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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一:重返夜族 ...

  •   章一 重返夜族

      无名宅府苑内,青石板上尚残留雾珠,窗外早起的鸟儿正在枝头鸣唱,洋溢初春的气息,惟而窗内,重重帘影后,弥漫一股诡异的严肃气氛。

      千叶传奇看了看手中的赏罚簿,随手放下,向着眼前被分配给自己掌管却又曾经眼熟的两位兵卫扫视一眼,问道:「你们两人来自护军铁卫?」

      「是!」

      据他了解,护军铁卫是破军府最主要的大批兵马,上有一名总教头统辖,训练严谨,身法甚佳。想来虓眼军督派其中两名下阶的铁卫前来,美其名为分派帮手,不外乎为监视自己而来罢了。

      这也无妨,既然派来监视,不妨利用到底再择机遣走。千叶传奇心中盘算,沉吟道:「我们似乎有一面之缘。这让吾不禁犹豫,是该先来算账,还是让你们将功抵罪?」

      巫盘首两人一听,大惊,心中叫苦不迭,忙曲身道:「将功抵罪、将功抵罪!」

      记得上回,他俩遭千叶传奇持剑要挟,被吓得魂不附体。事后密报最上级的军督,居然反被其派来任此人差遣,当下之境,可谓被人捏在掌心上秤斤论两,任其宰割了。

      千叶传奇见状,唇角微扬,笑得深沉优雅,「可以,但若办事不力,我一样要罚,听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有两件事要交代你们去办。」千叶传奇慢条斯理道:「第一,被关在无日囚的仙殿望夜与玉蝶遥星祀嬛,务必让她们感到宾至如归,就像在太阴司一般,做得到吗?」

      此强人所难,以无日囚那鬼地方岂能让人宾至如归?巫盘首不禁腹诽。却还是只能毕恭毕敬应道:「是!」

      「第二件事,记得每日向圣帝请安,奉上一株毒龙草熬煮的汤药,合以桃胶熏之,保他身体无恙。」

      「这……」猿行峰不禁睁大了眼,毒龙草是一项至.毒.药物,这谋杀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你们有意见?」

      「无……」就算有也要说没有。

      「嗯。下去吧!」千叶传奇微微颔首,不多解释,也不屑那多余的致礼,启门离府。

      方出府,千叶传奇行走了一会儿,随即遇上一道双阴冷的目光穿射而来,在一片明媚的景色里,实在大煞风景。

      「这大清早,先生想去哪里?」弒道侯关心问话,言中却大有调侃之意。说穿了,千叶传奇的立场尴尬,在这破军府走动,军督无意见,他却有意见。

      「烨世兵权有事找吾相谈。」千叶传奇随意一问:「他没知会你吗?」

      「哈,是没有,因为他对我十分放心。」

      「是吗?太让人放心,容易让人遗忘存在的价值。」千叶传奇面上是无所谓的澹然,话也说得轻飘。

      「这也未必,至少我清楚自己在破军府中的位置,但是你——存在的目的又在哪里,真是费人疑猜啊!」

      「弒道侯,」千叶传奇阖起眼,话音平淡无波,冷淡道:「你知晓我为何还愿意与你谈话吗?人分很多种,真君子、伪君子、小人,三者之间,与君子谈话多缺少趣味;伪君子者,防备甚多;小人者,则可以利诱之,而你——在后两者之间,令人玩味啊!」

      知道对方在暗损自己,弒道侯却闲散一笑,爽快地承认:「原来如此。那做人有趣一点,不也很好?」

      「哈,说得也是。」千叶传奇再度起步离去。

      弒道侯并未生怒,倒是对那逆光中离去的玄影暗瞪了一眼。此人的光芒就如其手中的日轮,永远蕴着刺目光彩。

      出乎预料之外的,在前去封将台的路上甚是热闹。

      忽地一阵鸟鸣划空,天光烂漫下,翩扬展翅的玄色羽毛正自眼前掠影而过,千叶传奇仰首而望,想起书上所云乌鸦为不祥之兆,倒不像那么一回事。回神间,恰与携鸟觅食的来人碰着去路,两人目光交瞬间,来人却不禁眉头虬紧,「──是你,千叶传奇?」

