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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前路难卜 ...

  •   当林望拖着伤腿踱到徐都尉帐前,帐里正传出琴声.林望听见琴声不禁愣住:怎么这么巧?她知道徐都尉弹得是“青城夜月”,这首曲子正是她以前最爱弹的.林望转了个心思,没有立即向帐前侍卫通报,而是停在照明火盆旁耐着性子,仔细听完了每个琴音.琴音流畅.看来徐都尉已经弹习熟练,不过琴韵不够,应该只是初通皮毛.而且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下去.没有结束那弦,前面再好听都让人觉得突兀.像小心翼翼挖了个的深坑,却不拿东西填满.
      突然间,林望想到了自己可以用什么理由求见徐都尉.“青城夜月”是一首有名的古曲.民间流传的多是半章.看来徐都尉练习的也是残本.想定后,林望对着火盆噼啪作响的炭火,深吸一口气,向侍卫走去......

      在夜里被打扰总是令人不快的.不过现在徐都尉是疑惑压过不快.她只穿件单衣,略略披着袍子,坐在榻上上下打量跪坐在琴案前的林望.帐里灯火很亮,她可以看清林望棉袍上沾到的草末.可她看不透这个小兵的心思.那天的巡查她并没忘,对这个叫林望的新兵还是有印象的.可是眼前这个低头翘着食指奋笔疾书的清秀女子和那天血滑脸颊的狼狈样子还是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还没想清楚.
      林望画完最后一个指法,站起身,把刚写画完的竹简捧给徐都尉:“大人,这便是‘青城夜月’的后半篇.”徐都尉单手接过,溜一眼过去,笔迹秀气,指法标明得很清楚,这真的是“青城夜月”的后半部分吗?
      徐都尉曾在某次急行军中和尉迟芜驻扎在一个郡中.这是她和尉迟芜离得最近的一次.就算如此,她都只能爬上山坡,远远看着尉迟芜的统帅大帐.没见过尉迟芜半面.只听得夜深人静时,大帐里传出的就是这首曲子.尉迟芜死后,徐都尉开始弹习古琴.她打听到那首曲子叫“青城夜月”,可是无论怎么找,所有的琴行琴馆都只有半章“青城夜月”.可她记得尉迟芜所弹是有后半部的.求全篇不得,只能买来残本.这尉迟芜才有的全版“青城夜月”,眼前这个小兵也会有吗?
      “你从哪里得到青城夜月的全版?”
      林望正等着徐都尉看完竹简.她来之前,好好地梳理了发髻.现在站在那,看上去清清秀秀.听得徐都尉发问,她抬头看向徐都尉,微微躬腰道:“青城月夜流传至今多是残版,但全版并未绝迹.家师也喜欢这首曲子,多年前搜集到全版,在下有幸弹习,刚才正好听见大人弹奏,就想把后半篇献给大人.”
      就问了一句,说这么多干什么,酸不拉几的……徐都尉如此想着,目光炯炯盯着林望,把竹简卷起来放下.她知道那不一样是什么了,林望说话的感觉完全不同了.看她穿着最低阶粗布军服,彬彬有礼地说着“家师.”真是别扭,不光是说话,她站在那周身气质就像变了一个人.眉宇间的清朗不像是一个混生活的小兵会有的.
      哼,有意思……徐都尉越发好奇,她微眯眼睛,嘴角上扬:“我倒不是特别喜欢弹琴,不过想起来随便拨拨.不过…尉迟弩,琴谱…看来你过去不简单啊.那现在,也不是一个小兵这么简单吧.”
      林望微微一笑,顺手把衣领拉开了些.都尉大帐不比吴曦她们的营帐,这里陈设俱全.暖风阵阵,穿着棉袍是有些热了:“就是这么简单,只不过要把人看透彻,不容易.”
      徐都尉倾身靠在坐榻扶手上,曲起手肘撑着头,已是笑意连连:“那,怎样才能看透彻些呢?”
      炉火太旺,林望额头已经泌出汗.徐都尉笑得暧昧,让林望觉得她话里有话.林望略微停顿,脱下棉袍,简单叠好放在脚旁,又一躬身:“失礼了,大人这里太热.”
