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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有情似无(二) ...

  •   “啪,啪”芝婷用力一弯,把手中的木柴蔑成两半.厨娘们见芝婷不想被打扰,都退到大厨房里去了.小厨房地方小,芝婷一个人烧火熬汤煎药,汗已快被熊熊炉火烤干.天梓名贵,不得用大火猛煮,必须小火慢熬.芝婷嫌柴火太长添热过猛,将一根根木条都折成一半.木条粗糙扎手,二十多条篾过之后.她的手掌已是通红可见.芝婷将十几根半长木条丢入炉中,正要直身看看汤瓮中的水,不知是不是弯着腰太久了.她竟一点劲都使不上来,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啊......”没想到自己为累成这样,芝婷惊讶地轻叫一声.地上油脏,芝婷不顾双腿酥麻,立马就要站起来.谁知她一用力,脊背又是一阵酸痛.芝婷只好就这样坐在地上,尽力不去看身边粘积已久的油渍.她闭着眼睛想稍事休息,却不知为何始终忘不掉心中纠结在意之事.本来忙得一直没有停手,还没空胡思乱想.现在宗雪的话又压在心上,让她烦闷不堪.芝婷盯着炉中越烧越旺的火苗呆呆地愣神:你是先见她,还是先见我......你打算和我呆多久......一个时辰,半个时辰还是一柱香......正想着,锅中水已沸,一滴水珠溅出,落在芝婷手中.她一个激灵,不记得背痛腿酸,猛然用力,倒真站了起来.芝婷顾不得揉腰舒腿.拿过香炉凑近火苗将炉里的香点燃,标好半柱香的记号.她稍微揭开锅盖,看着在沸水中沉浮的天梓草龟,烦躁又添:这只鸡怎么这么肥,汤里全是油,她不爱吃油腻的东西!舀勺呢......

      沁星殿内,太医医侍挤成一团,端盆送药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是眉间紧锁,神情凝重,殿室里涌动着不安的情绪.床榻上的皇帝已经不是那个在大殿上还能强作欢颜的英武男子,此时他已经被剧烈的咳嗽折磨地躺不住了,扶着床头大口咳血.他声音含糊,似乎有话要说,却被病痛堵住,吐不出来半字.太医对他嘴边不断涌出粘稠的鲜血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端着金盂跪在榻边沿着穴道拍抚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好过一些.终于,皇帝将喉头淤血呕出,重重地倒下,还未喘息匀顺就急急地向守在身旁的内侍发问:“言儿......还没到吗.”内侍抹抹头上的汗珠,显得更加忧心地回道:“皇上莫急,殿下马上就到!”话音刚落,殿室大门“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撞开.就听得萧言焦急得都变调的大喊:“父皇!父皇!”她拨推开挡住前殿的太医们,直奔后殿御榻,跌跪在皇帝身旁:“父皇,我来了!你好点吗”

      皇帝听见萧言声音,精神仿佛略略一振,眼睛比刚才睁大些:“言儿......”才叫得萧言名字,力就已经泄去,后面的话一时难出.只颤抖着微微抬手,似乎想握住萧言.

      萧言赶紧拽住皇帝的手,想开口再和父亲说话,嗓子却被心顶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没想到父皇的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看到平日威严英明的父皇这么虚弱.萧言心里苦痛难当.本来在赶往沁星殿的路上她下定决心不要掉泪,可是面对父皇,眼中泪水实在难忍.皇帝看见萧言落泪,已无力像他年轻时那样伸手摸摸女儿的头以示安慰.他紧紧地盯着萧言脸庞,不舍挪开视线,眨眼之间,两行泪默然滑下.萧言咬牙堵住哽咽,掏出自己的丝帕,轻轻擦去皇帝脸上的泪水.可父亲的泪还未拭尽,自己的哭声就快夺声而出.都想强作坚强的父女俩就这样相对垂泪,无语凝噎.

      这时,孙太医托着一个药盘快步走来.皇上旧病急发,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把碗中之药给皇上灌下去.又怕急跑药渐洒出碗,只要碎步快走.到了塌前,他来不及向萧言行礼,放下朱盘,端起药碗,跪在萧言身旁对皇上道:“皇上,让臣扶您喝药吧.”萧言立马起身,想把皇帝扶起来.皇帝极其吃力地吐着字,却是不听孙太医的奏请:“朕...现在不喝,你先退下,朕有话和言儿说.”

      孙太医在皇帝还是储君时,就负责皇上的康健病恙.多年来,皇帝对他的医嘱是言听计从,想不到,在这病危之时,他却只想和女儿说几句要紧话.

      孙太医并未领命退下,坚定地劝道:“皇上,您的御体要紧,服完药您休息一会,待御体舒缓,您想和殿下说多少话都行.”说完,看向萧言,递给她一个眼神.