      他对此人真是有复杂的心得。

      「嗯,」千叶传奇坦然道:「见到你,我才想起,前些日子,感谢你救了万古长空。」

      「你这个人居然还会记得向别人说谢?」哪料鸦魂朗眉一扬,不客气道:「啧,我感到天降红雨了。」

      「为什么?」

      「天机院、太阴司都对你有恩,万古长空更是一直寻你,但你怎么报答他们?算计、心机、反叛,啧,你一手骗倒了多少人?」翻起旧帐,鸦魂可谓井井有条,他承认想刺刺千叶传奇,但也着实为这些人抱不平——还有残宗。

      「事有因果,若非遭到密报,吾岂会被迫待在破军府?」千叶传奇面色微变,有些故意道:「也许你们还会认为,这对我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提供了我与烨世兵权合作的机会?」

      鸦魂不否认:「确实,早料今日,我情愿不曾将你举报,有你这名对手,太可怕了。」

      「哈,」千叶传奇面上有股自嘲的神色:「这算得上称赞吗?」

      「算是吧!我今日才知晓,你脸皮很厚,也很诚实。」鸦魂避开了那目光,讥讽无比。

      「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了。」千叶传奇摇首,不欲解释,转身之刻,背后鸦魂却又出声:「千叶传奇,也许你该知道一件事情,不是每一个人都甘愿为你手上之棋。」

      闻言,千叶传奇凝住了脚步,冷然道:「就算你认为你们是吾之棋子。我想保护我的棋子,有错吗?」

      「在我看来,你的保护,太过自私。」鸦魂言罢,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一手屈指吹哨,乌鸦一同展翅离去。

      「你——」千叶传奇一怔,转过身来,若有所思。

      ◇◇◆◇◇

      封将台,不曾弈棋的烨世兵权正坐在案前,面对棋盘沉思,举棋不定。

      棋局之变,只在顷刻。如果天下局势如同这盘棋,他可以从那人的棋数里获得怎样的未来?

      那执在手中的棋子,渐渐握了紧。

      须臾,远方有黑影晃动,千叶传奇不动声色地来到棋盘前,看了一眼,坐身落下一子。

      那一子飞入,正切要点,与自己心思不谋而合,烨世兵权抬首,却听千叶传奇清冷的声音道:「看这盘棋,我知晓你今日想说什么,但有件事情,我们该先谈谈。」

      烨世兵权意味深沉地看了一眼:「何事?」

      「佛业双身灭了。」经过沉淀,千叶传奇的声里早已听不出情绪。

      「你要离开?」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烨世兵权听出对方语意。

      「是。」

      「我们的条件,是你助吾辉煌天下。」烨世兵权重申道。

      「佛业双身灭了,这不算。」千叶传奇一扬睫,话说得明确。

      「灭就灭了,与吾何干?」烨世兵权英眉倒竖:「你脱出无日囚,便是选择合作!」

      似也在意料之中,千叶传奇只轻叹一声,竟径自起身离座:「也罢。我若想留,你赶不走;我若想离开,你也留不住。」

      「千叶传奇——」背后,烨世兵权眸中如射出锐利的光芒,唤住了那离去的脚步。

      「何事?」

      军人一脸严峻,步履在地面踏出冰冷的沉重印迹,走至对方面前:「想走,可以,先试吾这招!」话音未尽,剎那魁拔的身影屈膝一抬,身侧棋盘被稳稳抛镇在旁,一转眼,机械的脚步蹬起,竟是直往千叶传奇的双足踢攻而来!有条不紊的步伐,看似机械无比,却道道力足、道道踪影不定!

