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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无可辜负 ...

  •   被关在家里已经好几日了.鹏之足不能出户,除了管家也接触不到其他人.消息都只能从管家那听来:燕南军造反......大臣们跪在宫里一天滴水未进......相爷倒是没跟着一起......
      鹏之早就做着两手准备,亲信书僮已经被派出去安排.事情变得太快,鹏之心急火燎地等待亲信回来.表面上还不露声色.只是对管家抱怨书僮回乡探亲,他在家闷得不行,央求着管家给他请戏班来看.管家乐得给少爷送个人情,请了王城最大的戏班到家里搭台唱戏.白天箱进人出,好不热闹.不过门口侍卫是一点没有放松,鹏之是毫无逃跑的机会.
      又瞪着眼睛听完一天的敲锣打鼓,鹏之躺在床上,忧急得合不了眼.突然,听得有人轻扣窗台.鹏之心中一喜,赶紧翻身下地,打开窗户.一个少年倒吊在窗台上,正对他嘻皮笑脸.果然是书僮王虎.鹏之大喜道:“你可算来了,我还怕你楞头楞脑地冲回来,也被他们扣住.”
      王虎长得虎头虎脑,看起来不聪明反而有些憨直.不过人是不可貌相的.他嘿嘿一笑,对鹏之道:“我又不傻,你不是要我回来的时候多个心眼吗.门口戏班子进进出出谁看不到.相爷这个时候是没有闲心听戏.你哪是听戏的人啊.少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你现在跟我走吧.”
      鹏之点头道:“那就好,交给你我就能放心.怎么走呢?”
      “翻窗走屋顶啊.”看到鹏之的脸刷地扭在了一起,王虎赶紧补充道:“有我呢,不会让你摔的.少爷你什么都不用带,我都有准备.”
      “好,”鹏之选无可选地同意,正要抬脚翻窗,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我还是要拿个东西.”他走到墙壁前,掀开那幅山水画,从暗格里取出卷轴.用力对王虎点点头:走吧!

      “朕不要看这些东西!”勤政殿内,萧言拍案而起,将手里的奏章掷在裘良身前.她如此动怒,把站在御椅后的小童吓了一跳.小衣负命未归,剩小童一人为萧言所急,接连发生这么多这么糟糕的事,她已有些承受不住.
      小童偷眼望去,见萧言挥手指着殿门厉声对裘良身后的文森道:“你告诉跪在外面的人,他们想跪多久就跪多久.朕的皇宫干净的很,让他们放心跪!只是往家跑的时候,不要嫌宫门太窄!”奏章落在地上字迹被封页挡住.只看得见写在最后尉迟芜三个字.
      文森和王畅站在阶前,谁都没有去捡奏折.裘良跪着不动,抬头直视萧言,已略违君臣之礼,但他并没收回目光,直看得萧言扭转头去.朱清语重伤危急,在当地简单医治后正在被送往王城的路上,此刻自然没有出现在萧言面前.
      萧言看着面前的三位老臣.他们沉默间就是要把芜拉去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深渊.圣旨被截,燕南军投了濮昌.文森已经把李颉梦部幸存御林军的急件递上:假圣旨未提芜现况,只说彻查燕南军嫌疑.竟引起叛乱.二十万燕南军,十万散去,十万投了挨近燕南的濮州.居然没有一支队伍回到朝廷旗下.李颉梦在燕南被伤,逃往临近州郡.至今重伤不醒,生死未明.御林军统帅的名号在这个时候特别显眼.燕南军自己将嫌疑作实.朝廷内外的矛头又一次不可偏转地指向尉迟芜.萧言或许能够不顾殿外诸臣的跪逼,却不能坦然接受住裘良的目光.
      “皇上,”文森开口,打破沉默:“御林大战在即,百姓彷徨.朝廷已无借口拖延,请您当机立断.尉迟芜是死是活,不可再拖.”他语气恳切,态度谦卑,却是将活的那条路堵死.
      “出去,让朕静一会.”萧言看见案角的紫烨石,联想起芜送鹏之的那条手链.突然不再困惑,一时间只想见芜.
      文森又是一躬到地:“皇上,臣也在殿外等着您的旨意.”说完,下殿而去.王畅像是没有什么话要说,一语不发地行礼离开.裘良磕了个头,心急如焚地喊着萧言:“皇上!”见萧言不为所动,只得颤微地起身,退殿而去.
      待他们走尽,萧言对小童道:“我们去寒钟寺.”
      小童吃了一惊,胆战提醒萧言:“皇上,大人们还跪在外面......”
      “走后门!”萧言斩钉截铁地命道.说完,她已脱下朝服抛给侍从.另一个侍从赶忙从后殿捧来便服让萧言换上.顷刻之间,一切都准备妥当.
      萧言大步走去,小童足下发力才能跟上.萧言双眉紧锁,只顾向前: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不会让你死!

