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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晨昏之间 ...

  •   黄昏刚至,晚霞如慈爱的母亲,从容地给世间万物披上入夜的外衣.无论是市井小巷还是宫阙高阁,此时都是相同的一片金黄,暂时遮住贵贱的鸿沟.
      夕阳无限好......只有身处景色当中,才能明白古人的诗句是多么贴切.檐牙连绵的宫殿被余晖一印,壮美中还透出点温馨.可惜这所有的美好都被厚重的殿门关在殿外,一丝不漏.
      殿室的主人一定是不喜欢繁缛华贵的饰物.大殿上清空一气,除去暖炉烛台装饰的只有殿柱上古朴的花纹和顶阁盘旋相伴的龙凤.正因如此,从窗阁吹进的东风,在大殿上穿过而不受一点阻碍.迎风而立,衣袍随之微扬.
      挂在殿角的锦布地图已经被取下,重新铺在地上.萧言跪在锦布上,手里捧着另一块小地图,俯身对照,时不时地在小地图上写画上几笔.

      “今日早朝,不少大臣赞成渡江击敌.他们的目的,皇上必定已经知晓.”王鹏之跪在锦布外,对萧言说道.殿上只有他和萧言两人.时已入冬,他已换上了冬天的官衣.不过直接跪在冰冷的殿石上还是很不舒服的.只是萧言没有站起来.他也只好跪着.
      听他说着,萧言颔首,眼光依旧看着地图:“显而易见,争功.燕南军大功在手,御林军岂不眼红.不过粮草是个大难题啊,御林军的确不能老是按兵不动.”她的声音略带沙哑,脸色也有点苍白.不过精神尚好.这要归功孙太医.今日他非看着萧言喝完药才肯退下.他担心不已,萧言自己也不敢耽搁服药.连日来头疼不时发作.若是这个时候病倒,可不是闹着玩的.萧言拿起手旁的茶盅,喝了口以冲淡药剂的苦味.“寒钟寺你已去了几次,可有收获”
      “是,臣收获不少.”想到尉迟芜,鹏之心里喜悦一漾,嘴角都了笑意.膝下也不觉得冷了.“皇上,大军过汉水,众人皆知的有两条路.一是渡江,二是淮虚栈道.渡江,是最直接的办法,但是臣以前就禀过,这个不可行.”是不可行......萧言心里暗自赞同,放下手中地图,专注地听着.
      “因为御林军常据北方,不适南方气候.又不善水战,濮州军靠江滨海,是水战的高手.若御林军大军渡江,行速缓慢,被濮军所截,胜算几乎没有.”鹏之稍稍顿了顿,给萧言思索的时间,而后接着说道:“那么还有第二条路,淮虚栈道.栈道虽靠悬崖峭壁而建,可道路不算窄,而且有惊无险.要过大队人马,并无难题.可惜,这条路也不可行.要走淮虚,必过华凌关.华凌关地势险要,被昌州军守死.一夫当关,就是千军万马也进不得一步.”
      “是啊,是啊.”萧言拍着额头,紧锁双眉.御林军的如何过江,这个难题一直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让她焦虑不安.华凌关地属昌州,是连接南北的军事要塞.当年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必须让亲信镇守,才封宗雪为昌州刺使.为防事情有变,以制濮州.现在昌州反戈相向,适得其反.“现在濮昌军已经吞掉两州周围四个富郡.都是粮草充裕之地.南方其它州郡守军兵力皆不如濮昌.燕南还没到可战之时,若御林久不渡江.我担心会有州郡粮草不济,不战自降.难道真的无路可走”