      突来之变,千叶传奇未料下盘竟先遭到攻击,急忙连撤数步,挫身闪遁对方精准连踢,回身之刻,游动灵跃,左右倏忽开影,连消带打,反应迅捷之至,也令烨世兵权微露满意之色,岂料分秒过去,在对方连连抢攻之下,千叶传奇终究力有未逮,一瞬的空隙眨眼被对方得逞,双脚被强踢击中!

      「啊!」千叶传奇闷哼一声,下肢剧痛之余,及时伸手运气,将身后剑鞘前托,勉强支住身体——

      「你强逼自己行走,但筋脉尚在养复,以为吾看不出吗!」烨世兵权双手抱肘,盯视嘴唇已被咬出血痕的眼前人:「连路都走不好的人,如何走?」

      此人太过奇特,强行刺激尚在复原的双脚如常行走,换做凡人,绝无人能堪受。

      千叶传奇兀自撑持,身躯却在狂颤,咬牙道:「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

      军人面色阴晴不定,冷笑一声:「很好,那你每站一次,我就教训一次!」言罢,又是屈膝一蹬,再次抢攻!千叶传奇受创在前,难挡突来连踢,天藐立时出鞘于身前硬挡一阵,好不容易勉力消闪几步,已是冷汗涔涔,讵料才稍迟了半分,对方回旋攻来,又是身形踉跄,毫无意外地再被击中!

      「啊——」剧烈的痛楚自下肢筋脉袭卷而上,强烈震荡着内息,令千叶传奇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几要跌地,就在双膝离地只有一寸差距之时,赫然,只闻震耳的「啪啪」碎裂爆响,尘屑扑面,剑气连环爆发,竟是果断将剑身深插入地!

      他不愿真正跌下,连那一丁点的距离也不愿——

      漫天尘屑散落,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缓和下来,只剩粗重的喘息声。

      自破军府存在以来,这人是唯一敢毁坏封将台完貌之人。

      看向碎裂的疮痍地面,军人竟未动怒,仅是盯着肇事之人,低沉道:「为何要如此倔强?」

      此刻,千叶传奇全身的力量都靠在天藐上,浑身抖如筛糠,逆血自唇畔滑落而下,面色惨白地紧阖双眼,无法出声。

      人,若没有坚持,则底线就会被无止尽的践踏。

      烨世兵权看了一眼,突然举步踏前,力量一展,自后单手扶千叶传奇起身,利落地按上肩头施掌,助他平复那遭到动荡的内元,良久后,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气力,千叶传奇及时向后一步,挣脱对方紧箍的臂力,抹去唇畔血渍,烨世兵权踏步回转,一掌移回棋盘,坐上被剑气削至摇摇欲坠的破损椅子,背脊依然笔直:「在破军府养伤,有你需要的东西。」

      「佛业双身已亡,我没有留下的理由。」大概是方才施力过度,话甫出口,千叶传奇也感受到自己声中的沙哑。

      烨世兵权摇首:「你在吾之掌握,走不得。」

      「你留得住征途的黄沙,但留不住吾之脚步。」对上那隐含渴盼的眼神,千叶传奇胆气不减,目光丝毫不移。

      烨世兵权却是冷笑,捻起一子,落定:「千叶传奇,认清事实,日盲族已经失势,你最需要的,是一个靠山,吾,就是最好的靠山!」

      残酷的现况一语入心,千叶传奇面色略有一黯,默默扣紧了手指。

      他很是不甘,日盲族的灾劫纵非他过错,然而现实的压逼却逼他要做出抉择。

      「助吾,你可一展长才,我的,也是你的。」紧捉那双湛然瞳仁,烨世兵权主动允诺慷慨之辞,几是无上宽容与信任,奈何对应的,仍是对方平静无波的反应,片晌,方听千叶传奇静静开口道:「你不明白,立场岂是可以轻易奉送的东西?」

      闻言,烨世兵权抬起下巴,看了一眼,似深水中掀起了一缕波纹。千叶传奇一面续道,一面只手自棋盘的上方拂划而过,剎时那黑白棋子之面显得格外明亮,声音缓慢而坚决:「世上的道理有千百万个,真正依循道理者,却万中无一。就如这盘棋的变数,明路在上,暗局在下,你料得尽吗?」

      对方的道理,不是自己的唯一。

      他清楚,用立场换来的利益便是豪赌。一个人存在的价值,不外乎荣耀与责任,他为日盲族而生,就该为日盲族立场而想,除非烨世兵权必胜,否则,处于苦境的日盲族岂能被人放过?