      也许徐都尉不觉得热,见林望脱掉棉衣,她反而裹好袍子,走下坐榻站到林望身前.两人距离很近,徐都尉比林望略高,眼波流转,盯住林望的眼睛轻声道:“说吧,你有什么事?”
      林望被徐都尉盯住,不由地有压迫之感.垂眼看去,正好看在对方锁骨上,徐都尉身上的暗香揉进鼻息,让林望心里纠成乱麻,只觉得汗珠就要顺着发根滑下脸颊.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口干舌燥地道:“我接到了留守的命令.我不想留下.”
      徐都尉慢慢踱步,绕着林望边走边道:“留谁驻防,是上面的命令,我虽然是都尉,也不好多嘴.”
      “我不想留下,求您.”林望只穿单衣,一直处在徐都尉视线中,汗真的留下额头.
      “理由?”徐都尉又站回林望身前,这次她没有笑.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留下.”说话间的考虑,林望决定不编理由,索性就横着说下去.
      徐都尉摆开袍子衣袖,修长的食指抬起林望的下巴:“那不像个奸细吗?”
      林望没再逃避徐都尉的眼神,睁开眼睛笑出声来:“呵呵,有奸细这样让人看透的吗?”
      “是吗…可是…”徐都尉绕到林望背后,鼻尖都快碰触到林望脖颈:“我没有看的透彻啊.”轻声细语,可惜并不是柔情.
      “……”林望用力咬住下嘴唇,又闭上眼睛.片刻沉默后,握紧衣领,猛地拉下衣服.刚拉下肩膀就被徐都尉一把拽住.
      “哎呀,看不出来啊,难道你深谙此道……”徐都尉指尖滑过林望背上的鞭痕,口气似笑非笑,听来仿佛这些伤痕来于情色.说着她握住林望的脖子,捏着下巴转过脸,倾身探前,眼看就要吻上唇去.
      这时,林望如猛醒一般瞪大眼睛,又羞又怒下脸已通红.她狠狠地把衣服裹好,转身抓住徐都尉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我不卖身!”
      徐都尉轻笑一声,眉梢都透出鄙夷:“三更半夜,衣服都脱了,还说不卖身?”
      林望扔开徐都尉的手,转身就要夺门而去.
      徐都尉收住笑意,随手一拉,拽住正要迈步的林望.紧接着扳住林望的肩膀发力,将她推倒在坐榻上,死死压住.拉扯间徐都尉膝盖正撞在她腿上的伤口处,疼得她大叫一声.
      “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徐都尉故意用手掌旋在林望的腿伤上,血渗出来,隐约暗红. “我不管你从哪听来的闲话,想对我用这招,先掂掂自己的份量!”扭头看看琴案上的“青城夜月”冷笑道:“不过你也送了我个见面礼.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她拽过案上的瓷水瓶,在榻旁的抽屉里拈出个小瓶,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进水中,而后握住林望的下巴,抓起水瓶直灌进去.林望被呛到,灌进嘴里的清水又被咳出,不过还是有小半瓶喝了下去.徐都尉以指点着林望的唇道:“你不是说不卖身吗,能熬得过去,我就让你跟我们走!”
      身体里绵延开来的奇特燥热就像石头丢进水潭中泛起的一波波涟漪.林望猜都不用猜,这一定是□□.她急促地喘息,在焦躁炙热下用尽全力推开徐都尉,跨过去抓起地上的棉衣连扑带跑地向外面冲去.徐都尉双臂相抱站在帐门前,直听到“噗通”落水声才坐回榻上.她展开竹简,细看“青城夜月”.还没看两行,眼里就有了哀伤.没看完,她就卷起竹简推到案旁,躺倒在榻上,再不看一眼.
      人已逝,空留琴谱何用……