      萧言明白孙太医的示意,不顾皇帝刚才的反对,扶他坐起,安慰着劝道:“父皇您先服药休息,我就陪在这里,哪里也不去,等您醒来.”接过药碗,凑到皇帝嘴边,端着不移开了.皇帝靠萧言撑住勉强坐着,像孩子一般眼里噙着泪,依言喝下汤药......

      皇帝服完药,被药力一催,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孙太医给皇帝把完脉后,朝紧张盯着自己的萧言点了点头,起身前往前殿.萧言紧随其后.走到前殿一个无人角落,萧言孙住孙太医的袍袖,让他停下听她说话:“孙叔叔,父皇的病一直很平稳,这次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孙太医站住,低头沉默,没有回答萧言.萧言急得不愿再等,就想跨到孙太医面前再问.就在这时,孙太医转身,下了很大决心般道:“殿下......看皇上似才咳血,是病之凶兆.皇上的病,多年积疴,拖到今时,已是......末端.”

      萧言看到皇帝刚才的病态,已有隐约料想,只是不愿相信.现在被孙太医亲口证实,心沉地仿佛没了底,脱口而出的尽是语无伦次:“咳血...不是...父皇...父皇,我要去...”恍惚中转身就要朝后殿走去.

      “殿下!”孙太医加快几步,跪在萧言面前挡住她去路:“皇上刚服完药,需要休息.您还是稍候再去见他.”

      萧言仓皇四顾,狠狠地闭上眼睛,按住额头站了片刻.而后把孙太医拽拉起来: “孙叔叔!你医术超群,为父皇诊治这么多年,你一定有办法,对吗,是吗......”

      孙太医脸上满是与萧言的伤心慌乱完全不同的凝重,眼神透出极度忧伤.他与皇帝名为君臣,实为好友.现在皇帝病情如此沉重,他却无能为力.心中伤痛不同于萧言,也不亚于她:“臣死罪......已药石乏力,回天无术.臣跟您说句当死罪的实话,皇上最多,只有一年的华寿.”

      最多一年......萧言倒靠在殿柱上,喃喃自语.突然振臂拽住孙太医胳臂,几近吼道:“乌草天元丹还没好吗!这么多年杨泽旭在干什么,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是废物!”

      “殿下......”听萧言高声大叫,孙太医警惕地四顾,扶住萧言,低声而道望她冷静下来:“您知道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萧言愣视无语,片刻后不再取闹,终于哭出声:“父皇...”她松开双手,滑着孙太医的医袍,跌坐在地上,哽咽中强压住声音:“父皇......”

      芝庭慢慢地把汤瓮放在竹荀亭中央的石桌上,满满的鸡汤一滴未洒.轻启翁盖,鸡汤的浓香夹杂着天梓的淡淡药味,很是诱人.芝婷看着只有少许油滴的汤面,终于满意.芝婷坐在石桌边的石凳上,将双手铺放在冰凉光滑的石面上.熬汤时被木柴划伤的手掌已经又烫又痛.亭边的灯笼还未点,芝婷借着最后一缕阳光,望着亭口那条石子小路.伸长脖子看了一会.芝婷自己就笑起来了,离酉时还有二刻之久,萧言不会这么早就来.芝婷又看着透过盖缝缓缓冒热气的汤瓮,笑容更展:汤现在还烫,她来时应该是正好了......

      “言儿......”皇帝偏头看着坐在身边的萧言,轻声叫道.声音还是很虚弱,不过要比服药前好了很多.萧言缓缓搅着碗中刚刚煎好的药,听到皇帝叫她,赶紧答应: “父皇,您醒了.”

      皇帝悠悠转头,无神地望着床顶,话未出长叹先行:“唉......”

      萧言放下手中还很烫手的药碗,双手握住皇帝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皇帝看着她道:“言儿,你的手太凉......”萧言看着脸色灰白的父皇,差一点又要落泪.她尽全力逼回泪水,扯出一个看似轻松的微笑:“是您的手太热......就要好了.”

      皇帝苦笑着摇摇头:“本来......要你给挑一个好丈夫的......现在来不及了.”萧言微微摇头,压下心中痛苦,声音平静:“我不成亲,我就陪在您身边.”皇帝捏紧了萧言的手,略略喘息道:“胡说......你是我的女儿,是未来的国君,总有有一天要大婚的.言儿,要是你哥哥能担大任......我一定不会让你去坐那个位子.你毕竟是女儿身,嫁一个你喜欢的好丈夫,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才是我想给你的日子......这才是你应该有的幸福......”

      萧言越听越心酸,知道皇帝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萧言只得尽力安慰:“您别多想,我会幸福的......肯定会的.”萧言所说的幸福,也许很难,也许很简单.她不是很清楚.但是说得很坚定.只不过此时眼里全是父亲的哀痛,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想起那能给她幸福之人.更不用说在那皇宫一角定下的约定.