      如今,他身处在苦集之间,虽身不由己,拥有最尴尬的立场,却也拥有最大的选择权。他不愿自己的脚步落错,只想步步为营。

      烨世兵权双手环抱,手指渐次搭在肘上,只道:「吾,条件不变;你,也不准走。」

      千叶传奇看着他,冰霜般的眸色微微流转,冷冷一笑,未正面回言,仅道:「千叶明白,你不想杀吾。」

      但他有底线!烨世兵权冷哼,手落棋盘,再移一子,千叶传奇心照不宣,即刻对了一子,问道:「这片版图,你吃得下?」

      「你对苦境熟悉。吾,有信心!」对方道。

      千叶传奇却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苦境资源虽丰,一旦占地为王,便是他人想念的对象,尤其又有素还真领导,他虽行迹不明,却是隐忧,想夺下,除非你有必胜的把握。」

      烨世兵权单掌一握,华丽军服上的军徽耀着灿烂金光:「为集境牟利,是保护;为吾军权辉煌,是军人的天职和目标。」

      千叶传奇不禁抬起眼来,「你很有理想。」

      烨世兵权不否认,坚定道:「你这一子,合吾所想。现今集境宜静,不宜动,一旦动起,便是血染山河。吾名为『大战略』!」

      ◇◇◆◇◇

      阿虚夜殿内部,往日孕蕴黑莲的日莲天池正不断流散诡异的紫色波光,地盘下,还隐隐有砂石流动的声响,不断轰轰塌陷,正是灵源崩溃之兆。

      「嘛哈母德喇、嘛尼、叭德嘛、及乏拉,喝——」咒语落下,杖头应声拄地,大祭司双手瞬间发出昊光,再一次稳住那岌岌可危的天池。

      「情况如何?」背后,银绝悄声踏入,看向那不断崩塌的状况,向来骄横的面色也多了分凝重。

      「依然持续恶化,仅存的族民已经迁往夜殿北方。」大祭司叹气道:「现下灵源毁损,导致地气崩散,可惜吾族息壤已经用罄,解不了此一危机。若地气再照继续崩散下去,三日之内,夜殿南方必将完全崩陷;不出半年,灵脉俱毁,整个日盲族的气数只怕、只怕……」

      「就要气数已尽,名存实亡吗?」银绝听着,竟冷笑道:「日盲族竟变成如厮,太阳之子功劳不小啊!」

      岁月悠悠,离变故已有一年的现在,已发生太多事情,日盲族,渐渐日暮空山,生气尽失,竟是应了当时无妄之象。

      过去,日盲族的骤然兴起全赖太阳之子一手策划,而今掌舵的人不在,竟全然溃散。也许,当前方的脚步走得太快,后方的脚步便显蹉跎,当意外来临时,任谁也阻挡不住命运的洪流。

      「银绝,不可如此说。」大祭司犹然抱着希望:「他毕竟为吾族带来千年不得的光明。」

      银绝不想搭理,冷目一敛,问道:「妳曾说过,已毁的日罗山尚有一处灵源。照如今情况,可否将两处灵源打通,修补灵脉,挽回生机?」

      「这……两处灵源皆已经受到动荡,就算两处打通挽回生机,也等同逆行天道,改变目前的气数,势必要付出无法预知的代价,行不得。」大祭司面色迟愣,摇首踱起步来,道出连日来的忧思:「何况,族内有此能力者,也只剩下太阳之子。让太阳之子担此逆天之责,恐怕……」

