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月难得沉默（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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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开开，其实每个人都有可怕的私心
如果在小学的时候，我和开开一定会这样起头我们的回归游记：“今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回到了老房子。我们一路上都很开心！”但是语文很一般的秦多就用不上那么多四字成语，不过开头还是一样的“今天”，以保持和我们的同步。
可事实上，我的回归之旅并不能让我感到开心。从踏上那条曲折蜿蜒之路的起点开始，那些污秽的记忆就如这石板缝里依然奔腾着的污水，向我袭来。
当初随着母亲的那句“乐乐，我们走。”，就这样啊，头也没有回的跳上了搬家公司的卡车后头，企图学着身边冰冷的家具，面无表情的面对离开。离开那条崎岖不平的路，离开那间属于我的小阁楼，离开我的玩伴，离开爸爸。
我不知道妈妈是经过了多少个昼夜的哭泣，最终决定互相分开的。她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一丝悲伤。她没有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但是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在我心底整整埋藏了两年，我谁也没有告诉过。
我谁也没有告诉过，刚上初中那会儿，我曾在爸爸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女人的身份证。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有点像是八十年代挂历纸上的女郎，只是没有着色。女人的眼睛很亮，头发很黑，笑容很清纯很甜美。我几乎从未见到过一张证件照能照出如此神韵。
几乎是在惊讶的同时便明白了很多事，很多电视上才会听到的事。然后小心翼翼的擦去留在证件上的手汗，放回它该在的位置。
我想，开开的确是遗传到了她妈妈的良好基因。她的妈妈真的好漂亮。
也许，我们的成长，从那一刻便开始了。
没有慌乱，甚至连震惊也没有感受到，我瞬间退化成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孩，倒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我没有把它报告给妈妈，我从小就憎恨爱打小报告的人，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件事的性质等同于小报告。
“纸包不住火”的道理谁都明白，但总有人爱去亲自证明一下。只是我选择了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后来我问过我自己，是不是我不够爱我的父母，如果那时候我立刻报告给我妈妈，现在我们是不是还能一家三口住在一起，住在这条虽然设施环境都很差但却很温馨的弄堂里；那么秦多的吉他就不会被遗忘那么久，那么也许，我就不会被秦多“放弃”。
原本一定可以拥有更简单的青葱岁月，一切只因我当初太过懦弱，懦弱的什么都不想去管。
开开很大声地问我，你有没有感到很激动，阔别多年，我们三个又能像从前一样，争前恐后的走在这炎炎的夏日之下。
我说，不好意思啊，从前夏日的记忆里很少有你。
她不甘心的提高了嗓门：都怪我妈！她硬说我身体不好不让我出来玩。你们看看姐姐我今天，挺拔的身姿，结实的臂膀，整齐的白牙，当初怎么可能是个娇滴滴的林妹妹呀！
我和秦多都笑了，我们都知道开开最后一句话不是实话，但是正如开开最喜欢的一首歌中唱的“往事不要再提”，我们又何必计较往事。
秦多忽然冲着我来了句：“小乐子，你还记得爆炸花不？”
“哈哈哈哈！”开开顿时失去理智的锤起自己的大腿来。弄堂里买菜回来的几个阿姨在大老远就听见了开开的“咆哮”，立马传了声音过来：“开开啊，哪能大清老早就开始疯疯癫癫的了？”不见其人，也能感觉到语气中包含着对后辈的宠爱。
“哎哟，多多，你也在啊，啥事情让开开笑成这副腔调啊。”我们间的距离渐渐被脚步拉近了，我的轮廓也开始一点点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哦哟，这不是，这不是乐乐嘛！我们家乐乐居然长这么大了呀！”
扑面而来的温馨的风让我来不及消化秦多的那句“小乐子”，只顾甜甜的唤声“杨妈妈好”。
猝不及防的，它让我再也不想离开这片陈旧的矮建筑。
两年多前，我曾兴奋又胆怯的踩着太过标准的，用红砖和钢筋水泥堆出来楼梯，走进相对宽敞的新家。而今天，我却同样要以兴奋与胆怯去迎接木制的，没有安全感的“老友”。所以，有时候，“养成习惯”并不是一件值得标榜的事情。
在记忆中封锁了很久的我的小阁楼依然被锁在楼梯的“腰”间。我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再去配把钥匙——我当年因为要霸占这间屋子而强行夺走了打开它的方式，或者换过锁。
在钥匙略显笨拙的扭动下，我们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相觑而笑起来。我们都长高了，可是阁楼的顶却没有长呀。于是，只好弯着腰鱼贯而入。
磨掉了木头颜色的地板只是显得很旧却一点都不脏，钢丝床佝偻着倚在墙边，一个大大的木板箱安稳的扎在墙角，在里头一块淡蓝色的绒布勾勒出了一把吉他的形状。
一定是谁，把它打理成了一个远行者的空间，安安分分的计算着主人渺茫的归期。
吉他的弦与秦多骨感的手指交缠上的那一刻，我以为秦多的手指又被裹上了创可贴，每一个指头都没有落下。像电视里唱评弹的苏州姑娘一样，我也曾把秦多的手当成最金贵物品来保护。当我找出了一排创可贴的时候，我还很清楚的能记起来他们俩当时有多么崇拜我，崇拜我的细致周到，直到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比创可贴更适合吉他弦的东西——拨片。
