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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一章 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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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中秋
婚礼过后,因为清流伤在右手不能执笔,便索性把一切庄务推给了清波。而每当清波好不容易处理完一日公文,刚要喘口气的时候,清流就会“恰好”推门而入,押着清波来到后院竹林,习武练剑。用清流的话来说,习武之人失了内力,练剑之人断了右手,他自己此生已然无望,兄弟两人的心愿,杨家他日的冀望,全在清波一人身上,清波又怎忍心辜负众望,又怎忍心让兄弟两人的努力全部落空?
话说得情致动人,清波也很想感动得涕泪泗零,奈何说这番话的时候,清流身着一袭白绸长衫,手执一卷唐人传奇,悠然自得,坐在竹林边缘的青石上,略带怜悯,看着满身臭汗,练剑练到快要虚脱的清波。
踏星而起,伴月而归。
在这样连吃饭都要挤时间的日子里,清波既没有功夫回应明珠的温柔,也几乎没有空闲去思念远去的司徒燕。然而八月十四那天,玄武楼遣人送来的一封“天下英雄会”的请柬,却划破了清波用忙碌造就的麻木。
“辽人狼子野心,欲兴兵侵我疆土。然天佑大宋,令我等截获其调兵秘令,故而相召天下英雄,于重阳佳节会聚钟山,把酒临风,共商据敌之策!
玄武楼主 陆渐风”
杨家兄弟两人望着这封慷慨激昂的英雄会贴,不觉面面相觑。
清波苦笑:“贼喊捉贼!上次追查周和同一案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假惺惺的扮好人,让我和燕妹,和司徒姑娘……”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就喑哑下去,清流看着他恍惚的眼神,暗叹一声,拿起信笺接道:“陆渐风,嗯,玄武楼的新楼主就是那个伤了你的玄鹰?二弟?”
清波“啊”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问道:“你说什么?”
清流望着他,缓缓把话又重复一遍。
清波低下头道:“大概不错吧。他们信上说辽邦兴兵,可信吗?”
清流取出一张寸许宽的白锦布条,递给清波道:“这是我两天前收到的飞鸽传书,你看看!”
清波展开,却见上面写着:“辽主亲率三军,初定兰陵郡王萧达兰为先锋,闰月出兵。庄旋”他眉峰一挑:“庄旋是什么人,可信吗?今年是闰九月,这岂不是说一个半月之后,辽邦便要起兵!”
清流神色凝重:“庄旋是我手下的死士,所言绝不会有半点虚假。这件事我本想筹划妥当,再请爹爹发出武林令,没有想到却被玄武楼抢先一步!”
清波沉吟道:“事难隐瞒,便自行点破军机,以求主动之势。玄武楼这步棋走得高明。但他们上次损兵折将,就算占了地利召开武林大会,又想凭借什么独占鳌头?”
清流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个来回,接道:“辽邦兴兵,作为内应玄武楼这次一定倾力而出。善者不来,来着不善,他们明知道了我们的实力,也知我们已经和无极岛联姻,还敢这样硬拼,一定有所仗恃!也许不少辽邦高手已经特地赶到中原来了!”
听到无极岛三个字,清波脸上掠过一丝抽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清流望着他,缓缓道:“我们的实力,对方已然了解,但他们都有那些高手,定下什么计谋我们现在却仍一无所知。敌暗我明,未战已落下风。算来只有你近日内力大增,可算作奇兵。从今夜起,你什么也不要管,就在祠堂内室闭关用功,务必在半月之内,使内力能够运用自如,发挥出剑法的最大功效!”
清波眉尖紧蹙,神色惘然:“半个月,恐怕……”
清流停了片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深挚:“我知道你现在满心还是司徒姑娘的事。情丝不是说断就能断的,经此情劫心若不会乱也就不是你了。刚刚我急了些,你尽力而为就好。嗯,还有怎么也得欢欢喜喜过完中秋再去练功!”
清波的眉略微舒展开来,仓促一笑道:“好!”
清流故作严厉道:“既然答应了,到时候可不许叫苦!被褥衣物干粮,我会叫杨明准备好,你休想夹带那些弹词话本进去!”
清波听他提起自己少年时候偷懒的事迹,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楚,却微笑道:“红线聂隐,百丈飞剑,讲的也是武学,为什么不可以带?”