      「好笑,太阳之子的降生,本就是违天之举。」银绝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如果他连此能耐都没有,何能担得起吾族太阳之子!」

      大祭司摇头,「银绝,这赌的是什么,妳可知晓?」

      「就算赌上他的性命又如何?」银绝依然讽意大盛,道:「日盲族所寄望的太阳之子就是千叶传奇,这就是事实。为了他,日盲族已经牺牲多少族民?又牺牲过多少幸福?我们能为他付出至此,他还有是什么不能付出的!」

      「这……」大祭司一时语塞,勉为其难地长叹:「如要此法,太阳之子也务必寻回。」

      「再给一次方向,日盲族,也只剩吾可以继续找寻了。」银绝甚是无奈。历经大变,族民都自顾不暇了,往日建立起的情报网也从此不堪一击。每思及此,她心中总感到讽刺,又是冷笑连连。

      「唉……南方吧!往南方而去吧!根据方才的灵思,好不容易探得南方星动,那是可能之所。」大祭司擎起拐杖,嗓音颤巍。

      银绝听了,即刻头也不回地转身,又突然止了步,言中感触良深:「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下来,明知你们给他的荣耀,吾从来不屑,却还是见证悲剧创造出来的悲剧、见证一代代可笑的崇拜。日盲族的信仰走到今日,到底还剩下什么?」

      「银绝,这是吾族千年不变的信念。」这想法是可怕的,大祭司怔道。

      「哈!还在欺骗自己吗?」银绝双瞳绽放剑一般的利芒:「妳扪心自问,现在的族民,哪一名不是在失望中被迫选择相信,又哪一名不是每天在问太阳之子在哪里?太阳之子?等了一年、百年、千年,不过是笑话一场!」

      语落,那砂石又蠢动了起来。远去的暗忿人影却不知道,自己即将怀着更巨大的愤怒返回。

      ◇◇◆◇◇

      宜静、不宜动,正是集境的隔山观虎斗之理,也是他为降落苦境后的集境所排下的立足点。只要各方强敌一一显立,冲突加剧,集境作为旁观者,非但将炙手可热,更等人自动将利益送上门。

      此计也果然迅速奏效,经方才烨世兵权告知,来自火宅佛狱的凯旋侯为了避免集境插手帮助任何一方势力,自动送上了兵甲武经『裂字卷』作为友好表示的重礼。而来自苦境的剑子仙迹也有所求,正在边境等待。如今两方势力各有动作,是他排布计划的好机会,故自请前来,与之一会……

      千叶传奇走向边境,一边思索,一边往自己腕边切脉,竟尚有鼓动之象,不禁暗惊烨世兵权的内元比起上回又增强许多。忽地,背后隐隐弥漫了风啸声,显然又是监控的人马!

      真是阴魂不散。

      反感不如摊牌,千叶传奇立定身影,朗声道:「吾正欲会客,你们如影随形,不嫌欠了礼数吗?」

      身后窜动的声息有了反应,树影敞开,风沙暴起,一人踏步而来。

      千叶传奇兀自静立原处,自晓来者何人。

      「寰宇不足论,天下任吾之!」宏扬的诗号响起,弒道侯负手而至,足下运劲,一步一沙尘,开口即是试探:「先生真是两套标准,亲自一会敌人,就算不上多礼吗?」

      「敌友未分,礼数何论?」千叶传奇倏地转身,凛道:「吾倒不知,天府院主是如此多事之人,你三番四次的监控,已经足够。」

      「这非是监控,而是提醒。」弒道侯凉薄一笑,轻描淡写道:「他想留你,并无不可,但我也可以告知你,如果想从破军府获取利益,破军府也随时掌有控制你之筹码!」

      「那又如何?手握权柄之人,最容易反噬其身。我若上船,你也不例外。」千叶传奇不动声色道:「你现在的目的,不妨直说吧!」

      「很简单,剑子仙迹不可留。你我将他一网打尽,可削弱对方势力,也可证明你是值得信赖的合作对象。」当今之势,正因苦境孤立难援,方涉险寻集境求助,若藉此下手,重创苦境强者,也不无不可。