      话说萧言已经几日没去寒钟寺.偏偏王鹏之也没有再来,得不到宫里的消息.芜自然担心不已.她被禁足在寺内不得离开一步,所以也无法可想,只能每日将濮昌两军的进兵可能在地图上标出,再写明应对之法.好让自己有事可做,不去胡思乱想.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芜披衣坐在平台石凳上,对着蜡烛发呆.手边,是她还没写完的手稿.毛笔干了也没去蘸墨,心里正猜萧言今夜会不会来,一直忘了落笔.突然一阵脚步声急行而来.芜惊得笔尖一抖,站起身来.仔细听去,惊喜转为失望:不是萧言.
      芜将毛笔放下,系好外衣的袍带.看清来人后,心里有些忐忑: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来人正是王鹏之.几百阶山阶他一口气跑了上来.扶着石桌站着还有些气喘.鹏之每次来见芜都是官服玉带,举止儒雅,从容不迫.现在穿着便服,还气喘吁吁,实在让人奇怪.芜不仅感到奇怪,还从鹏之忧急的神色中看出担心的端倪,她上前问道:“王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日子来她和鹏之已熟络不少,客套的话早就省去.
      好容易把气喘匀,鹏之借着月光,深深地看着芜.芜被他盯得别扭,直向退后避开.刚想扭头,鹏之开口道:“你听好,别把我的话当开玩笑.”他身子微向前倾,拽在手心里的手链已满是汗水.他握拳捏了捏手链,似乎要增添些自信说出下面的话:“芜,你要跟我走!”
      “啊?”芜的单名,只有萧言才会这样叫.突然间听到这个字由鹏之说出,惊得她真的向后退了一步,脱口问道:“去哪?!”
      鹏之说出心里话,激动难以自制,随着芜向前跨了一步,拉起芜的手腕.这下凑得近了,芜惊恐地甩开鹏之的手,用力将他推开:“王大人!请你自重!”
      鹏之被推得一怔,倒是冷静下来.垂手站开了一点,看着芜受惊的样子,愧疚不已:“对不起,我吓着你了.”沉默了片刻,鹏之看芜也平静下来,继续说道:“我已经被我叔叔禁足在家,现在偷跑出来......朱大人遭袭,圣旨被截,应该是濮昌......”
      “老师遇袭,她怎么样了?!受伤了吗!”芜听到朱清语遇袭,满心只担忧老师的安危.
      鹏之摇摇头道:“受了伤,现在衣侍卫正护卫她赶回宫.”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安慰芜:“只是受伤不轻,应该没有生命之碍......圣旨传到燕南军,自然是假的.造谣煽动下,你手下大将赵赣带着十万燕南军投了濮州.”
      赵赣!芜难以置信:他怎么这么糊涂啊,他不冲动啊......投了芝婷,那萧言......
      芜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弯,鹏之见她神情闪烁又不说话,就继续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大臣们为了逼皇上处置你,已经跪在皇宫里一天半了.皇上这次是无能为力了.所以我要带你走.”
      萧言,萧言......霎那间,芜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听到鹏之如此说,才回过神来:“放我走,是大罪.你要背叛皇上”
      “不是,”鹏之立即反对,神情严肃.他长相很有男子气概,认真地时候更显得坚毅:“皇上和你一起长大,她不想让你死.如果我带你逃了,她可以把罪责推到我身上.朝臣的注意力也会从逼迫皇上转到抓捕我们.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他们是找不到我们的.”鹏之说话间,已经把我和你合并成我们.芜听着非常无措:“你会连累你叔叔的!”
      鹏之又摇摇头道:“也不会.当然他会受点牵连.文森一党一定会借此攻击他.这正是皇上的机会.朝堂是个翘翘板,势力均等才能平衡.我叔叔势力若被削弱,皇上正可支起一杆,撑起漏出的权利.”
      常年在外打仗,兵法是烂熟于心胸,但这朝堂之事芜却不是很得心,她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抬头看着鹏之.他目光炯炯,透出自信,让人觉得可以依靠信赖.芜有些恍惚,向鹏之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才认识我短短几天,为何要为我抛弃一切?”
      鹏之微微一笑,将捏在手心手链带好.柔声对芜道:“不止几天,好多年了.”说完他将随身带着的卷轴展开,取过蜡烛,将画中人给芜看:“不知你还记得吗.四年前我被派到南方历练,在湖州做一个小军官.那次湖州军去燕南军观摩,我也在队伍中.只见到你这面,”鹏之点了一下画,向芜示意:“在山坡上,你骑马迎风而立......我再也忘不掉,回去就画了这幅画.这些年,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芜看着画中的四年前的自己,稚气刚退.气势虽未满,但英气勃勃.芜没想到鹏之对她已经用情多年,当下长叹口气,心里已有了决定:“你对皇上很忠心,对不对?”
      “日月可鉴!芜,”鹏之把画放在石桌上,突然把芜拉进怀里.“今天这么晚了我也不能久待.我明天就带你走.所有都安排好了.我能带你逃出这里.而且,”鹏之抬手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链:“你也不讨厌我对不对.”
      被鹏之抱在怀里,这是芜没有料到的.男子胸膛的包围,是和萧言完全不同的感觉,芜本能地排斥,挣扎着想要脱开,却在这时从正对平台的石阶上听到一阵轻微而又熟悉的脚步声.
      如电光石火般,芜焦躁的心思瞬间如冰水样冷静.从眼角扫去,来人的身影正停立在转弯的石阶上.芜不再迟疑,抬手捧着鹏之的脸,仰头吻住他唇上.鹏之心里剧烈一震,接着被巨大的幸福感包住,是一点也没注意到还有第三个人存在.长吻过后,芜用余光看去,人已离去,只剩下月光,冷冷清清地流过石阶.
      像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芜松了口气,泪却夺眶而出:鹏之,对不起,我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殿门开了又合上,萧言将内侍赶出殿堂,丢小童在门外.一个逃也似地奔进殿内.跌撞中被锦布的边缘绊住.萧言踉跄地扑倒在地图上,恍惚中居然顾不得用手去挡,头隔着锦布重重撞在殿石上.低沉的闷响微微回荡开,头有多痛可想而知.可此时心痛已经完全占了上风,让她感受不到其他.
      萧言左手撑起身子,右手按住胸口.苦痛在心尖炸开,不知把心逼到何处.伤悲破笼而出,无可抑制地向上顶.泪水被顶出来,“吧嗒吧嗒”地落在锦布上.刚刚所见那幕仿佛还在眼前.联着先前芜送给鹏之手链,萧言明白了芜的用意.躲起来的心又被揪出来,藏无可藏,只得被痛苦凌迟.

