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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章 结交 ...


  •   清波力气大肯吃苦,话虽不多却句句都让人听着舒服。两日下来,这些粗汉子早把他当作了兄弟。就连那枯瘦的女孩子,也会在盛粥的时候,给他捞一勺稠的。眼看与清流约定的时间将至,对这些人清波也说不清心里是歉然还是不舍。
      第三天他起了个绝早,带着几个兄弟,在狮子大街附近找了份泥瓦工,眼见着太阳渐至中天,忽然瞥见街角转出了个书生。已是凉秋,这人还穿着件单布长衫,身子有些瑟瑟。垂着头,步履踯躅,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卷轴,整个人透着股如秋般的寂寥。然而这般落寞的身影,却让清波看得会心一笑。这书生却不是大哥清流!他的脑中闪过连日来由清流所赐,遭遇的种种“不幸”,捏了捏拳头,怒火一触即发。
      清流在走近清波的时候脚步一个趔趄,踢翻了他面前的石灰桶。清波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高声怒喝道:“瞎了你的狗眼!”
      清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皱眉道:“是我不小心,但阁下何必出口伤人?”
      清波恶狠狠的瞪着他道:“老子还出手伤人哩!我抗石板睡草席,辛苦多日也不够赔这桶石灰的渣子,臭穷酸,今日你要是赔不出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说着一拳直对他的胸口猛挥而去。
      清流顺势退了五六步,摔倒的身子正巧砸破了脚行其他人的瓦片灰盆,一时间满街尘土飞扬,泥点四溅。他的长衫更满室污秽,一面竭力护着手中的卷轴,一面指着清波呛咳得说不出话来。那些汉子眼看干活的家伙被毁了,登时急了眼,抓着清流拳打脚踢,怒道:“不长眼臭小子,不给你点颜色就不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清波站在人后,总觉得还是能感受到清流冷飕飕的目光。他脸色有些尴尬,暗暗埋怨他的“同伙”们:骂什么不好偏要占清流的大辈,可不是连他一并骂去了?他听到远出传来一阵马蹄声,隐见骑影纷纷,心中一喜,面色却愈发狠厉,沉声道:“那厮对手里东西看的紧,不知是什么宝贝,说不定能赔过打坏的东西!”
      那些汉子一边伸手去夺,一边咧嘴笑道:“还是阿通机灵!”
      清流现出惊惶之色,死命的抱着卷轴,颤声道:“是你们打人,我才站不稳。尔等行迹何异匪盗,光天化日……”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清流。清波眼神一寒,忍不住踏前半步,却正迎上清流淡定的一瞥。他站住了身子,看着清流被一脚踹到街心,看着四五只手抓住清流的四肢,抢夺他死命护着的卷轴,看着那污秽的脚底板,对着那张清隽的脸踩下!清波也忍不住,刚要喝止,却听一声宏亮怒喝抢先响起:“住手!”

      声快鞭影急!
      眨眼间,一条长鞭凌空而至,脚行的汉子未及反应已尽数被抛到了街边。
      清波一凛,这鞭长五丈,而挥出之始,来人还在十丈开外。然鞭借马势,落下之时,分毫不差的卷走了闹事诸人。每个汉子都有一百几十斤,来人在疾驰之中,率性挥洒,分毫不差将人甩出,却未有伤亡,这份眼力腕力骑术,清波自认即使得到大哥的内力之后,也远远不及!
      那马从疾驰之中突然停顿,马上之人却如凝渊峙岳,纹丝未动。清波见此人轻裘大氅,英伟魁梧,顾盼之间,不怒自威。他心中暗叹,此人若是兰陵郡王,且不论兵法谋略,单凭这份气度,也莫怪会被点作南征的先锋!
      此时那卷轴正跌落在来人的马前,斜斜展开了一角。清流手脚方一自由,便挣扎着去拣,动作却颇为迟缓。他咬着唇,弓着腰,剑眉紧锁,一望而知正强忍痛楚。
      后面的清波见脚行诸人面带忿忿之色,狼狈不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暗骂声“活该”,注意到四五个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赶到,又不禁有些为“兄弟”有些担忧。他刚打算来个趁乱逃走,就听那人沉声喝道:“打人的都给我留下!”清波眼看身前身后多出了几个横眉立目彪形大汉,偷着给清流递个哀怨的眼神,乖乖站定。
      来人从马上跳下来,一手捡起卷轴,一手扶住清流,温言道:“小心,什么东西都没命要紧!”
      清流抬起头,感激一笑道:“多谢恩公搭救!”