      毕竟,手下留情与赶尽杀绝,他弒道侯比较习惯后者。

      闻言,千叶传奇不禁摇头轻叹:「弒道侯,你真不懂得猎物的方法。」

      「哦,」弒道侯起了兴趣:「不知此话何意?」

      「如果你手上有网,该让它收放自如,为自己获取更多的优势。」千叶传奇简单地比喻道:「苦境便是这张网,收来的是鱼也好、虾也好,不用自己动手便能获取的猎物,何乐而不为?毁去,只是丧失更大的利益。」

      「哈,所言固然有理,」弒道侯冷了一眼:「就怕是推诿之词。」

      千叶传奇不想多言,负手转身道:「弒道侯,与其在此耗费时间,不如前往封将台一观,内中排布之局,你不该错过。」

      「你竟会提醒我。」弒道侯有些夸张地长吁一声,颇感意外:「好吧!你若不悦,我可以返回,但临走前——」讵料那声未尽,却是一掌分岔袭去!

      耳闻破风声,千叶传奇眸中精光一闪,背对的身影梢一侧肩,五行生门立变,对方烈掌顷刻化归于无!弒道侯见状,诡谲一笑,掌劲再运,周遭气流逆反而噬,强大吸力使草木皆摧!千叶传奇见来势汹汹,日轮收入,转身举掌相格,彼此一交掌,全身竟仅发丝扬飘,轻风掠过不留痕。

      两人四目相对,双掌相抵,内力暗自比拼,却是各自保留几分。

      「果然有实力,但力有未逮!」弒道侯猛然收束内元,道出评比:「千叶传奇,你伤势缠绵,是龙困浅滩,或者藏势愚人?」

      「你认为呢?」千叶传奇亦翻袂收掌于后,清湛目光透出一丝凝然。

      「哈,现在你可以看看自己手腕上,是否有一条红线?」弒道侯眼神阴鸷一扫,深沉道:「这条缠命线会噬人体力,三天后才可消除,行事小心啊!」

      孰料千叶传奇看也未看,仅微笑道:「彼此,你太渊穴已伤气机,若撑过三天,千叶可为君解掌。」

      太渊乃百脉之会,岂可小觑?弒道侯闻言,此时方感到自己腕上传来隐隐痛觉,遂识相地足下生劲,一跃而开,不甘地撂话离去:「哼,千叶传奇,莫说吾没提醒,眼前之路,危机重重啊!」

      「无聊之人。」随那声扬离去,千叶传奇看了手腕上一闪而逝的红光,却仅衣袖一挥,不甚在意。

      他留手受此一掌,本是不想撕破脸。

      事不容缓,千叶传奇使上轻功,即刻前往边界处。照他估算,如此可将对方的脚程缩半截,一来一往,恰可减少自己和对方半天的时间,半天的时间,足可让他谋划一些事情了。

      与会者,剑子仙迹,为苦境三先天之一,习道修身,谈吐幽默,自己与之有数面之缘,尽管算不上深交,但凭自己与某人相似的面容,他倒相信对方必有印象。

      果不其然,当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见到自己时,几乎是连讶然都省去,两人简单寒暄过后,便聊入了正题。剑子仙迹叙述起苦境四面受危的尴尬处境,盼集境能够出手帮忙,哪料千叶传奇却摇头一叹。

      「为什么?」雪白的眉毛扬了扬,剑子仙迹有些难以置信。在他印象,千叶传奇也曾为战友,虽经方才相聊得知,他被迫沦落到集境,但总不至于不留情面。

      「烨世兵权早前收下火宅佛狱的裂字卷,答应不插手任何一方,他之立场,除非苦境能提出相同或更大的利益,否则要集境出手,难。」这是千叶传奇简白的说明。

      剑子仙迹一愣,不放弃道:「死国有万妖炉肆虐,佛狱又不放手,苦境四面楚歌,恳请先生能帮忙想出他法。不为苦境,也请为集境未来可能的盟友着想。」

      这话有理,无论是集境或苦境,削弱佛狱与死国的势力总是有益无害。

      千叶传奇沉思片会儿,方道:「虽然集境不能出手,但脱离集境的集境之人倒是可以一试。我有一计,照你方才战力估量,不如我们以六人为限,如此这般……」这番暗定,既严守了集境的立场,也为苦境铺陈了后路,谁也没吃亏,两人大致拟定方向后,将要道别。