那把吉他就像一个失声了很多年的孩子，起初的开口总觉得羞涩。但是依然没法掩盖过孩子最本质的流露，很醇也很纯。那种浓浓的简单干净的氛围让一切言语都显得浮华。
等待了几次试音后，我打断他说：“秦多，你现在可以不用把它藏在我这里了吧。”
他点点头拍了拍那个羞涩的小孩，小孩发出了愚笨的“咚咚”的闷响。
其实只是我不想在这里待太久，我怕碰到很多人。
走出大门的时候，开开忽然一蹦，挡在我跟前，露出了狡诈的神情：“乐乐啊，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话题没有讲完啊？”她特意向一旁的秦多挤眉弄眼。
“啊！小乐子和爆炸花的故事！”秦多抱着吉他，小心翼翼的，像抱着个孩子，但是嘴上可一点儿也不温柔。
“往事不要再提~往事不要再提~”我顿时扯开了嗓子唱道。可只因开开一直都只唱一句，无奈偷师不成的我只好不断地重复唱着来打消他们继续议论的念头。
开开在一旁巴掌拍得震天响，说我终于出师可放心让我自闯江湖。秦多也在一旁抱着吉他小心翼翼的鼓掌，说我的歌声很美。但总觉得，事实上只有开开一个人很投入的在体味失散多年的感觉；又总觉得，其实谁都在演戏，只是开开最投入。
秦多，和他的高危病人——吉他，被我和开开先赶回去了。我试探性的问开开：“既然今天来了，我想去看望一下你爸爸，行吗？”
“不用了，今天我妈妈在家。”停顿了几秒后，她立马又接口道：“我是说，我妈妈可能在帮我爸爸擦身什么的，你去不太方便。我还是直接送你到车站吧！”
“那好吧！代我向家父家母问个好！”我随即换上衣一副很轻松的表情，我发现她多虑了，但我不想让她也发现我也多虑了。我认为，她应该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即使当初我妈妈说过“开开是个好女孩，不要让她知道大人的事。让开开和乐乐继续做好朋友”，她也总会知道的。
就在此时，开开的手机铃声响了。她触电般的在看到闪动的屏幕那瞬间，拿着手机走开了几步。
强烈的好奇心像是木偶的提线，命令我悄悄的凑上前，从她身后伸出魔爪一把夺过手机，撒腿跑开几米远。
荧荧的发光的小屏幕上端正的排着几排字“小乐子安全回去了吗？晚上的电影别忘了，老地方等。”然后空了一行，把视线移到此行的最末端，一个“多”字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可是我怎么觉得它的姿态那么张扬？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凭我对他们的了解，我得出了一个没有旁支错节的判断。
我带着肯定的眼神看着她：“你们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朋友。”她也无比的干脆利落，没扭捏，正如她一贯的作风。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那天在烈士陵园我一提到秦多的时候，你的表现的很不自然。”接着我们对视着沉默了几秒。我想打破安静的恐怖气氛，把手机还到她手中时，她说出了一句我一直在逃避也非常害怕承认的话。
“你也喜欢秦多吧。”明显的，没有带一点试探的语气。都怪我们一起结伴而行了太多年。
她没有逼着我去亲口承认，她静静的陪着我走出那条拥挤又肮脏的小路，最后挥手告别。可是我发现我已经不可能走出那条肮脏的小路了，因为我的心已经脏的和它融为了一体。我开始这样想：为什么秦多宁愿维持着我们之间尴尬陌生的气氛也不愿告诉我？明明以前是我和他的关系更加好。
我开始这样肮脏的认为：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炎炎的假期带给我的只有漫长的身心煎熬，我原以为只要开了学，新一轮的繁忙和闭塞——这两把利剑，能够帮助我斩断这微妙的情愫。可是，我错了，我忘记了除了我们三个纠缠不清的孩子外，原来还有一个孩子，他一直都热切盼望着跳入这个炙热的火坑。
季节交替的时候，人的体质也会多多少少的有些变化，我可能应为无端端的悲秋而变得更加柔弱，风寒不止。而赵繁却在夏季的尾尖上绽放出了盛夏般的活力与光芒。我想，可能是夏季女神回光返照的眷顾。
“小菀乐！我们要开始排练了！你来不来看看？”
“排练？吉他？那等你们练完了再来找我吧。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小菀乐！我们决定好曲目了哦！和你有关呢！你猜猜！”
“‘同桌的你’吧？上次遇见秦多，他告诉我了。”
“小菀乐！你也来参加我们乐队吧！听说你唱歌很好听！”
“没你好听，没你好听。”
过分的热情让我心底里垒起了防御他的堡垒，对他的回答也逐渐从一个个真诚的借口变作了一句句不耐烦的敷衍。赵繁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啊？我不断地询问自己，直到他的举动使我快要相信他原来真的只是这样，从来都是那么肤浅的时候，他终于给了我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释他这几周来为何那么亢奋的答案。
某堂数学课上，趁着老师写板书的间隙，他忽然凑过来很小声的对我说：“赵菀乐，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的话像是渐响的闹铃，一下子把正在向我快马加鞭赶来的周公又赶跑了。我惊醒似的瞪大了双眼，正巧对上了黑板前转动过来的两盏“激光灯”。
老师扫视了一下全班，扔下一句：“不要说话，瞌睡的好醒醒了。”
可是看着年迈的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唇，我却再次听到了一个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赵菀乐，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字正腔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岁月难得沉默（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