      清波站在后面,见在正午的阳光下,清流白皙的脸上仿佛罩这一层淡淡的光晕,五指红印分外清晰,而那笑容却格外恬淡温文。尽管明知是做戏,清波却还忍不住一阵自责,心底就不由得为那人暗掬一把同情泪,虽然背对着马上将军,但还是能够想象他见到清流笑容时候的感动。
      那人果然震撼,但却不是为了清流的绝品演技。在把卷轴交到清流手中的一瞬间,他无意间扫过那展开的一角。只一眼,他的目光就被吸引!
      却见卷轴上装裱着一块泛黄的绢帛,上面点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墨点,中间连着丝丝线线,古怪中透着神秘。下角露出四个苍劲的古篆: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次位图?”那人的声音既惊且诧,已经递出去的手,竟然不能松开!
      清流眉一轩,讶异的看着他,欣喜问道:“恩公识得此图?”
      那人喜道:“果然是此图!我常见古书上提及,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够亲眼得见!”他发觉这半天,图还攥在自己的手里,赶忙双手送过去,笑道:“骤见奇珍,手足失措,倒叫先生见笑!”
      清流接过,微叹道:“这图若叫寻常人见去,不过废纸,唯落在知音眼中方堪宝贵!”
      那人长笑道:“天象奇闻,本就是古怪的学问,不过这下我可明白你为何如此宝贝它了,换作是我,一样要拼命!你伤得如何?”
      清流不经意的侧过红肿的左颊,清澈的眸子中透着一丝落寞:“百无一用是书生,承蒙恩公相救,幸而无碍。在下谢宜,此图乃祖上所留,恩公如有兴致,不妨与在下一同玩赏!”
      那人眼一亮,朗声笑道:“无事便好!我一早就盘算当如何开口,求你让我详细看看此图,就怕你心里骂我挟恩求报。我不姓恩,姓萧,萧达兰!“
      清流的眼睛忽然张大,惊道:“您是兰陵郡王?”一边说,一边便欲拜倒行礼。
      萧达兰拦住他,叹道:“古有兰陵王,著假面而慑敌,今日皇上给我这个封号,却怎么连朋友都给吓走了?”
      清流一呆,目光又是敬佩,又是感动,却又隐约藏着深刻的自伤。一阵秋风扫过,他的身子不由微微抖瑟了一下。
      萧达兰看在眼里,笑道:“我是急性子,可有些等不及想看这二十八宿次位图了!你若得暇,不妨现在跟我回去坐坐?”
      清流胸膛起伏,显出强压激动的样子,缓缓道:“王爷不忍见在下狼狈,哪是心急?谢宜何得何能,承王爷如此相待!”
      萧达兰洒然一笑,道:“等我哪日落魄,你也对我好些不就成了?”
      清流目光闪了闪,仿佛在谈笑中恢复了洒脱,微笑道:“如果真有那天,在下定报王爷知遇之恩!”
      萧达兰身后的侍卫却听得变了颜色,高声怒喝道:“放肆!”
      萧达兰全不介意,瞪了手下一眼,骂道:“尔等才放肆!把这些泼皮送到衙门里,把今日所见照实说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清流拦道:“王爷且慢!”
      萧达兰一挑眉,不悦道:“怎么,胸襟广博,要以德报怨吗?当街行凶伤人,不止得罪了你,更犯了王法!”
      清流沉默片刻,黯然道:“是我不小心,先撞翻他们的石灰桶的。王爷不知穷苦人家糊口艰难,我坏了他们的活计,也许会害他们数日无米下炊。”
      萧达兰愣了下,朗声喝道:“纵情有可原,如此当街作恶亦不可恕!打坏的东西算在王府账上,你们这些人没了活计也不打紧,反正牢里饭菜不花钱!”
      清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被麻绳捆上,恍惚看见清流抛来一个好自为之的微笑,目送他跟着萧达兰,前呼后拥,有说有笑渐渐远去,当真欲哭无泪!

      清流沐浴更衣,涂好伤药之后,才与萧达兰在花厅内重新见过。面对清流俊逸儒雅的翩翩风度,萧王爷只奉上一句亲切玩笑:“你身子怎如此单薄,倒像是南边的画里穷酸!”