      “皇上,还没有走到绝路,还有第三条路!”
      “第三条哪□□之此言,大出萧言意外.除去淮虚栈道.可以通到南方的大道只剩朱清语走的生米古道.可是古道年久荒芜,有大段沼泽,行人商旅尚可以过.要走粮草畿重,根本不可能.
      “皇上可听过钴鉧古道可通汉水南岸腹地,没有生米古道那么偏僻.”
      “钴鉧”萧言用舌头捋着这两个拗口的字,刚蒙起的希望又直直坠下.“这条道几百年前就没有了,遗址都难找到.我也只是在古书上看到过.”
      萧言的不以为然,没让鹏之泄气,他依旧神采奕奕,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尉迟大人找到了古道!的确是树木丛生,荒芜难行.她派过士兵探过全程,又尝试着清理一段.是可行的.若有五百将士日夜打通,一个月内就能成道.肯定不如淮虚那么好走,用来急行军还是能做到的!”芜在南方六年,并没有偷懒.虽然燕南军的主要战场在南方边陲,但从南到北,汉水相隔,道路缺乏这个隐患一直是她的心病.在一次次地派人打探又一次次无功而返后,终于在第五年找到了可以清理通行的钴鉧古道.让鹏之告诉萧言,是芜要送他这件功劳.
      鹏之趁萧言对着地图思索,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佩物.他明白,就算真的打通钴鉧道,皇上也不会明说是芜的功劳.否则御林暗地抵触,必定不能顺利实行.皇上从来没有提过让芜戴罪立功.实际上不存在这个可能性.且不说她罪名太大,就是皇上能不顾律法,也顶不住朝堂御林的压力.现在最多算是拖而不决,最终怎么办真是未知.鹏之想到和芜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更加坚定了以前的决定:还是要两手准备的好.
      萧言听完鹏之的奏言,惊喜不已,当下心里就把芜夸成了朵花,还是美如天仙的芙蓉花.明渡汉水,暗修钴鉧,是个好计.让御林军试渡汉水吸引濮昌的注意.暗地打通到钴鉧道,让主力部队绕到敌军腹地.和燕南夹击,胜率大增.
      要给一道密诏给欧阳墨,不过这个功劳也要给他......萧言如此想着,把小地图和毛笔抛给鹏之:“把这条道标出来.”
      在地图上把古道的位置和长度大概标出来后,鹏之双手捧着地图递给萧言.这时,他抬起的手腕正好浸在窗阁透进的几缕金丝中.手上饰物被夕阳一映,折出耀眼的光芒.萧言正要伸手去接,被鹏之手腕上的蓝色光亮刺眼,脸上表情突顿.手停在半道.整个人僵住一般.
      不过失态仅仅片刻,萧言接过地图,看着鹏之精神抖擞的脸,听似顺口问道:“你新戴了手链不嫌颜色太亮了吗”
      见萧言看到了手链,鹏之赶忙把它往袖口里塞,略有不好意思地回道:“皇上见笑了.”
      萧言眼睛盯着地图,更加随意地问道:“挺好看的,在王城买的”
      “臣不知道,臣的朋友送的.”
      萧言点点头,拿起茶盅抿了一口,微笑道:“这个功劳我记下了.我对你刮目相看啊......下去吧.”
      鹏之没有听出萧言加重语气那四个字的深意.行礼后就退出大殿.殿门合上那刻,“哐!”一声脆响,茶盅在萧言掌间立碎!
      那条手链,分明是芜在景仪山时,带着的那条.

