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盛宁

5、第五章

　　既惊且喜地抬起头，阿玉削瘦的身子半倚在墙上，尖俏苍白的瓜子脸上带着懒洋洋的勾人笑意，桃花眼半眯着，眼神饶有深意地在我身上打了个转，慢悠悠道：“我还道你掉进了哪位美人的温柔窟，没成想你的口味是愈发重了。”
　　我凶悍地龇了龇牙，道：“你别尽动些龌龊心思，怎么找着我了？”
　　“看来我那日说的话你是真没听进去了。”叹息一声，阿玉正色道：“鸳湖，你的劫到了，那个小孩儿，便是你应劫之人。”
　　见他唤我鸳湖，我便知道这绝不是玩笑话。
　　“那我该如何？”过了半晌，我才从喉间挤出一句。
　　阿玉哭笑不得，“诶呀，你也不用摆出这种模样，让义父看到了还当我又欺负了你去。”他俯下身，将我抱起来，低声嘱咐道：“旁的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只有一点，你千万记住，京城去不得。”
　　我鲜少见到阿玉现下的表情，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道：“我的劫很厉害么？”
　　天狐一脉，天生便带着仙骨，于修道一事比旁的妖物高出不少天分。唯在成年后，有一大劫，过了便罢，过不了就只能以狐形度过余生了。先前我还不甚忧虑，被阿玉这么一吓，心中惴惴，拿爪子扒住了他的襟口。
　　阿玉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只可惜带着水气的桃花眼没什么威慑力。“我还当你真是个没心眼的呢，敢情还是个小崽子。你要是真怕，就离那小鬼远远的，回去继承义父的玲珑典，保你一辈子！”
　　我皱皱鼻子，也不吭声，扭着身子便要从他怀里下来。
　　阿玉忙按住了我，道：“跟你说着玩呢，急什么。历劫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自己保重。”
　　我被他放下来，想起他头一句话，便又问道：“那日你说了什么？”
　　阿玉愣了愣，笑道：“果然没听见。你那时心心念念就是你家‘美人儿’的身子骨，我在你身后喊了什么也没注意吧。没事儿，去吧。还有，别老这副狐狸模样了，爬个墙都不方便。”
　　我嫌恶地瞥他一眼，道：“你真是愈来愈啰嗦了，老妈子似的。”
　　“哈？！”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阿玉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我的屁股，道：“比你年长那么多，连啰嗦你的资格都没了？臭小子，快进去吧。”
　　我作势咬他，拿尾巴扫了扫他的裤腿，抬首看看天色，便又原路钻了回去。
　　晨雾散了不少。我跳出花丛，正欲回房，却见半开的窗格边缓缓转出来一人，雪肤环髻，正是许久未见的之槐。
　　素颜少女的眸光如同经年不化的残雪，寒意几可入骨。她开口：“你是天狐族的人？”
　　我惊住了，万没想到她竟不是凡人，更未料到自己会被一口道破了身份，只愣愣地瞪着眼睛看她。
　　之槐不耐地皱起眉，质询的语气中隐隐带上金石之声，愈发显得凌厉，“我在问你话！”
　　我不由得伏低身子，这是兽类面对强者本能的防备姿势，低声道：“是。”
　　之槐眯起细长的眼，冷声道：“幻成人形吧。”
　　我依言俯首，身体慢慢拉长，便成了一个身着白衫的十五岁少年。天狐族人，由狐化人时，只能化成平生第一次幻形时的模样，那也是最为本真的模样。
　　之槐盯着我，那目光逼得我背后细细密密得附了一层汗。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道：“你还成年没多久，怎么就应劫了？”
　　我勉强牵了牵嘴角，也不知该怎么答，劫数到了便是到了，跟岁数又有什么干系。
　　好在她也并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走上几步，挑起我一直垂着的脸，看了会，冷冷一笑，道：“应劫之人是少爷，那么你是必定要跟在少爷身边了。”
　　我只觉她那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冰冷不似活物，听了这话便顺势扭开脸，又垂首，低低应了一声。
　　之槐倒并不介意，她思索了一会，道：“既是如此，我卖天狐族一个面子，你就呆在少爷身边度劫，但不要让我发现你干些狐祟之事。”
　　能呆在屏之身边我自然欣喜，只是之槐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让我不愉，眼角瞥一眼她如意纹袖缘底下半掩的玄色镯子，我忌惮地转开了视线，道门的人，是不会把我这只还未能上玉牒的小狐狸放在眼里的。
　　再见到屏之是那日午后的事了。
　　八岁的小少年团成一团在榻上睡着。初春煦暖的阳光在他半边玉白的脸上打上金色光晕，乌黑的发散着，反射着微微的光。
　　敏感地察觉到了来人，静憩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睁开眼，似睡未醒的瞳上还蒙着一层水意。
　　“之槐？”嘴唇有些干，他皱皱眉，清了清睡哑了的嗓子，缓缓坐起身来。
　　之槐上前轻柔地将他扶下榻来，他挺直了腰板，伸开双手好让之槐为他整理衣衫，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他将泪蒙蒙的视线直直地投向了我，素来持重有礼的孩子在此刻终于显出几分娇养的任性，带点儿傲慢地问道：“你是谁？”
　　一种怜爱在心间缓缓滋生。我自是明白为何独独对他舍不得，放不下。他是我命中的劫，我逃不开也不想逃。
　　抬首，唇角蕴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在下沈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