      燕秦俗话:“北兴京湖,南旺昌江.”说的很有道理,昌洲的确是一个好地方.接北起南,夏天不热,冬天温暖.在北方大雪纷飞之际,昌洲还是常见阳光.很多没出过昌洲不识字的老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下雪是什么情景.说到雪也许只会想这是刺史大人名字里的一个字.
      此刻,名字里有雪的刺史大人心境也似严冬.刺史府里取暖的炉火烧得正旺,宗雪心烦意乱嫌太热了,推开窗户让冷风进来.白袍衣角立即随风舒展.她抹下被风吹到眼前的几丝额发.双眉紧蹙地瞪着堂室中央插着许多小旗的大沙盘.
      “她到底想干什么?”宗雪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发问.
      站在沙盘旁的昌洲官员们都是表情严肃,其中一个将军指着一片小旗道:“原来徐州军攻击濮燕联军只是转移视线.他们兵分两路,切断昌洲和濮州的连通.如此情况下,濮州军还置之不理,做出渡江的姿态.确实不知道陈大人有何打算?”
      宗雪离开窗边,向将领们走去.她习惯性地握住腰间尘仞剑的剑把.尘仞为寒铁所铸.冬天里寒气凛然.虽有剑鞘阻隔.不会伤身,可贴身放还是有点冷的.不过宗雪多年佩在身边,这点冷早就不以为意.“我们的人马要守住华凌关,不可调动.何况她还吞了燕南十万兵马.于情于理,她都要出兵.情况危急,不能再等,我要去濮州见她.”
      众将听到宗雪此言,都面露惊讶.刚才答话的将军立即劝阻道:“现在我们和濮州的几个通路要塞被徐州军占领.一时很难攻下.我们过不去啊.而且濮州靠江,虽和昌洲离得不远但气候相差很大.现在只怕已是天寒地冻.”
      宗雪本是站在这位将军身旁,听完他的话,她转过身正对他.还没说话眉眼间先有了笑意.这一笑,莞尔嫣然.那位将军突然心中一跳,再细看宗雪时,手心已有微汗.和萧言她们三人的清瘦不同,宗雪脸型圆润,眼睛大而清亮,格外吸引人.发髻里的金黄丝带映着乳白色锦袍,衬出几分明快.她虽生在贵族家,长于宫廷间.站立于众人身前,也是随和温文,没有一般大小姐的傲慢跋扈.将军害怕自己已经脸红,赶紧偏过脸去,不再看宗雪.一边平息心跳暗自感慨:以前怎么没发现大人这么美……
      “要是你们跟着我,肯定过不去.要是我一个人,自然能过去.冷怕什么,我本来就是北方人.记得小时候的冬天,王城的雪都会没过膝盖.”宗雪自信满满,说的又都是实话.让诸将无法反驳.宗雪本不喜欢向人炫耀,可独步天下的剑法,实在很难不自信.
      在部下备马之时,管家得知宗雪要去濮州.赶紧跑来对宗雪禀道:“夫人,老爷的信使刚到,还没来的及禀告您.老爷已经在杭苏准备妥当,来接小姐的人这两日便会到了,您看?”
      意识到糖葫芦马上就要离开自己,宗雪心里剧烈一痛.看着远处抱着宝宝的奶妈,简直不想再迈开步.但她还是忍住心痛道:“人来了让他等等,等我回来才能让小姐走!”
      一会功夫,马匹已经准备妥当.雪白的高头骏马,皮鞍银镫.踱蹄嘶鸣,看来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奶妈抱着糖葫芦站在府门旁,白马的那声嘶鸣把糖葫芦吓着了,惹得她一声声大哭.奶妈看见走出府们的宗雪,低头着急地拍哄宝宝,可是哭声丝毫没有停歇,反而原本断续的哭声连成了一线.
      宗雪没有看马,径直走到奶妈面前,接过糖葫芦抱在怀里.“翦宜…我的糖葫芦……”宗雪低头深深吻在宝宝粉嫩地额头上.又对奶妈叮嘱了一遍:“我回来之前,不能让小姐走!一定要等我回来!”说完宗雪狠狠心把糖葫芦塞进奶妈怀里,加快几步跨上白马.
      糖葫芦仿佛知道母亲要离开,哭得更大声了,哇哇地把宗雪的心抓来挠去.宗雪泪都被痛出来了,咬牙一落鞭,骏马立即扬尘而去.糖葫芦脸都哭红了.两只小手乱拍在奶妈身上,像是要挣脱开襁褓.奶妈听得糖葫芦嗓子直哭到哑了,真怕孩子岔了气,可是怎么哄都没有用,糖葫芦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正当她也要急哭时,尘土又起,马蹄声传回来.抬头看去,白马已到身前.奶妈看着翻身下马的宗雪,心里猛然踏实了.这一放松真的留下两滴泪.说来怪,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糖葫芦倒是真收住了哭声,忽闪着大眼睛,很委屈般地伸出小胳膊抱住把自己搂入怀中的母亲……