      几个时辰之后,太阳早早地没了踪影.就算是南方夜色降得晚.此时也是月亮高挂了.燕南军统帅大帐难得没有亮着烛火.虽然天色已经挺晚,但对于李颉梦来说已经是值得庆幸的早睡了.连日来累得疲乏不堪,他连统帅府都懒得去,直接睡在大帐内.可刚刚躺下没多久,一阵急促的喊声就有远至近地响在耳边.
      “大人,大人”
      李颉梦警觉地睁开眼睛,副将徐成已经站在榻旁.深夜将他叫起必是紧急事务,李颉梦睡意即消.坐起问道:“又打起来了”
      “不是,”徐成取下衣架上的官袍,递给李颉梦:“朝廷的特使来了,现在已经在营外等候.大人得赶快正装迎接.”
      特使李颉梦颇感意外.至从到燕南军后.他虽然军务不熟,燕南将士又和御林不合.接管颇不顺利.幸好自己原来的旧部有不少还在.说话还是有人听的.剩下的燕南军有赵赣压着,打架挑衅的事是不时发生.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好不容易备好了北上的粮草.这个时候朝廷派特使来,难道旨意里有大的变故李颉梦见徐成也面有忐忑,不再耽搁,拿过官袍命道:“出帐迎接.”
      李颉梦披好带甲官袍,一面命将士列队相迎,一面出帐迎接特使.特使已等了很长时间,脸上已经带着不快.
      “下官李颉梦,恭请大人进营.”弯腰行礼之间,他已经将特使上下打量一番.玄帽,灰色长袍.袖口绣有蓝纹.正是特使的装束.怀中抱着的卷轴,应该就是圣旨.特使身后站着四位随从,打头的那位捧着柄类似长剑的棍状物,用明黄绸套抱着,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特使哼了一声,把头略略一点算是答礼,随着李颉梦进了营.他环视四周,发现只有李颉梦一干人准备接旨.就对李颉梦道:“李大人,皇命所诏,对燕南军宣旨,您请升帐吧.”
      “这......是.”从王城到燕南军,路途艰遥.特使来人不多,又衣袍周整.李颉梦微微有些疑惑.略一迟疑,还是点头遵命.命手下击鼓升帐.

      再说燕南军将军赵赣.特使到来之前.他并不在自己的大帐中,而是阴沉着脸坐在手下将领张熙,王启军帐里.王启躺在床榻上,背上横七竖八布满了伤痕.一个小兵正在为他涂药膏.王启疼得满头是汗,却咬牙不吭一声.
      张熙在榻前踱来踱去,狠狠吐了口唾沫,停下问王启:“没看清打你的人是谁”
      “没有,”王启忍痛道:“快到茅房,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刚回头,就有人从茅房冲出来,用布袋蒙了我的头……哎哟!”
      “大人!”张熙跨到赵赣身前,指着王启道:“都伤成这样了我们还一声不吭吗!摆明了是御林那帮狗崽子干的!肯定是徐成那个混蛋指使的.楼梯的事他记了仇了.开始还是欺负小兵.现在连将领都敢打,还有没有军法了!”
      赵赣双手相握,扭得指节嘎嘎作响.听完张熙的抱怨,他不耐烦地甩话道:“囔什么!那帮孙子,你以为我不想揍啊.有什么办法,为了大人,忍就忍吧!”赵赣和芜一起共事,脏话都不好意思说,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心里把御林军祖宗问候了个遍,却没有说出口.
      “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他们滚回御林军去......”张熙话还未完,营中鼓声就响起了.赵赣疑惑地抬起头:“这么晚升帐怎么了......”

      鼓声响过,特使见赵赣等燕南军将领都出来候旨.高声喊道:“燕南军接旨.”总将领皆跪下领旨.特使清了清嗓子,展开卷轴,一字一句地读道:“吾皇诏命.燕南军统帅尉迟芜勾结反军,逆谋叛乱.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现以处死.燕南军诸将亦难逃嫌疑.诏令安北将军李颉梦将燕南郡都尉以上将领悉数扣押,彻查此事.钦赐.”
      圣旨念完,燕南军将士被震得噤声,一时间竟无一人说话.倒是李颉梦反应过来.站起声吼道:“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还没有将尉迟芜定罪的消息,怎么可能就被处死!”李颉梦已经心急火燎,顾不得礼数了.当着燕南军将领的面念这样的旨意,下这样的命令,朝廷要自毁天下吗!
      特使见李颉梦质疑,厉声喝道:“李大人是在质疑皇上的旨意吗处死尉迟芜是朝廷为顾大局,密而不发罢了!”
      李颉梦不再迟疑,对手下命道:“来人!把这几个假冒货拿下!”
      特使反手抽出紫金锏,指着李颉梦的鼻子道:“李颉梦,这是皇上的御物,你不会不认识吧!你也想造反,和尉迟芜去鬼门关做伴吗!”
      “造反就造反!”张熙本来扶着王启跪在赵赣身后.听到这里跳起大叫:“你们杀了大人,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老子先要你的命!”说完,他抢过帐前侍卫的长枪.用尽全力掷了出去.特使正和李颉梦针锋相对,来不及躲,被扎了个透心凉.赵赣没料到张熙这就把特使杀了.情急下站起来一把将张熙推倒.话还来不及说,身边又有几个将领站起,边哭边喊道:“大人都死了,我们还有活头吗!反便反了!”诸将见张熙带头杀了特使,平日积压的对御林军的怒火通通点燃.十几根长枪同时向李颉梦他们飞去.
      李颉梦眼看着身旁的徐成被五六根长枪扎透.惊骇间正要拔剑去挡.却胸口一麻,一口鲜血立时喷出.低头看去一根长枪枪头已没入胸膛.李颉梦心腹见状拔出剑,在他周围围成了个圈,拥着他向马圈退去.亏得最外层的士兵用身体挡住兵刃,李颉梦才被抱上战马,被手下护着杀出重围.绝尘逃去.

