罪的事,没想到她竟会下这等决心。若是真是改为辅议,那就是没了对诏令更改的权利,形同虚设罢了。以心而论,众人自是要极力反对。可今日形势不对,身后就站着全副武装的兵士。他们想着文森惨死,裘良又不知踪影,心中早已惶恐不堪。所以一时无人应话。
见此情景,萧言也不急。抬手唤过内侍,给在座的大臣每人上了盅茶。萧言端起自己的那杯,揭开盖子,挡开热气,微笑道:“诸位大人都累了吧,先喝杯茶吧。这个茶你们都未必喝过。贡茶溪山云雾茶,千金一两。泡茶的水,是景仪山山顶三年前的冰雪所化。绝对回味无穷,诸位请。”
大臣们看着眼前茶盅里那碧绿的茶珠,凝在白瓷上仿佛是催命的鬼符。谁也不敢喝,只是端着,不往嘴边送。
“怎么不喝,茶水太烫了吗?”萧言看见范志先捧茶的手都在抖索,直接点了他的名字:“范大人?你不是最喜欢喝茶的吗”
“啊!”范志先脱手打翻茶盅,淡绿色的茶水溢在几案上,香满四座。他推开椅子,像抽掉了骨头般直挺挺地匍匐在地,对萧言拜道:“皇上!老臣……身体不适,实在难以支持。请皇上准臣退下……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萧言微扬下巴,居高临下地瞥着范志先。而后微笑道:“既然范大人支持不住,就请回吧。”见范志先慌张地爬起来向殿门赶去,萧言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加了一句:“走好。”
殿上诸位见范志先吃力地推开厚重的殿门,半个身子刚出殿门,就听到一下刀声。白光滑过,不闻惨叫,却真真切切听得沉重的倒地声……随着殿门又一次紧闭,几个老大臣也颤抖起来,险些捧不住手里的茶盅。
内侍们上前来,若无其事地收拾被范志先打翻的茶盅。萧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个云雾茶,要取刚换叶的新芽才最为宝贵。而它品性又实在与众不同,极其耐寒。隆冬之时,才开始换叶。”萧言环视众人,加重语气道:“现在这个时候,该是旧叶换新芽了!”
“皇上!”一个老大人离座,对萧言跪拜奏禀:“祖制并非一成不变,应因时而改,顺势而立。臣请求改涉政为辅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诸臣明白了,皇上隐忍五年,今日之发,是不可能退让的。
萧言慢慢喝尽那杯茶,放下茶盅看着跪倒一片的元老大臣们。良久,她站起身来,笑道:“爱卿们的提议,朕准了。”
内侍们推开殿门,萧言披好他们捧来的披风,就要离去。回首一看,诸臣们还跪在那不敢起身,不禁轻笑出声:“老大人们,随朕一起走吧。”
沉沉绵绵的梦一个接一个,梦不清楚又醒不过来。小衣已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突然,黑暗中透来一线光亮。她赶紧抓住这细如蚕丝的光明,睁开眼睛。
这是……医馆。对,我在医馆……喉咙已经不痛,看来是好了……小衣揉着太阳穴,慢慢坐起来。刚坐到一半,突然发现动不了了。转头一看,不禁扑哧笑出声来。自己的一条胳臂,被旁边还在昏睡的小童抱住,当个抱枕般地搂在怀里。抱的太紧,拉都拉不动。
“哎……终于醒了。”榻边有人说话,声音虽轻,却如重锤击在小衣心上。
“皇上!”
“嘘……小点声,别吵醒小童。”萧言指指榻旁的金盆。里面有温水和丝巾。“太医说,她今明两天大概都要昏睡过去。听说她上药的时候,叫得整个太医馆都能听到?”
“哈哈……她最怕吃药上药了,平常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馆。我想,她是怕痛的。”不知吃药和小衣的笑话,小童更怕哪个。可惜小衣也许永远不会问她这个问题。说话已经完全顺溜,小衣放心下来,格外轻松。
“哎……哦,对了!”见小衣洗完脸,萧言端来茶案上的漆盘,拿起里面一个苹果,递给小衣:“苹果,我削的。”
“这是……苹果?”小衣第一次见这么方方正正的苹果,像一个大骰子。就差那一点二点三四五六点。
“不懂了吧,这是御贡的苹果,最好的。”
小衣看漆盘里三三两两的苹果皮,不少还附着果肉。再看萧言嘴边还有一粒极小的苹果渣。明白是萧言从没削过苹果,只怕是削得歪瓜裂枣。又怕她笑话,于是索性削成方形,削下的果肉,就自己毁尸灭迹了。小衣笑不自禁,拿起苹果咬了一大口。嚼的满脸幸福。
“腿还疼吗?”萧言话刚说完,胸口一阵痒痛,赶紧拿出丝帕掩口。咳了两声,便忍住了。
小衣连忙咽下嘴里苹果,摇头说道:“不疼了。就是还不太好用。嘿嘿。”她一笑,两个饱满的小虎牙便露出来。
萧言看小衣脸上还透着虚弱,怎么想都还是愧疚:“这次苦肉计代价太大……我对不起你。”那天萧言把小衣接出天牢,一路上密授机宜。小衣后来所做,确是按萧言所命,没有一丝一毫害她之心。不过事情变化事先无法预料,全靠小衣随机应变。此事后话再述。
“您别这么说!”小衣含泪道:“我愿意的,真的!不就是武功不能用了吗。童能保护我呢。”说话间,小衣不小心拉动了那条手臂,小童呜呜地翻了翻身,把小衣抱的更紧了。
萧言伸手,摸了摸小童的脸颊。“你们的事情都了结了。可以好好休息,再不用去想旁的。”
“听小童说,您要带我们离开王城?真的吗?”小衣看着萧言,话语中是满满的期待。萧言却神色黯淡下来,苦笑道:“只怕,我不能亲自带你们走了。”说罢,把手中丝帕递与小衣。
小衣接过一看,大惊道:“皇上你……”那帕子上,鲜红一片。
“最多……还有一年。而且,我还要杀一个人。”
“我……我知道您要杀谁了……我,我们帮您!”小衣不知萧言竟病重如此,苦痛下泣不成声,只好把头埋进被子里压住哭声。
“不!这是我一生一次的复仇,谁也不许插手!”萧言站起身,眼神在烛火下闪烁。接着,她摸摸小衣的头,缓和语气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休息吧。放心,我现在还好好的。还有,暂时别告诉小童。”说完,萧言便要走。
“皇上,”小衣猛地抬头,叫住萧言,轻声说道:“您说我的事情了结了,其实没有。我还有件心事。”
“你说,无论什么,我都帮你完成。”
“……您看门外。”
萧言转过身,向门外看去。“什么?……啊!”萧言腰上被挽,心中一惊,便向后倒去……
小衣一只手被小童抱住,另一只手搂在萧言腰间。萧言倚住床榻横梁,惊愕得动弹不得。小衣把脸贴在萧言背上,无声而泣。她千般情愫,皆包涵在这泪水中,滑下脸颊,流进心里。
待泪流尽,小衣放开萧言,用袖子一抹眼睛,笑道:“现在什么都了结了。”
萧言仿佛还在愕然中没有走出来,一句话都没有,默默地向外迈步。快走到殿门时,她突然如梦初醒般,满目恍然。
我明白了……
萧言转身走回到小衣身旁,不顾她惊诧万分,轻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去……
无论何时,你们都陪在我的身旁。我其实不曾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