      他们逼我,你也逼我......萧言扯着锦布,力气大得快把它捏破.她握着的是地图上的天下,天下这么大,她却无路可走.
      ......想这样做让我绝望,何苦呢!她猛地松开锦布,直直地挺起身子.环视着空荡的殿堂,害怕地抱住了头:这个地方,我不要!泪还含在眼眶里没落下来,心底的呐喊堵死在嗓间,一声也发不出来.
      我到底有什么?至高无上的御椅操控生死的大权仙境梦幻的海市蜃楼......万岁,皇上万岁......是皇上又怎么样!我不要!我不想要......我要她,只要她......泪又顺着脸颊滴在地图里城池山峰间,泛开一朵朵涟漪.泪水带走萧言全部勇气,剩下的懦弱惶恐让她只能颤抖.此时此刻,真的到了崩溃的边缘.
      离开这里......带我走!萧言挣扎地爬起来径直向御书台走去.
      这些不要,都不要......她把内侍整理在御案上的奏章又推落在地上,昏昏沉沉地把御剑归涂取下,紧捏在手里.
      这样好,悬剑走江湖......萧言又把笔筒里的毛笔抓在手里:作画也好,写字也好,学书上的文人,字画都可以养活自己.她又看到案角上的诗书,也捧在怀里:对,对!还能教书!她说过的,在江南乡下,盖一间小房,买几亩田地,两个人......

      想到这里,萧言突然停下动作,呆住不动.良久,怀里的书本毛笔“漱落落”地掉在地上,再不去捡.她看到了案角黄金方盒,盒子里是林氏王朝传国的玉玺.
      “父皇......”萧言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只有两个字,却能将刚刚所有的渴望击得粉碎.

      “言儿,你捧起玉玺这刻开始,这个国家就是你的.你要背负得起啊!让我放心吧......”
      皇帝的话,一字不漏地响在脑海里.同时想起的还有皇帝的期许与信任.“父皇,对不起!”萧言想起父亲,直想抽自己耳光:父皇就是身患绝症还在为我清理国事.就是忍痛吐血,也要把叮嘱我的话讲完!就是最后弥留都是想着我,想着这个国家.我怎么对得起他!我怎么能一走了之!
      萧言用归涂撑在地上,让自己能立着不倒,用力回忆着父亲的告诫. “父皇,我能怎么做......”
      “身在皇位,不可用情太深.”皇帝说这话时无奈又决绝的表情像块烙印,打在萧言记忆上永世难去.顺着愧疚,萧言想起皇帝的另一句叮嘱:该杀就杀.
      “啊!......”萧言再也忍受不了,一声长啸中抽出归涂,用尽力气甩开.剑不偏不倚地扎在地图上王城的位置.剑刃锋硬无比,刺破殿石,将地图定住.
      “哐当,”剑鞘滑掉在地上,萧言垂下双手,走去拾起刚刚抛在地上的奏章.她用食指在剑锋上抹过.血珠汇落地图,将王城的城池染得一片红怆.
      十指连心,伤口与锦布相磨的剧痛后,奏章上尉迟芜三个字已被重重的两划覆盖.不是朱砂,却红得更加惊心.
      我真的可以用我的全部来爱你,惟独不能让九泉下的列祖列宗责怪父皇把国家交给了亡国之君.
      “来人.”萧言毫无表情,麻木地看着应声出现在殿门口的侍从,虚弱地命道:“宣王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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