      张熙见李颉梦逃走,急回问赵赣道:“将军,追不追!”
      像没听见一般,赵赣没有理会他.走到特使尸体旁拿起圣旨和紫金锏.刚才混乱中特使的随从也被杀死,圣旨就浸在血污中.赵赣盯着被血染红的尉迟芜三个字,痛苦地大吼:“昏君!” 张熙单膝跪在赵赣身边,带着哭腔喊道:“将军!大人这么多年没日没夜地为朝廷卖命,她得到了什么?!被朝廷冤死!我们不要命地杀敌,又得到什么!朝廷烂到这个地步,濮昌已经起兵了.我们也没有退路可走.不如去投了他们.兄弟们的家人大多都在南方,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赣抬起紫金锏,就着帐边的炭火查看,锏柄上太阳鸦的御徽栩栩如生.赵赣咬牙道:“这是皇帝的东西.”他猛然起身,大步跨进营帐,取出他的长斧站在统帅大帐帐口.他用力一插,长斧深深扎进地里,发出嗡嗡闷响.李颉梦的旧部们吓得赶紧跪下.齐声道:“听凭将军吩咐.”
      此时营内已有呜呜哭声.赵赣双眼通红,高举紫金锏,对着营中将士高声道:“我要去为大人报仇.兄弟们若想反了这个不辨是非的朝廷,就和我赵赣一起.若不想反,自己散去了吧,我决不逼迫!”
      张熙又过来问道:“那么那些御林军呢?”
      赵赣捏着紫金锏用力一挥,恨声道:“由他们去吧.我只想用这根锏砸碎昏君的头!”

      清晨,丞相府的晨鸟才刚刚开始啼唱,王鹏之就睁开了眼睛.第一个动作,他转了转腕上的手链,含糊笑出声了.手链有点紧,已经在皮肤上压出淡痕,他却连睡觉也不舍摘下.
      “嗯......”鹏之伸了个悠长的懒腰,甩了甩脑袋:“起床!又到一天起床时......”他整理好衣袍,洗漱完毕后像平常一样去给王畅请安.才走到花厅就被管家拦住,管家行礼道:“少爷早.”
      鹏之喜洋洋地回道:“早,叔父在书房吗.”每日早起也是王畅的习惯.
      管家摇摇头,两手相握,摆在肚前:“不在,昨夜凌晨宫里急传,相爷进宫了.”
      “进宫?”鹏之有些紧张,追问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嗯......”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朱大人出事了.”
      “什么?!”鹏之大惊失色.推开管家,向门口奔去:“我也要进宫!”
      “少爷!”管家在身后喊住鹏之:“您去不了了,相爷吩咐,不让您出门.”
      “叔父他......”鹏之扭头看去,府门口的侍卫比平时多加了一倍.不再与管家废话,甩袖回到了书房.

      “这下糟了!”鹏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坐立不安.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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