      冬日终究渐渐深了,在给北方披上白袄后,雪花又悠悠荡荡覆盖了大部分南方.昌洲是南方最暖和的一个洲.其他地方还是很有冬的气息.离昌南城几百里的小山岭,刚出昌洲没太远,山坡上就已经能看到积雪了.这里是徐州军占领的第一个要塞.守军都尉正趁着月色催促兵士建构防守工事.从他不间断的大喝声中看得出他很着急.夜很深了,这里离昌洲又这么近.防卫能越坚固越好啊.徐洲濮州之战他也在阵前,亲眼见到尚宗雪把徐州军的统帅撞下马来.想起她单枪匹马逼退徐州军,他不禁干咽口唾沫.看看周围刚开始搭的工事,这零星的木钩栅栏能有什么用,好在还加了五百弓箭手,又是山道峡关.就算昌洲军真的攻来也不是太怕,只要尚宗雪不到……想到这里他又急了,挽上袖子,亲手扎起了栅栏.
      “大人,积雪压塌了岭上的土坡,压下来很多古藤,缠绕太多,用刀很难砍断.”一个满脸稚气的士兵提着卷刃的朴刀,从道后山岭上跑下来,禀报难题.晚上更冷了,说话都呼出白烟.
      “笨蛋,用火烧啊!赶快把道清开.”都尉烦躁地喝道,不停手上的活计.
      “这个,”小兵挠挠脸,很为难的样子:“藤上有积雪,点不着.”
      “我说你他妈的……”都尉真烦了,站起身刚想呵斥几句.突然,他表情顿住,挥手让正在敲打山石的士兵们停下,山道上顿时只剩风声.都尉急走几步,伸长脖子对着峡道口侧耳听去.
      小兵看都尉这幅样子觉得奇怪,也不敢说话,不过马上他就明白了.急促的马蹄声在这片寂静中,得咯得咯地特别清脆.马蹄声越来越近.都尉再次挥手,靠着山壁休息的五百弓箭手立即整装,弯弓搭箭对着路口.
      是敌人吗?小兵站在都尉身后,双手紧拽刀把,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敌情.害怕得刀都在抖.可是初战的兴奋,让他忍不住探头出去.马蹄声就在前面了,从夜幕中冲出了单人单骑,白衣白马,背着包袱似的物件,飞奔而来.
      “来者停下!否则放箭了!立即下马,跪在地上…”都尉大喝,想威慑来人,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话语压住.

      “我是昌洲尚宗雪!让路!”

      尚宗雪!?都尉已经看清了来人,真的是尚宗雪!他僵在原地.张大嘴巴一声发不出.眼睁睁地看着宗雪纵马越过栅栏,从自己身旁奔驰而过.弓箭手得不到命令,又被宗雪所慑,仿佛她的话才是命令.真的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道来.
      宗雪左手握住尘仞剑把,连剑都没拔,就这样穿过敌阵.糖葫芦就背在背上.先用金丝甲裹紧,再用白绸缠在身上,刀剑不入.但是宗雪还是怕孩子受伤,弯着右手向后档住糖葫芦.
      小兵傻站着,直至宗雪快冲到道后小岭上才回过神来.他万分不解,对都尉大喊道:“为什么让她过去!”
      都尉没理他,慢慢抬手,仔细地摸过自己的脖子.什么伤痕也没有.这才舒了一口气,已是满头冷汗.他无力地对小兵道:“还为什么?你没听见她是谁吗?有种你去挡……”
      小兵还不明白,扭头看去,宗雪已到盘根交错的古藤堆前.小兵心中大喜,那东西刀都劈不断,这可把她挡住了!还没想完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耳边唰地几声清响.再看古藤,已是断开两边,现出路来.藤上的积雪嘭地弹开,飞舞在宗雪身侧.白马前蹄离地,半踞山岭,仰天嘶鸣.宗雪持缰握剑,迎风而立.背后一轮明月,照得清澈.小兵看得呆了,卷刃扑刀脱手掉在地上,虚弱地问身旁的都尉:“这就是尚宗雪?”
      都尉弯腰捡起刀,塞进小兵手里,再抬头望去……

      如斯夜色,银镫映白马,雪月流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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