      清流打量一下对方威猛魁梧的身形,深刻刚硬的面容,感叹辽人粗野不知清隽之美,面上自然流露出苦笑,叹道:“家祖本是南人,兵荒马乱中流落北地。生就这幅皮相,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读书亦未有成,空自蹉跎岁月……”他顿了下,换上微笑道:“虽然一事无成,惟独从小便喜爱观星,对这二十八宿次位图倒是看得颇熟!”他一边说,一边在桌案上缓缓展开那幅卷轴。四象二十八方星宿以及主星附属的辅官、附座,依次绘在绢帛上,右角空白处密密麻麻书满前代题跋,多是些“内府珍玩”之类,更有刘洪,张衡等名家印鉴。
      轻抚画卷,清流的神情专注而肃穆,指着那一方方星宿娓娓道来。萧达兰听得格外认真,偶尔插言,句句中肯。开始清流还应答的口若悬河,渐渐萧达兰每问一句都要思索许久。他索性也将平日种种疑惑之处一并道出。
      两人越谈越是投机,从星图的真伪考据,讲到入宿去极的演算变化,再到占星秘术的推演。萧达兰畅快淋漓自不必说,清流也颇生知己之感。他年少时也爱极此道,却被父亲斥为妖异邪说,而清波见到那些繁复的数字演算也退避三舍,敬谢不敏,却没有想到在异邦反倒碰上了知音同好。尽管他早知兰陵郡王精晓天文,却没想到一个契丹胡人,竟真有如此造诣。两人相见恨晚,天南地北所谈早已超出星图所记载,转眼已是掌灯时分。
      萧达兰悠然道:“小时候,跑马累了,就随便在草原上一躺,看着月升日落,满天星斗,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天象。后来太后听说了,就让我跟着韩德让丞相读了许多汉人的书,才晓得天道之中还有这许多学问。不过说实话,观天象而可预知朝廷气数,测人生死,我倒有点不以为然!”
      清流淡然道:“天上星辰,怎管得人间许多繁琐?上古至今,改了多少朝换了多少代,星空依旧璀璨如昔,未见丝毫变更。”
      萧达兰颔首叹道:“太后命我习天文术数,说到底也是望我能够窥测天机,预制大辽国运前景。唉,我却是越学越不信这些,但怎好意思跟她老人家说,我觉得那些天运根本都是牵强附会?只好睁着眼睛白日说胡话,花着数不清的心力,按着那些骗鬼的‘秘法’认认真真‘推算’种种大事!唉!”
      清流看他一脸烦恼,忍不住笑道:“百姓都传言王爷乃是武星转世,行兵之先每得上天秘示,原来果然都是传言!”
      萧达兰朗声长笑,兴致勃勃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按星象来推测云雨风向,气候变化倒是很准,行兵之中依此定策,倒也算得上天秘示!”
      清流仰慕道:“诸葛武侯深谙天象,所以生平最好借风而火攻,博望新野赤壁,一把把大火烧得曹军狼狈不堪,王爷想必也是此道高手!”
      萧达兰笑而不答,转了话题问道:“对了,谢兄不知何故带星图在街上行走,惹来麻烦?”
      落寞之色又重新浮上清流的眼,低下头,他犹疑半晌才道:“实不相瞒,我住在城郊,家道日益落没,今日本为典当此图而来,没想到却被当铺掌柜奚落一番。”
      萧达兰温言道:“刘备卖草鞋,秦琼当宝马,英雄自古多磨难。谢兄见识非常,才华横溢,不知可有意在我朝司天监中屈尊?”
      清流微笑道:“王爷也不信以星象而妄测世事,叫我供职司天监,岂不渎职?在下也不客气,如果王爷有心助我,便请购下此图!”
      萧达兰眼神一亮,犹疑片刻,却摇头叹道:“换作是我,若被迫割舍此图,一定比割肉还要难受。我若收了这图,日后看着,自难免想到你的心痛,伤心伤神,自寻苦恼,何苦来哉?”
      清流正色道:“此图我已看熟,于我不过是一件珍贵的古董。自来怀璧其罪,如此至宝落在我的手上,未必是福。日后若碰上识货之人,强索此图,便是害了我自己,更糟糕要是碰上如今日般地痞流氓,更毁了这张宝图!还请王爷收下!”
      萧达兰想了下,笑道:“你比我豁达,此图我便购下!谢兄不愿入朝为官,可否肯到我府里做事?”
      清流沉吟片刻道:“请容在下与家母商议之后再回复王爷。”他说着,眼睛恋恋不舍望着星图,手指无意识抚摸着卷面,喃喃轻叹道:“我总算也为你寻了一个明主……王爷,不知可否请您也为此图提跋?”
      萧达兰欣然提笔在画卷上书下“天道无穷,凡眼窥测。兰陵萧氏偶得天书于友谢宜。”盖上自己的私印,对清流笑道:“这下我再不能转让此图,你可放心了?”
      清流脸一红,低下头掩住唇边别具深意微笑,轻声道:“的确放心!”
      萧达兰亲手卷起星图,唤过亲随命其收入库府。清流忍不住跨前半步,挡在萧达兰身前,谆谆嘱咐那人道:“你,收放的时候,务必轻些!”
      萧达兰拍拍他的肩,长笑道:“你若是不放心,不如早些来我府里监视这些粗手笨脚的家伙。”
      清流讪讪,神情多少有些失落,起身便欲告退。
      萧达兰命人取过一个信封,递到清流手中,诚恳道:“这些便作购图之资,谢兄莫嫌少。我在京里呆不了多久,无论你是否能来我府中常住,务必及早回复!”
      清流甚是不舍,与他依依作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章 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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