      「今日得先生指点,剑子感谢万分,不过……临走前,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你……要继续留在集境?」是的,他问了。不管千叶传奇是否会因他这尴尬问题而一掌赏过来。以他之感,千叶传奇此人动向未定,所考虑者,未必是常理,不如探听明白。

      「哈,你问得直接,我也想问自己啊!」仰望天际云影,千叶传奇不禁轻叹。他向来习惯果断决策,奈何现下情景,有一半掌握权不在他,很是别扭:「欲脱身,除非惹得上烨世兵权。」

      「唉,很抱歉,苦境也惹不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剑子仙迹答得诚实,想了想,只得道:「不过……若是这样,剑子有个不情之请。」

      「哦?」

      「危机也是转机,以现在局势,先生待在集境也未尝不好,甚至可以是苦境未来的一大助力。」

      「关于这个要求,吾并非无想过,但可惜……」千叶传奇缓缓负手,目光落在对方身影上:「我只问一个问题,吾,为何要帮?」

      简单的反问,让剑子仙迹登时一愣。

      确实,为何要帮?当自己有所求时,皆以为他人自当援手,但实际上无人规定必须这么做,何况这本是一滩浑水,谁都可以拒绝。只是,他犹不放弃道:「先生……」

      「对吾而言,道义次之,」千叶传奇一摆手,冷淡道:「要千叶付出,就要有代价。这次我愿提出建议帮忙,也只是认为这样做比较有利。」

      饶是口才辨给,剑子仙迹犹感到难以接腔:「呃……好吧!也是有理。」

      「这无关有理无理,日盲族受佛业双身重创,你非不知。」千叶传奇挪移几步,对这段期间的遭遇冷暖自知,只能暗自舔拭:「别人施舍的关爱通常只是爱莫能助,别人对日盲族如是,我对日盲族以外的人,也如是。」

      「这……」剑子仙迹语塞,却难以反驳,只得道:「日盲族的灾劫,吾亦深表遗憾,无论如何,希望先生能有正确的抉择。叨扰许久,剑子便静待集境的好消息了,请。」

      「请。」千叶传奇负手注视那离去的翩然仙影,心底一阵莫名萧索,却又淡然。

      他相信,经过此番交谈,对方也许将因此对他另有看法吧?但他不在乎,也习惯了。

      便在此刻,树林间红褐色的披风若隐若现,千叶传奇抬眼,那人影已走至面前。

      「这半天的时间足够回去日盲族,你满意吗?」千叶传奇望向他,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要回去一时,还是长久?」

      「方才的谈话你也听见了。」虽有谋划,千叶传奇心中考虑更多思路,答道:「如今情势不能轻举妄动。半日之后,我们还需返回。」

      万古长空摇头,声里没有情绪:「我从来在意的,非是满不满意。」

      「长空?」千叶传奇不解其意,那身影却已隐没在浩瀚的树林中,千叶只愣了半秒,也随即动身。

      讵料,当两人远去之刻,另一端浓密树林里却正上演一场擦身而过。

      「妳想做什么?」落单的集境士兵瞪大了眼,亟欲挣脱颈上的银索束缚,万没料到自己在跟踪之时竟遭到无端威胁。

      「你再说一次,近日在集境崛起的苦境人士叫什么名字?」质问的人影已快失去理智,方才的消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说过了,是千、千叶传奇!」

      银绝瞠大了眼,瞳中射出怒焰:「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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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章一:重返夜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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