清流故作严肃道:“你的根基太浅,悟性太差,好高骛远,会走火入魔!你修习那一丈飞剑的功夫便好!”他说完,也不理清波的白眼,重新拿起玄武楼的请柬,反复琢磨:“然天佑大宋,令我等截获其调兵秘令……调兵秘令……”
他念着念着脸色忽然苍白如雪,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细微的汗珠从他的额角缓缓渗出。
清波本来还在笑,猛见他如此,不由大惊道:“你怎么了?信上有毒?”
清流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神色已定,放下请柬,微笑道:“你接的信、拆的封,要中毒也轮不到我。说话就不能过下脑子吗?”
清波急道:“还不是你面色这么吓人!究竟怎么回事?”
清流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道:“还记得给擒陆渐鸿的时候,我出示的那封作为罪证的信吗?”
清波一愣,想起司徒燕临别时所言,心一沉,点头道:“当然记得。”
清流涩声道:“那封信,其实是我私造的。”
清波静默片刻,抬头微笑道:“这我已经知道了,以小人之道对付小人,大哥这么作也不算错。”
清流一愣,随即笑道:“是司徒姑娘看破的吧。在那封信,我伪造正是兰陵郡王萧达兰私印。玄武楼说他们截到辽邦调兵秘令,而辽邦南征内定的先锋却是萧达兰,你说这份秘令上,用的会是谁的印鉴?”
清波神色也凝重起来:“萧达兰!不过,陆渐鸿已死,玄武楼的人应该不会知道你假造的信笺。”
清流忽然显出了一丝奇异的微笑:“他们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利用这封信,为陆渐鸿鸣冤并让让杨家名声扫地!”
清波无言,脸上显出苦恼之色。清流眉一轩,透出别样的凌厉,唇边的微笑清而冷冽:“如意算盘谁都想打,不过能打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只要赶在英雄盛会之前,去兰陵郡王那里借印一用就好!”
清波骇了一跳:“现在据重阳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天,从这到辽邦,单是往返都来不及,何况还要‘借’印!”
清流笑道:“日夜兼程,十六日已可往返!余下四天借印已足够!这事不要你操心,明晚过后,老老实实的闭关练功。”
清波注视他片刻,平静道:“还是让我去借印吧!”
“你去?”清流作出诧异的表情,微笑中带了一丝讥诮:“你凭什么去?你可通晓契丹语?你可了解兰陵郡王的性情武功?一路之上,你又知道何处可以换马?万里迢迢,你如何隐藏行迹?”
清波坚定道:“总之,我一定印信带回就是!”
“是偷还是抢?弄得天下皆知,带回来又有什么用?”清流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留下!”
“可是……”清波有些急。清流挥手打断他:“没什么可是!你不能去,我也会不去,这一趟要辛苦杨明!”
清波咬了咬下唇,默默的点点头。清流语气放缓,笑道:“好啦,干嘛这样愁眉苦脸的!明日就是中秋,今晚且放你逍遥。闭关之前,你也和明珠说一声吧。”清波心中又是一痛,呆呆看着清流推门而出。
杨明的房间里,清流意态悠闲的品着香茗。而杨明平板的脸上,却透着少有的凝重:“大公子,大战降至,诸多事务都需得您筹划定夺,此行请让属下前往!”
清流淡淡一笑道:“单讲借印,你或可胜任,但就因为大战将至,我才要往北边一行,看看李冰甫庄旋他们那的情形,也顺道拜会一下萧达兰。而你办事稳妥细密,留在家里安排与会诸事也最合适不过。”
杨明犹疑了下道:“可您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
清流从袖中伸出右手,解开绷带,却见白皙的手背上,连一丝疤痕也不曾留。他屈伸了一下指节,微笑道:“我诓二弟干活,你还真当咱们密制的金疮药那么差劲吗?别争了,你替我准备好关文路引以及应用之物。明日我会禀告爹娘说我和清波一起闭关习剑,这件事别让旁人知道了!”
杨明欲言又止,最后只低着头,轻轻的应了声“是”!
清流展颜笑道:“三秋桂子香,十里荷花盛。今年可是我们兄弟成亲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明夜泛舟游湖,要是有什么差错,你可要小心了!”
杨明苦笑:“这种风雅事,由杨晋经手一定错不了的!”