      约摸两刻时间快过了,酉时片刻就到.芝婷反而不再向石子小径看去.她调转身子,侧对亭口,好像一点也没注意来路.不过时不时的余光一瞟,还是透出了心事.芝婷伸手摸摸汤瓮,温热而不烫手,是正好的.瓷瓮的温度一刺,她手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没有在意到这个,芝婷突然一顿,急匆匆地翻开随身的锦包,看见锡盒端端正正地放在包里,大松口气,脸上着急的神色登时退去.她掏出锡盒,打开盖子,拿出一柄银勺,一双银箸.摆好一个箸托,将银勺银箸端放在汤瓮旁.芝婷又盖回盖子,没有把锡盒里的另一只银勺拿出来.她托着下巴,看着石桌上准备妥当的一切.笑意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芝婷抬起头,不由自主地又把头偏向小路.记起自己想好不去看它时,眼睛已经把亭口路径全部扫过.期待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芝婷神色微有失落,不过转瞬笑容重现:还差一点点时辰才到酉时......芝婷把锡盒放入锦包,想了想又将它拿出,放在手边,想着萧言可能会说的话, 熬汤时的纠结一扫而光,只顾开心地想下去:这么多汤,她一个人肯定喝不了.呵呵......

      “当...叮...”夜幕刚降,宫内报时的梆钟声传入沁星殿.萧言捧起药碗对皇帝道:“父皇,已经到酉时,该喝药了.”说着就要扶皇帝起来.

      “药不急,言儿,我有话要说,你好好听着.”皇帝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萧言只得又把药碗放回床案,跪在床边,探身握住皇帝滚烫的手: “是,您说.”

      皇帝缓缓喘气,积蓄力气,他没想到多年陈病如今来势这么凶猛.一代明君在迟暮之时,比旁人都要清楚自己时日无多,叮嘱萧言的话,是没有时间再酝酿了:“我本想用五年的时间,留一个清明有序的朝堂给你.原想五年的时间,是不是太急了......没想到,老天比我还急......那些挡在你面前的荆棘,不得不让你自己去斩了.”萧言听父皇所想全是为了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放心,就不在插嘴,紧握父亲的手,静静地听着.

      皇帝咳嗽两声,将气喘匀,继续说道:“朝堂上的党派之争,早就腐朽不堪,想要彻底拔除,必须给这摊浑水搅入新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让你亲近那些青年才俊.你的三个侍读......陈芝婷自尊自强,深谙人情,可用于朝堂斗于人心.尚宗雪勤奋率真,在贵族子弟中数一数二,美名已扬.可用于外城笼络百姓.尉迟芜精通兵法,果敢忠诚.可用于边疆抗击隋阳.她们三人,是我当年亲手选出,多年栽培已是难得人才.只要再加历炼,必能成为你强有力的左膀右臂......不过,她们毕竟还是孩子,一时可能难当大用.要是犯了错,得罪了人.你要原谅她们,相信她们,保护她们.但是,如果犯的错太大,到了该杀的时候,你也不要犹豫......身在皇位,不可用情太深......不要,不要学你的哥哥......唉,也不知这个小子现在在哪......”皇帝说到萧言的皇兄,长叹一声,眼睛里多了些其它的神色.

      捕捉到那些已经被皇帝习惯藏起来的心意,萧言猛然明白:“您想皇兄了,我把他召回来吧,他真的走了太久.”

      “不要......不要.”出乎萧言的意料,皇帝想也没想就断然否决:“当年,是我亲口答应,让他离开王城,不再回来.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做到......他要和出身卑微的女人在一起,为了不违祖训,宁愿放弃一切......”皇帝稍微顿了顿,儿子当年毅然放弃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带着不容于皇室的爱人远走高飞.现在想起,嗟叹中仿佛和他年轻时有了重影:“我当年没做到的,这小子反而做到了......”皇帝所说当年之事,萧言模糊明白,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老师的名字,还是呼之欲出.

      “你的老师,”萧言所想没错,皇帝也正想到朱清语,看来皇室遮掩下的民间流传的确事出有因:“你要永远善待她,但不要过于亲近她......”

      “父皇......为什么?”萧言不明白皇帝为何有此话,第一次打断他.

      “......你不用多问,记住就是了......”皇帝没有解释,也不让萧言再问:“其它的老臣也是一样,不要依赖他们.你要勤于政事,皇权已经分散,不可再放......还有,还有你的侄子庆西.他是我给你哥哥挑的女人唯一留下的,你哥哥对他视而不见,你做姑姑的就多看他几眼吧.庆西不像有雄才大略,但毕竟也是皇家的正统血脉,是你的家人.若他长大后才德有失,你就在宫里面给他个立足之地吧......咳咳......”皇帝一口气说了太多,又开始咳嗽喘息.萧言赶紧将他扶起,垫靠在高枕上,端过小碗劝皇帝喝药:“我记住了!您放心......父皇,药就要凉了.”

      皇帝看见萧言眼里噙着泪水,捏着银勺的手微微颤抖着.心里酸痛又起,就着银勺喝下汤药.他知道萧言听人说话能过耳不忘,但是未必会往心里去.可惜时不待人,皇帝已无可奈何.只希望女儿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就算现在没有听进去,日后能想起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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