皓月当空,波光潋滟,华美的画舫上,杨府一家人还有柳靖围坐船头,酒淳菜香,其乐融融,不知不觉月已过了中天。人声渐悄,灯影渐稀。船桨拨打着湖水,和着轻风,发出清幽的乐声。文堇倚着清流,明珠痴望清波,烟水朦胧间,远远望之,宁谧动人,情致融和。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些微醉意,却不知晓得是酒醉、景醉还是情醉……
筵席却终是散了,清波正想着该如何跟明珠开口说要入祠堂闭关练剑,却看到明珠低着头,递过一本书册,轻声道:“公公已经跟我说了,玄武楼重整旗鼓约战你们,这本册子上,录着是无极岛的武功精髓,你闭关的时候看看,也许有所益助。”
清波呆了呆,静静的望着明珠却并未接过。
明珠的手僵在空中,颤声道:“这,是我跟父亲讨来的,不是私下给你。你,你还要跟我这么见外吗?”
清波涩然无语,明珠猛地把书册往地上一放,转身跑了去。清波看得分明,两滴清泪从明珠的眼眶中跌落,打在册子的封面上,晕染开来。清波拾起书册,却有一张淡雅的薛涛笺飘落出来。清波望去,但见几行娟秀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录了首前朝冯延巳的清平乐:
雨晴烟晚,
绿水新池满。
双燕飞来垂柳院,
小阁画帘高卷。
黄昏独倚朱楼,
西南新月眉弯。
砌下落花风起,
罗衣特地春寒。
执着香笺,望着明珠走开的方向,清波悄然而立,眼眶也不由得微微湿润了。
与此同时,金陵燕子矶头,司徒燕却伴着克敏、陆渐鸿等人赏月品酒,但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瓜果菜肴之外,还有一张大宋疆域全图!
却见司徒燕面对地图随指随说,口若悬河,不假思索。而克敏向来恬淡的神情间带着一丝难得的专注。掩图之后,他领着司徒燕,站在险峻的石崖边缘,凝望着滔滔江水,悠然道:“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燕儿,你是学兵法战策上佳资质,也许千百年后,我等俱化尘土之时,只有你能够名留青史!你,不要辜负上天给你的才智!”
司徒燕垂首无言,俏丽的身影立在绝壁峰顶,风动衣袂,别有种飘然欲逝的风采。
尽管是中秋夜,四更时分也已万籁俱寂。而杭州城外的官道上,却响起了马蹄的的。皎皎月色下,清流单手控着缰绳,如流星般向北飞驰而去。行了大约五十里,他忽然看到路当中挡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一惊,猛一勒缰绳,马身顿住。月下看得分明,挡路那人不是清波又是谁?
清波笑吟吟对发愣的清流打个招呼:“这么晚了还出来赏月,大哥兴致真不错!”
清流羞恼道:“你回去!”
清波敛了笑,盯着他,肃然道:“定乾剑法重在悟!从你为我疗伤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我的剑法,却始终没有大的突破。接下来短短半个月,就算我真的能心无旁骛,日夜苦修,也未必有什么进展。哥,实话说,你孤身去辽邦盗印,又有几成把握?单是不眠不休的赶路,来回将近万里,你怎么受得了?何况,你右手根本不能使力,单手控缰一路下了,你是不是连左手也不要了?”
清流面沉似水,冷厉的截断他道:“我的事,不要你操心!你回去,试都不试,就自认不成,你好没有志气!”
清波的声音激昂起来:“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事情都自己揽住,你做的事情从来不要我过问,你也只是一个人——”
清流怒道:“好呀!我只是人不是神,你羽翼丰满了,用不着我再管你了,是吗?”
“杨家有兄弟两个,杨家的责任压力不该由你一个人承担!我,只是希望我能够帮你分担些!”清波的眼帘垂下,顺着刚才的话接下去,语气却明显的黯淡下去,身影被月光拖得长长的,很是落寞。
清流一愣,微微的酸涩取代激怒,温言道:“该利用你的时候,我决不会手软。这一次北上除了时间紧迫些,并没有你想像的难!你练好剑法,就是出了很大的力!”
清波不为所动,只是当着,软语恳求:“我和你一同去,关山万里多少有个照应,好不好?”
清流无可奈何的看着他,良久长叹一声:“上马,走吧!”
半夜飞驰,天色微明时,两人已经赶到苏州城郊。密林里停着一辆马车,却是苏州隆康米行的字号。登上了车,清波才发现真如清流所言,此次远不似他想象的那么难。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清流打开座位下的红木箱,取出一屉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晶蒸饺,三两样精致爽口小菜,甚至还有一套干净的衣衫和温热的毛巾!——可惜,衣衫和毛巾都只有一份,他大哥的那份!
清流含笑道:“白日策马太过招摇,正好乘车歇息。趁热快吃吧,早完早睡。”清波咋舌:“难怪你不要我同行,往后路上你是不是原本还安排了美女?”清流板起脸:“知道你还跟!”